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长安,依旧带着些许的寒冷。
大司农领大将军职魏其侯窦婴静静的坐在院子中,抬起头来便看到了天子的那份诏书,安静的躺在他面前。
窦婴很想,非常想动用自己的否决权,否决掉这个天子的命令。
大汉向来就有这样的传统,三公九卿拥有着否决天子不合理诏书的传统。
想他魏其侯,二十岁从军,初为武骑侍郎,于军中爱兵如子,整顿军务,历三年军中胜赞曰:贤。先皇孝文皇帝闻知,以功赏为中史大夫,至本朝天子一直是兢兢战战,坚决的忠诚于大汉,做事领军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当今太后也就是他的姨妈,以他为骄傲。
七国之乱时,大汉天子的权威受到了诸侯的强力挑战,天子遍寻大汉宗族,也就唯他一人可与周亚夫统军而已。
周亚夫脾气暴躁,虽知兵懂势,但其为人过于固执。寻常将领的意见他根本听不见。
在整个大汉也就只有他窦婴才可凭借三寸之舌,晓之利,多次压住了这头蛮牛。最终也为天子平定了这场大汉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叛乱。
他窦婴也凭借此军功官拜大司农,封为魏其侯。
魏其侯不敢说自己没有过徇私之事,也不敢说他没有做过坏事,但是有一点他可打下十二万分的保证,那便是对于大汉的忠诚。
可是为何他最近总觉得天子在企图削弱他的权利?
就以这份诏书来说,以一个小小的县令,未有立下寸功,却授关内侯之爵,以使节之重任交付。
魏其候不傻,他心里比镜子还清楚,天子在开始布局。
天子身体已经日益虚弱,而太子年幼,倘若不为太子准备些什么强势心腹,天子如何可保证在他百年之后,太后会不会是吕后第二,他魏其侯会不会琢磨着想当个王?
所以天子在动作。
去年戊戍年冬十一月,天子诏右北平太守李广进京述职,君臣二人在崇明殿屏退左右谈了一整晚,第二日李广就迅速离开了长安,谁也不知道天子和李广谈了什么?
正月,天子以中史大夫田汾献玉有功之名,加封右中史大夫,食禄三千石。
想到这窦婴就不禁好笑,比起李云,那田汾更令他紧张。
田汾此人有着和他窦婴相同的出身,他乃是当今皇后王夫人之弟,太子的亲舅舅论血缘关系,比他窦婴还近。
太子刘彻的这个太子之位更是在这田汾与王美人的共同策划下,将他魏其侯,太后一同拉下水,发动了那场政变,结合太后,他魏其侯等宗室力量,一举击跨当年的太子和皇后。
可笑那时田汾不过小小一个曹侍郎,论官职连个县令都不如,每逢节日,更是亲自执下人之礼见他窦婴,态度比伺候亲爹还诚恳,连他倒杯酒与田汾,田汾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可如今,人家田汾贵为国舅,右中史大夫,离三公之位只差一步,当年后宫中毫不起眼的王美人如今母凭子贵,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世界上的事情啊!真是难以预料。
现如今长安稍有见识的都知道,魏其侯的位子已经摇摇欲坠,许多他魏其侯门下的食客都开始另寻出路。
自然而然的,右中史大夫田汾成了热门对象。
所以窦婴知道,现在他的敌人正如同一条毒蛇,静静的躺在草丛中,只要他魏其侯稍有差池,走错一步,可能就会同当年的皇后,太子一般,下场凄凉而悲惨。
他不能奢望天子会看在他是太后亲人的面上而特意为他留下退路。
天子是这世界上最无情的人!
周亚夫,梁王,哪一个不比他魏其侯地位显赫?势力强大,可是天子想要他死,还不是一个动作而已?
虽然天子的私下心中很愧疚,但是明知道会愧疚,他还是毅然做了!
因天子并不能只看一个地方,他要照顾全局,这点魏其侯自然知道,同样也很佩服,他常把自己换到天子的位置去揣测天子的举动,他发现天子的许多决定若换他来下达,恐怕将是无比艰难的!
窦婴不是不知道现在应是急流勇退自保一方的时候。
但是,他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窦氏外戚家族的利益。
窦氏合族数百人,贵胄数十都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与窦氏的利益已经完全连接在一起,想退又岂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窦婴拿起诏书,看了看坐在他对面同样一言不发的将军灌夫,这位与他同甘共苦,刀头添血走过来的老朋友,郑重的拿起自己的大印在诏书上盖上,算是内阁的通过。
当年他窦婴为了利益,眼睁睁的看着田氏一步步发展到今天,那么今天他窦婴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利益,放出另一位强势人物。
政治从来都是赌博。
窦婴现在赌的就是这个李云爬上高位后,为了上位与田家发生冲突,那么他窦家就可坐山观虎斗,那边弱就帮那边,绝不会让另一边崛起。
而现在毫无疑问,窦婴打算扶持李云,借这位与太后,天子,太子关系都还不错的新人之手去与田家博奕。
而窦家所需要做的便只是全力扶持这个目前没有丝毫势力的李云,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大开方便之门。
一旦这个年轻人爬到足够的高位,他就不得不和国舅产生冲突,权利的诱惑任何人也无法逃避,即使是与天子关系最亲,自小最好的梁王,在权利面前不也堕落了?……
华阳殿中,皇后靠在一个亭中,看着他的弟弟,刚刚就任右中史大夫的田汾,问道“弟弟,你说魏其侯会同意吗?”
田汾冷笑一声,摸摸自己的胡子,对姐姐道“肯定会!”
“哦?”皇后笑了,有些阴冷的笑容,很难连人联想起这个女人在皇室中拥有的贤淑名声。
田汾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姐姐,道“姐姐,你想魏其侯何许人也,他就看不出他现在的境况吗?天子也正是看准了魏其侯绝对会扶持起这个李云,平衡啊!果然是帝王不二之法,我的这位大舅子玩的真是越来越神了!”
田汾接着道“姐姐,我们现在唯有先静观其变,试探试探太子,天子还有太后对这个人到底是何态度,你我再做计较!”
皇后恢复平日的端庄贤淑,点点头,大声道“人来,送右中史大夫回府!”
“是,夫人!”两名早在外侯着的中官应了声急忙进来。
皇后将嘴凑近田汾耳边压低声音道“魏其侯那边绝不能操之过急,在太后还在的时候,绝不可表现出对窦家的丝毫不满!弟弟,你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太后有些不高兴。”
田汾嘴角一阵颤抖,太后?那可是可随时剥夺掉他田家一切的强力人物,忙点点头,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以后绝对要保持低调,低调,至少在太后没过世之前不可对窦家有丝毫明面上的不满。
转念又想,有这个李云掺和进来也好,就暂时让此人风光一阵,让他去吸引太后的注意。
他老田家反正凭借着与太子的血缘关系,迟早有一天将会在大汉的土地上显赫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