很晚了,燕英、立堂和张香香把厦屋收拾了一下,铺开了带来的被,农户女人送来了煤油灯,抱来了一床破被,对香香说:“你这身子骨多铺垫一点。”
农女人刚刚到自己屋里,男人就回来了,进屋就问:“厦屋里怎么亮着灯啊”
“是这么一回事,咱们老家来了三个要饭的,是一家子。姐姐带着一个弟弟和弟媳妇,弟媳妇还孕七个月了,俺看挺可怜的,就让他吃点饭住下了。”
“他们是什么地方的”
“新太的。”
“哪公社的”
“好像是果都的。”
“哪个村子的”
“好像是朱村的。”
“哎呀,俺姨就是朱村的。”
“这更没说的了,俺和他也说了,他们住在咱家里,不用出去要饭了,帮你下地干点活就行了。”
“俺过去看看,打听打听俺姨的事儿。”
男人和女人来到了厦屋里,女人介绍着:“这是俺男人。”
男人开口就问:“你们是果都朱村的”
燕英点点头:“是。”
“俺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啊”
“俺大姨,叫姜玉清。”
男人一言问出,一下子把燕英的燕堂问愣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说:“她是俺娘。”
“啊”男人女人都惊讶万分:“这么说,你们就是俺没见过面的表妹表弟啦”
燕英说:“俺也听俺娘说过,她有一个三妹妹,早年就嫁给一个男的,跟着男的爹娘闯关东了。没想到在这儿能见上你。”
“这简直太巧了,哎,俺还想问一下,俺还有一个三姨,你知道吗,现在怎么样了”
“三姨夫死了之后,带着闺女嫁到俺们村了。”
“她还好吗”
“她的闺女霞云表妹死了三姨一个人”
在男人的追问下,燕英把王寡妇和姜玉芹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男人和女人,一直说到天亮。
当朱自强顶着风雪赶回来,把肉丸递到王寡妇面前时,他发现王寡妇已经闭上了双眼,叫了几声后也不见王寡妇回应,再摸一下她的脸,她浑身发凉发硬了。朱自强把肉丸一扔,趴在王寡妇身上,悲痛地流着眼泪。
朱自强把王寡妇抱起来,放在了院里的井边上,拽来了炕上的一张破席片子,给她盖在了上面,他为了省点力气和制止住突突直发慌的心,好把王寡妇安葬一下,返回到屋内,拿起了两个肉丸子吞了下去,不料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把他嗓子眼给卡住了,他抠了一下,吐了出来,仔细一看,肉丸里夹着的原来是一个孩子的手指头。他顾不得这些了,好不容易才把王寡妇抱起来放进了院里空菜窨子里,然后再把那张破苇蓆片子盖在上面,不一会儿工夫,苇蓆片子已经让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他本想把王寡妇掩埋一下,但是冻得硬梆梆的土,让他毫无办法。他为了不让王寡妇挨冻,又把那张苇蓆重新掀开,拿来王寡妇盖的那床被,给她盖上之后,又盖上了苇蓆。
朱自强找来一条拐棍子,拄在手里,走出了院子,走出了村子,踏着一尺多厚的雪,朝着摇远的地方走去,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串串脚印
转眼间,快一年的要饭生涯之后,朱自强像个野人一样返回家中。长长的头发,长长的胡须,黑黝黝的脸上刻下了更深遂的道子。四处开花的被衫裹满着泥土,他只有一个心愿,自己不能死在外边,要活着回来,回来让王寡妇入土为安,回来期待着燕英,立堂和媳妇甚至于还有孙子,或者孙女回来。
他回到家后,看到了王寡妇身上的那张苇蓆子仍然在她上捂着,快一年的光景,早已被风雨残雪搬运的尘土给埋平了。他找来铁铣为王寡妇埋起了一座崭新的坟莹。从此之后,只要是自己有一口吃的,首先分给王寡妇一半,盘坐在王寡妇坟前边吃着,边和王寡妇说话儿。
燕英,燕堂和香香要饭来到了关外不远的缓中,巧遇了表哥表嫂,生活有了安顿。张香香也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叫朱外生。
燕英很不幸,当朱外生刚哇哇坠地后,她便发病了,持续高烧不退,虽然表哥表嫂尽了全力买药钱医生,还是没能挽回她的生命,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话:“俺就想看上俺爹和俺娘一眼。”
又一年后,燕堂和张香香带着朱外生回来了,朱自强手柱着拐棍子抖动着身躯,高兴得不得了。日子仍在艰难困苦当中流淌着
伴随着半转星移,一晃几年的工夫又过去了,这一天,朱自强接到大队里的通知,作为地富反坏右分子在场院里接受红卫兵的批斗,他只好无奈地弓着腰,柱着棍,像摸着黑路一样朝离牛棚不远的场院走去,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命啊,命啊,一切都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