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躺在,凯琳呆呆地瞪著天花板上的裂痕。
她不知道躺在那里多久了,也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夏子冷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样的遭遇。
但是,虽然夏子冷并不排斥让她知道一切,然而类似那种幼儿对话似的一问一答,让她实在很难搞清楚真正的情况,特别是他的思路不他根本没有任何思路,他只有记忆,一个扭曲的记忆,一个占据住他整个生命的恐怖记忆。
她仅能隐约感觉到应该是那段可怕的经历让他变成了今天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他似乎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被母亲杀死了,但是他明明还活著啊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房门悄然打开,尚汝屏探头进来,瞧见她还醒著,这才进来坐到床边注视她片刻。「你最近是怎么了」她担忧地问。
「雀斑又跑去大会长那儿报到了」凯琳却答非所间,仍然盯著天花板。
「嗯」尚汝屏应道,然後追著又问:「你好像被那个夏子冷给迷住了,是吗」
是吗她被迷住了吗
或许是吧虽然她一向爱管闲事,但是,这回却真的不太相同,她自己明白,可哪里不同她就说不上来了。
凯琳坐起身子抱住双膝,两眼啾住尚汝屏。
「你知道他大我们两岁吗」
「真的」尚汝屏讶异地反问,凯琳颔首。「倒是看不出来哩」
「而且」凯琳迟疑了一下。「他妈妈还曾经试图杀害他。」
尚汝屏闻言大吃一惊,「骗人」她脱口道。
下巴靠在膝头上,「他妈妈疯了,」凯琳静静地说:「在他八岁生日那天,他妈妈拿了一把花剪往他胸口上插了下去,他我想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认为自已已经死了。」
「他认为他自己死了吗」尚汝屏喃喃道:「可能吧一个八岁小男孩被妈妈亲手我想,那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刺激,但是」她倏地噤声,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令人担忧的事般,双眉逐渐钻了起来。
凯琳却好似没注意到尚汝屏的异样,甚至根本没注意听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她兀自皱眉喃喃道:「我总觉得不只是如此而已,应该还有其他因素,但是,以他那种机械式的反应,我真的很难问出」
「小琳,」尚汝屏蓦地打断她的话,「不要,千万不要陷得太深了,就此打住吧」她警告道。「他太危险了」
「危险」凯琳不以为然地斜睨著她。「拜托,他根本就是机器人一个,哪会有什么危险」
「你别忘了,小琳,你刚才说他妈妈疯了不是吗」尚汝屏提醒道。
「那又怎么样他妈妈疯了是他妈妈疯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凯琳反驳。
「我听说精神上的疾病很多都会遗传的,」尚汝屏严肃地说。「他妈妈疯了,他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你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像他妈妈那样伤人吗」
凯琳张口想辩驳,却连半个有力的说词都想不出来,因为她知道尚汝屏说的是事实。
「不要再接近他了,小琳,真的太危险了」尚汝屏几乎是央求地说。
「我保证,以後你要是无聊,无论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奉陪到底,甚至我还可以叫雀斑暂时不要去大会长那儿,让她也陪」
不要再接近他
「不」
凯琳突然激动地大声叫了出来,旋即被自己的反常吓住了,与同样惊愕的尚汝屏面面相觑良久。
尚汝屏似乎更忧心了。「小琳」
「我不知道,或许或许我真的是被迷住了吧」凯琳抢白道,神情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我真的觉得只有我帮得了他,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他明明可以是个正常人啊」
「小琳」
「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凯琳再次抢过话头。「但是但是如果他真的有危险,他家人应该不会放心让他来上学的,对吧而且,就算他真的会伤人,以我的身手,他根本伤不了我的嘛」
尚汝屏凝视她半晌,终於长叹了一口气。
「我想,大概无论我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了吧」
凯琳用力点了一下脑袋。
「没错不过你放心,我有把握不会让他伤到我的」
「是吗」尚汝屏喃喃自语道:「伤害并不仅限於上的啊」
凯琳没听清楚。「嘎」
「没什么。」尚汝屏再叹。「好吧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无论你有什么困扰、一定要来找我,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烦恼」
凯琳闻言哈哈一声。
「安啦、安啦没什么我解决不了的啦」
看尚汝屏似乎要抗议她忙又追加道:「好、好,我一定会来找你,我发誓,这样可以了吧」
尚汝屏无奈地。
「就算我说不可以,你会听吗」
当作没听到,凯琳忙跳下床拉著尚汝屏往外就走。
「好啦、好啦刚刚你说要陪我,那就陪我去租几卷录影带来看看吧听说最近刚出了一」
班上同学头一次注意到夏子冷的存在是在期中考成绩公布後。
「第一名」凯琳不可思议地看著手上的全学年成绩单。「你居然是全学年榜首,而且差几分就满分了」她还注意到他第一次月考的成绩还是在中段程度说,可是才经过一个多月,他居然给她跳到第一名去了
夏子冷却无动於衷,只是依然故我地望著窗外。
凯琳继续往下看,发现自己的成绩也进步相当多,她不觉更诧异了。
她根本没有在念书啊除了
倏地,她转眼望著夏子冷,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过去从没有人盯著他乖乖听课,所以他总是望著窗外让魂儿天马行空地到处乱跑,能有中段成绩大概是他家人在考前有叫他多少看点书的结果。
如今有她随时「命令」他听课、作笔记、做作业、回家复习等,他的真正实力才得以发挥出来了。至於她的进步当然是因为有他的笔记和「补习」的结果,而原本她只是要确定他有没有真的在听课才叫他教她的说,没料到却让她因此得著好处了。
如此一来,她总算可以确定一件事了。
他不呆、不傻、不笨,甚至聪明得很,而且,他脑子里的大小齿轮也很正常的在转动著,只不过是在某个地方卡住了而已。
所以,她只要找出导致卡轮的障碍物除去就行了
简单
她对自己自信地一笑,然而只不过维持了片刻,笑容又凭空消失了。
真有那么简单吗
才怪
算了,慢慢来吧
至少,有她盯著,他的成绩进步了;有她催促,他的便当都乖乖吃完了;有她下「命令」,上体育课时他也不再像根柱子似的整节课杵在那儿了。
但是他还是像个机器人,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否则就是死人一个
而且,他的眼底仍是空洞的,他的神情依旧虚无,他的魂儿踪影杳然无处可寻
如果能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事情就比较好解决了,问题是,他似乎把整颗心都给搞丢了,如此一来,根本就无从探究根由。
凯琳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老天,她从没碰过这么麻烦的问题呢事到如今,她似乎只剩下一个不是办法中的办法了。
她想著,并看向尚汝屏和小薰。
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就让她找齐其他两位臭皮匠一起来伤脑筋吧。
在紧急徵召令下,小薰星期六下午推掉了敖书涵的约会,乖乖地待在公寓里和尚汝屏一块儿好奇地围在面无表情的夏子冷身边。
「他长得很好看耶,」小薰老实地评论。「几乎要比书涵还好看哩」
「没错,」尚汝屏赞同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著他久了似乎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知道,因为他实在很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活死人,」凯琳叹道:「但是如果你们再耐心一点仔细去感觉,你们应该会发现他总是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深沉的悲哀。」
小薰和尚汝屏相视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著: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就算夏子冷真是个魔鬼,她也会说他是个可怜的魔鬼。
跟著,两人同时望向凯琳,而就在视线交接的那一瞬间,两人的臆测在凯琳眼中得到了证实,而凯琳自己也从她们目光中的挪揄之色恍悟了一件她早该明白的事实。
她喜欢夏子冷
即使他像个活死人或机器人,即使他没有心、没有灵魂,即使他可能永远不会喜欢上她,可她就是喜欢他,就在她被他吸引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就悄悄地被他一寸寸的占领了。
所以,她才会为他感到悲哀,才会想去照顾他,才会如此放不开他,才会那么心疼他。
她突然笑了,大方地笑了,同时朝那两个好友用力地点了点头,不想否认,也不觉得需要隐瞒她们。然後,她转向夏子冷。
「夏子冷,你有跟家人说过你今天会晚点回去吧」
「有。」夏子冷平板地应了一声。
「那就好。」凯琳满意地颔首。「如果太晚了,我会送你去捷运站坐车的。」
「不必。」
凯琳蹙眉。「为什么」
另一次短暂的静默。
「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是你」
他不再出声了,兀自陷入苦恼的思索中,若不是怕吓著他,凯琳差点忘情地大声欢呼出来。
因为他在思索、因为他的眼底写著困惑、因为他的神情是苦恼的。
就说他不是死人嘛
就从那日起,在三个臭皮匠的精心策画下,凯琳改变了作战计画。
首先,既然他堂哥天天给他洗脑,凯琳就每日一早一见到夏子冷就先给他「消毒」一下再说。
「你记住,夏子冷,你不是魔鬼,也不是死人,你是我最最喜欢的男生哟懂了吗千万别去信你堂哥的胡扯,他不安好心眼,你可不要傻傻的去上他的当喔」
接下去,凯琳依然会在上课前提醒他必须仔细听课、作笔记,下课时则陪他天南地北的闲聊,而且三不五时地询问一下他在想些什么,努力设法找回他不晓得藏到哪儿去的心。
而在夏子冷这爆虽然他至今唯一出现的变化是在他眼底呈现的疑惑之色和困扰的神情,但总是比完全的空白好。最重要的是只要有了开始,就表示他不是不能改变,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至於尚汝屏和小薰也很乐於参一卡、帮一手,特别是夏子冷登上学年榜首之位,而那个超不爱念书的管家婆的成绩居然也有了显著的进步之後,她们就明白和夏子冷在一起的结果必定是利多於弊。
所以,经常可以看到她们围在夏子冷座位边嘻嘻哈哈的,而起初似乎根本不为所动的夏子冷在一段时间过後,也偶尔会悄然觑视她们,那双原是空洞无比的眸子中,有抹奇异光彩倏闪即逝
然後,在寒假即将展开的前几天,当凯琳千叮咛万嘱咐交代夏子冷,寒假期间若是有人又跟他说一些有的没有的话,他就必须立刻打她的手机给她,好让她替他消毒时,夏子冷突然主动问了一句话。
「因为你喜欢我吗」
凯琳愣了愣,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没错,因为我喜欢你,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闻言,一种从未见过的奇怪神情在夏子冷清俊的五官上悄然出现,他小心翼翼地注视她片刻。
「你是我的女朋友吗」
凯琳歪著脑袋俏皮地回视他。
「你希望是吗」
夏子冷没有回答,仅是以同样奇怪的眼神凝住她。
凯琳笑笑。「我喜欢你,当然希望自己是你的女朋友,但是,如果你不喜欢我,我自然不会勉强你罗这种事啊要双方都有意愿才行,否则只会让彼此痛苦而已。」
不知道是凯琳讲得太复杂了他听不懂,或是他已经明白凯琳的意思了,反正这个话题他们就此打住,似乎并没有讨论出确实的结论就结束了。但是凯琳并不在意,对她来讲,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并不重要,他的情况有进步了才值得开心。
虽然进步只有一点点,但对她来讲已经够多了,最起码,他也开始有主动的反应了,虽然次数实在不算多,甚至少得可怜,可至少已经开始了。
常常,她们也会故意在夏子冷面前讨论他的问题给他听,让他明白她们对他的看法和想法。
「你们认为他原来的个性应该是如何的」凯琳问。
「跟书涵一样」小薰毫不迟疑地说。
「为什么」
小薰耸耸肩。「直觉吧我想,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因为他跟书涵一样都是高高瘦瘦的,长得好看又聪明的人吧」
「拜托喔」尚汝屏立刻举牌抗议。「那个混蛋痞子还不是高高瘦瘦的,长得好看又聪明,可他却是一副痞子德行,教人一见就讨厌,再见就更生气,三见就想扁他一顿」
「可是」小薰困惑地瞅著尚汝屏。「阿烈其实人不坏的耶我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他呢」
尚汝屏哼了哼。「就当我跟他犯冲吧」
「但」
小薰似乎本想再辩驳几句,却在略一踌躇之後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转而瞧著夏子冷移开话题。
「你们有没有想过到底有多少人在图谋他的财产」
凯琳闻言,也跟著转向夏子冷。
「喂你到底有多富有啊」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她们的谈话听进去,夏子冷一迳是面无表情地呆坐著,只有一双眼是直勾勾地盯在凯琳脸上,因为凯琳不准他看窗外。但在他立刻回答了凯琳的问话後,倒也让人知道了其实他都有在听她们的谈话的。
然而,他有答等於没答,因为没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每个人都是一脸的茫然,直到好一会儿後,小薰才突然啊的一声大叫。
「我想起来了」
「喂、喂干嘛呀」被吓了一大跳的凯琳拍著抱怨。「人吓人吓死人耶拜托喔有话就说,别鬼叫嘛」
小薰却似没听到她的抱怨,兀自攒眉回忆著什么。
「那个那个我记得听书涵和阿烈提起过,好像好像说是什么台湾七大财团」她蓦地抬眼瞪向夏子冷,倒抽了一口气。「我的天呀那个那个夏家财团不会就是你家的吧」
夏子冷慢吞吞地点了一下脑袋。
小薰顿时傻眼。「老天,那那你不就比书涵他家还富有了」
「耶」凯琳也跟著惊叫。「不是吧他比大会长还有钱」
小薰猛点头。「是啊、是啊我听书涵和阿烈在讨论公事时提过,夏家财团虽然与政界毫无干系,但却是财经界举足轻重的龙头之一,在这方面,连敖家都要向夏家低头的呢」
说完,三个女孩子不约而同地宛如看见三头喷火龙似的瞪住了夏子冷,一时之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好半天後,小薰才喃喃道:「难怪他堂哥会居心不良。」
尚汝屏则想到更多。
「应该是你和你妈妈共同继承的吧」
「没有。」
咦没有什么没有
「真受不了」凯琳叹道。「算我拜托你好不好夏大少爷,你能不能说话不要那么简洁呢跟你讲话就好像参加猜谜大会老猜不中谜底一样,这样真的很累耶」
夏子冷似乎又产生困惑了,凯琳不由得翻个大白眼。
「我是说,请你说明白一点,解释清楚一点,懂吗」
夏子冷却在凝视她片刻後反问:「你生气了」
「呃生气谁生气我生气」凯琳愣了愣,随即挥挥手道:「也不是生气啦只是有点受不了而已啦」虽说她是很高兴他主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却也不禁要为他所提出的问题感到有点啼笑皆非。
夏子冷又注视她片刻後,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夏家的规矩,所有的女性在嫁进夏家之前都必须先签下遗产继承权放弃书。」
凯琳恍然。「那就是说你一个人继承所有的财产了」
「是。」
「我听说过,」尚汝屏插嘴道。「这么做是有钱人为了排除有野心的女人所想出的方法。」
「也是藐视女人的作法」凯琳咕哝。
「不过」尚汝屏接著又说:「你还未成年,你叔叔应该是你的监护人吧」
「是。」
「再过半年他就满二十了啦」凯琳嚷嚷著。
当作没听到,「唔他当然也是你的财产管理人,」尚汝屏兀自喃喃道。「所以,若是他在你成年前私自转移你的财产」
「不能。」
简单两个字,大家又瞪住了夏子冷,凯琳更乾脆地命令,「说清楚」
「管理人不能做任何财产移转动作。」
尚汝屏眨了眨眼。「又是夏家的规矩」
「是。」
「但若是生意上必须的动作呢」小薰福至心灵的打岔道,当然这是她从敖书涵那儿听来的名词。
「必须经过我的签名。」夏子冷始终是那副呆板的死样子。「夏家子女从十二岁起就必须开始了解公司的运作。」
「哦那就跟书涵他家一样嘛」小薰低语。
「有钱人就是喜欢发明一大堆这种奇奇怪怪的规矩,」凯琳评论。「他们做起来不烦,听的人都烦了如果只是为了金钱而被一些无聊的规矩绑住,我还宁愿放弃呢」
尚汝屏立刻点头附议。
「有时候我都觉得有钱人还真是很可怜呢」
「钱够用就好,」小薰也同意。「再多就是烦恼了。」
尚汝屏看看她,又瞧瞧凯琳,继而嗤笑一声。
「算了吧你们两个,一个笃定要嫁给钱多多、权也多多的老公,另一个若是没什么意外,大概也已经认定某个对象了,即使对方是个钱更多的。你们啊说这种话简直是在放屁」
「那你呢」凯琳立时反击,即使一点武器也没有。「说不定将来你的」
「放心」尚汝屏也即刻潇洒地截断她的攻击。「我绝对会睁大双眼找一个老老实实的平凡老公就好,那种会出风头的本人肯定会先作下结界禁止他越界通行,绝不会去给他碰到」
「是吗」
凯琳斜睨著她上下打量一回,继而冷笑一声。
「你呀满话不要说得太早哟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的,说不定你未来的对象就是你最厌恶的那类人种喔」
「绝对没有可能」
尚汝屏回答得如此断然,却万万想不到真被凯琳的那张乌鸦嘴给说中了,届时,她将因为此刻的绝然而自食恶果。
所以说,人在说话时,还是先三思一下比较好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