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星空的坠落,钢铁洪流从通红灼热一下子变得冰凉,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一夜之间没有了动静,大食堂也开不下去了。国家给的那点大米白面也吃光了,场院里的粮食垛也见瘪了,村队里原来的囤粮,家家户户收上来的户粮,还有一些种子粮全部吃光了。都残秋了,每天早上地上都披上白色的一层霜雪,无奈,全村男女老少们都涌向地里捡拾地里的烂地瓜,发了芽的玉米棒子。人们都感觉到了这个冬天将是一个缺粮断顿的冬天,村里人还听说,连续几年了,政府为每个村中每个人都发一丈四尺布票,今年可能只发七尺了。七尺布,仅够中等个儿的一条裤子。折腾一阵子后,李蛮子也回公社了,见人也不扬巴了,有人要问起这吃食堂的事儿,进共产主义的事儿,他说没旁的话说,只是说声没想到能这样。
初冬时节的逼近,老蓑衣已经残喘之年,他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他天天盘坐在堂屋中间,拐仗在身子一旁,闭着一双下陷的双眼,嘟嘟囔囔念总体不停。他动弹不得了,是有人上来他家串门子让其给儿掐算成亲的黄道吉日的时候替他把口信捎给了李大全,让李大他派几个人来。
李大全带着几个人都来了,在老蓑衣的吩咐下,几个人把他早已做好的棺材抬到院里,头冲大门口,堂屋门外搭建起了一个棂棚,把老蓑衣家的祖上三代牌位供在棂台上,然后让他们把他抬到棂棚台前,盘坐起来,还吩咐人把堂屋门关上锁好,把他早已用白纸黑字写好的一副对联贴在两扇屋门上:一副是:人作惹天降祸三年,另一副是:天作报应三年作人死。
老蓑衣闭眼念完后,在众人扶携起来,勉强地叩了三个头,并吩咐李大全让众人把他抬进棺材里,把棺盖盖上,用四寸大铁钉钉死,抬到朱家老林里,下葬在早已修建好的空坟里。
李大全看着这位一百多岁的老祖宗,已经心魂归天,就吩咐众人按照老蓑衣的吩咐去做了。
老蓑苦心坐观天象,掐算天时到底准不准呢,他留下的两副对联到底灵不灵验人们无从知晓,也并不在意,只觉得老蓑衣一百多岁了,到岁数了,该死了。
姜玉芹家家北的地里,在霞云的坟边种了几垄白菜,如今下霜了,也到了砍白菜的时节了。她想,等到中午暖和暖的时候,白菜上的霜化了掉了,再去把几垄白菜砍了收起来。如今,家里一点粮食也没有,只有几天前从地里刨回来了一点烂地瓜,发芽的玉米棒子,今冬怎么过,她心里也没有个谱。原来家里养的十几只鸡,也在八月十五日让大食堂给抓去吃了。这个倒让她不心疼,被吃的还有村队里的牛,李家的羊,徐家的猪,陈家的兔子,朱家的驴这个时候,她同所有人一样,已经看到了大食堂共产主义并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了。那天老蓑衣活进棺材的时候,她也去看了,堂屋门的对联让她觉得挺有前兆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是小八十用一辆地牌子车拉着满满的一车白菜。
“这是”姜玉芹不解的问。
“噢,天都下霜了,明后天就有冻了,俺帮你把白菜砍了,拉回来了。”小八十说。
姜玉芹一听,心里激动了一下,没说出什么话来。小八十已经抱着好几棵白菜迈进了院子垛在了墙根下,一连几趟之后,姜玉芹也抱了几棵白菜跟了进来,才说:“俺寻思着中午俺就去砍去,没想到你给俺砍回来了。”
小八十一趟一趟地把白菜搬进来落好,然后说:“先落在这儿,俺明天来,给你在院里挖个地窨子,把白菜装里面去。”
还没等姜玉芹来得及说点什么,小八十说着走出大门,拉起了空的牌子车走了。姜玉芹站在门口望着小八十,听着车轮子发出嘎嗒嘎嗒颠哒声,望着小八十的越来越小的身影,靠在门框上的姜玉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掠过一阵温暖和激动。
第二天,姜玉芹让王寡妇叫了去。小八十照样来到了姜玉芹的家里,发现没有人,便在院里挖了一个地窨子,还把地窨的两边挖了四个通气孔,把白菜一一头朝上站着地摆放了进去,上面盖上了一捆子苇帘子,好让中午的太阳再把白菜晒晾上几天,去去水气,好再埋藏起来,完事后,又给带上了大门,便离开了。就这样,一窨子白菜只等到太阳再晒个七天八日的,再埋上一层土就可以过冬了。姜玉芹回来了,一看白菜整整齐齐地装进了窨子,上面还蒙着一层苇帘子,知道是小八十干的,心里更热乎了好一阵子。此时的她仿佛一下了冲散了对小八十的恨劲。想到小八十在她面前下跪的样子很真诚。一个女人举家过日子,最难的就是垫栏出粪,挖窖打场和推车,这些似乎都是男人干的活儿。
按季节,村里收了玉米棒槌和耕了地,马上就得种上冬小麦,那个时候正是处于白露季节,翻完地了,也就到了秋分了,所以有句谚语叫: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最适宜。但有的人家砍了白菜之后,也可以种冬小麦,不过有些人家就干脆不种了,留着地开春的时候,可以种春棒槌子、蔬菜之类的。但是,地必须得翻出来,好让冬天里把已翻好地冻着,要是下了雪,大量地吸收雪水,对来年保墒也十分有益。
姜玉芹家的白菜让小八十给帮着收完了,她想把地翻一下,明年好种点蔬菜。她知道,种蔬菜来得快,特别是要种上过冬菠菜,过都没有多少粮食,明年春脖子又长,只好种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