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卉被带回府后,即受风寒,大病了三天,严重得就连病弱的老总管都要人搀扶着,亲自来探望她才放心。
可四周的奴仆对她生病这事就显得极为冷漠,她的床前冷清,只有固定送药,送饭的人回来,这些东西一送到,就谨慎的走人,没人敢与她多聊一句,可她却不时听到窗外众人的嬉笑声。少了严苛的她监督,他们该觉得轻松不少,工作愉快多了吧。
瞧来她应该多生病几次,让众人有多喘口气的机会。她苦笑。
目光悠远的望向窗外,秋中,天气越来越凉了,庭院中的枫叶也都转深红色,一片片枯索落下,风一吹,落叶满天飘扬,煞是美丽。
人说这季节容易感伤,可她还是喜欢秋天的,因为一跨过秋后,就会让她想起那年的冬天,冬雪下得很急,花园里开的眨眼间全覆上星点白雪,就在那个冬天,额娘终于熬不过寒冬以及思念阿玛的心,走了。
额娘走时,她也曾像这回一样大病一场,一样三天下不了床,只能哭泣,只想跟着去死。当她第三回拿起白绫要自尽时,那男人出现了。
可他出现并非是来安慰她的,至少她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温度,那时,他只是幽冷的望着她。
“真想死”他双臂抱着胸前,平静无波的问。
“想”她扯动着手中的白绫,激动的说。
“不后悔”深沉的黑眸,依旧是深不见底。
“我额娘都不在了,我在这世上再无眷恋,要后悔什么”她忿忿的用白绫抹泪。
“还有你阿玛不是吗你不想见他”他始终不带任何情绪的说着每一句话。
“阿玛”她一顿,“他有孔兰侧福晋照顾,应该”
“应该如何”
“应该如何”
“应该过得去”家被抄了,阿玛匆忙离京,身上就跟她与额娘一样毫无分文,阿玛一辈子过惯富贵的日子,这会该苦不堪言吧
“你确定不想去确认他过得好不好”
她咬唇。“我”
“他也许过的比你们还凄惨,猪狗不如的日子说不定让他也想上吊了。”
“阿玛想寻死”她心惊。
“你觉得不可能吗”他依旧事不关己的模样。
“阿玛他”可能的,日子过不下去,以阿玛骄傲的性子,不可能去乞讨,更不可能求人,反而真有可能一死了之
“如何”他的脸依然毫无表情,深邃的黑眸却闪着自信的目光。
“我”她越想心越乱,越举棋不定。“我要去找我阿玛,确定他过得如何”思考了一阵子,她仿佛又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坚定的做出结论。
他的眉心却皱起。“你要活可以,找你阿玛却不行。”他极度无情地丢出这句话。
这话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额娘在我这里住了一年才死,花了我至少数百两药钱,要赚这帐得还清”
“你”她愕然。
“等还清了债务,我管你爱上哪去”
“我,我卖身给你,早早抵债了不是吗”她忍不住双颊火红的质问。
他朝她弯起一道嘲讽的笑。“你以为自个当真这么值钱”
就这么一句话,足以羞辱得人羞愤难堪了。“若你觉得不值,当初就不该有此交易”
“当初”他冷笑。“怎么,现在你额娘死了,无所顾忌了,就责怪我当初不该买下价超所值的东西”
轻易的,他又再次羞辱她一回。
她气得发颤。“那你要我怎么做”
“问得好,我要你还债。”他直截了当的公布谜底。
“如何还”她清楚他要的不是钱。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恐怕已用眼神杀了他千回了
“该怎么做你自个想想,我怎知你除了外,还能用什么偿还”他轻侮地上下瞧着她。
她怒极攻心,握在手中自尽用的白绫,真想直接套在他的颈项上。
“我明白了,我会想出可以还债的法子,等还清债务,我就会离开,彻底摆脱你这冷血的”
他哼笑。“好啊,我就等这天。”
那天之后,她努力当上老总管的副手,再接替他成贝勒府的新总管,白日持府务,夜里为他暖床,由每日的薪俸里一点一点揽银两,想着总有一天可以潇洒脱身去找阿玛,结果现在,却残忍的让她得知事实的真相,原来她的阿玛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那男人说三年前就知道阿玛的下落,难道他是为她去找人,帮她确认阿玛过得好不好,然后在得知阿玛的真实状况后,又不忍对她说,才让她继续作着美梦
可以这样猜测吗她锁着眉想。那男人是这样体贴好心的人吗
长久以来,他对她态度就没好过,望着她的眼神,始终一如初见时那样的笃定,笃定得讨人厌&
“还下不了床吗”
才想着,他竟然就不识相的出现了
“再过一天我就能上了,不会耽误府务太久的。”她没好气的回道。
其实她已恢复得差不多,只是想在多躺一天,避开他找麻烦,也让府里的人多轻松一日。
少了她,这男人的刁难也少了,她渐渐明白,这为难的不是别人,一切都是因为她,他自始至终找麻烦的对象就只是她,旁人却是倒霉的代罪羔羊
永璘端详着她苍白的脸庞,不高兴的抿唇。“你若下不了床,就是在我上去了”
“你别胡来,我正病着”她大惊,赶紧抱紧棉被护身。这男人不会连病人也不放过吧
“病我瞧你中气十足,这病大概也好得差不多了。”听见她的吼声,他这才露齿笑了。
看到这教人头皮发麻的笑靥,恭卉心惊胆猛。这男人几天没玩她,怕是已经按捺不住,今儿个定是来“讨债”的思及此,她棉被拉得更紧,甚至拉到口鼻之上,只露出一双强力拒绝的大眼。
可永璘无视她杀人的目光,径自脱了靴子,掀开棉被,上来床,一只手探上她的腰,她却气恼的扭动,就是不让他碰。
“别动,我只是想抱着你,并没兴趣对一个病撅撅的女人下手,万一做到一半你死在我怀中,那更麻烦。”他坏嘴的说。
闻言,恭卉气得真想撕裂他的嘴,可身子却已听话的乖乖不动,任他环腰轻抱。
“其实你若想,可以去找嫣红或桂香她们,她们很希望能得到你关爱。”叹口气,她幽声提醒。
这些女人都是他新找来的玩物,照他的习性,他用女人用得很凶,用过就丢,当女人是消耗品,近几日他更是变本加厉,养了更多也丢得更凶,她以为他养老这么多女人,是对她生厌了,可事情好像并非如此。
那些新来的女人他只养在深闺,已经好久不碰她们了,可他依旧对温存的兴致不减,只对她无赖强索,这让她在面对那些哀怨的女人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照理说,今儿个只是永璘与几个好兄弟一起闲聊的聚会,可若加上了瑞亲王以及葛尔乾这场宴会登时就显得严谨了点。
其实其他贵客都是永璘之宾,唯有葛尔沁是瑞亲王自个极力邀约来凑热闹的。
永璘自从上回与他话不投机后,两人便没再有交集,见了面也有些对味道,但瑞亲王似乎与葛尔沁挺契合的,他待在京城的这段期间,都是瑞亲王亲自接待,看似已成忘年之交。
“君王预计什么时候回蒙古”豪其饮着香醇白酒闲问。他早看出好友与这人不太对盘,态度便不那么热络。
“万岁爷要我多留上一阵子,在京城好好玩乐一番再回去,我预计下个月初就走。”葛尔沁坐得也不甚痛快,可若这么走人,对他的瑞亲王也说不过去,便忍坐着。
“郡王在京城待那么久,蒙古草原上的牛羊怕是要饿肚子了。”永璘像是话中有话的冒出这句。
像被针扎到,葛尔沁脸色立时一变。“这话是什么意思”
“永璘哪有什么意思,他、他是说笑的,你别多想”瑞亲王见两人一见面气氛就僵,马上跳出来打圆场。
“骸”
“我确实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这么久没回蒙古,你养在蒙古的牛啊羊啊若无定时喂食,不知是否会跑得一直都不剩,待你回去时可要无牛肉可吃、羊奶可喝了。”永璘洋洋的再说。
葛尔沁脸上表情更加难看。“我若无牛肉可吃、无羊奶可喝也用不着你担心况且你放心,我养在蒙古的那些牛羊个个忠心耿耿,就算三年没喂食,也会自个觅食,潜心等着主子回去”
“是吗那就恭喜你能得如此忠心的家畜了。”
两人言语都夹刀带剑,一来一往,高来高去,较劲意味十足,若再不克制,怕就会擦走火,将两人的嫌隙挑得更开。
瑞亲王当然能听懂两人针锋相对的内容是什么。葛尔沁野心极大,在蒙古培植了庞大势力,逐年威胁到朝廷,想来永璘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才会对他充满敌意;而葛尔沁本身也心高气傲,对这位得宠的阿哥同样没放在心上,两人从初见就有了心结,只是这心结似乎越积越大
他赶紧朝多泽使了个眼色,要他圆一下一触即发的气氛,多泽也不想让气氛弄僵,立即举杯跳出来转移话题。“这儿又不是蒙古草原,净谈些牛羊做什么,要谈牛羊还不如赞美永璘身后的这些美人们。我说永璘,你好样的,无声无息的就搜了刮了这么多美人在府里,瞧瞧这些玉人儿个个粉雕玉琢,也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可比拟的,你可真懂得享乐”
众人随着多泽的目光瞧向打扮得娇美,排坐在永璘身后的数位佳人,果然都是娇艳如花,非常赏心悦目。
话题一扯到她们,几个女人立即低头,羞赧含蓄地笑着,一瞧就知非青楼出身的庸脂俗粉,十之八九都出身富贵,不然也是冰清玉洁之身。
“永璘,兄弟们素知你挑女人,更受不了用二手货,所以将女人保护得紧,一律不准见客,今儿个是怎么了,把所有的花瓶全搬出来,这是炫耀还是怎么着万一兄弟我看中哪一个,你是否肯割爱呢”普贤说笑。
永璘笑睨了他一眼。“当然好,你看中谁,告诉我一声,今晚就让你带走。”
“这么大方”普贤佯装讶异之色,这些年他们才逐渐了解永璘,他视女人如衣服,用过就丢,缺德得很,资格若真要开口,这小子恐怕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就给了吧。
只是,今儿个见到的美人数量好像多了点,永璘很少将女人留着超过一个月以上,就会遣送或安排其他归宿,只除了一人以外,她在他身边一呆就是五年
“咦你把所有美人全晾出来,怎么都不见最亮眼的那一位恭卉呢她怎么不在”这事连豪其也发现了,先普贤一步问出声来。
提到恭卉,永璘表情不变,但目光微沉,冷淡的回答,“她身子受寒,不便见客。”
“啊,恭卉病了吗那真可惜,她可是你府里最美也最能干的一朵花,席上少了她,难怪感觉失色不少。”豪其惋惜地说。
“恭儿没那么美,我身后的嫣红和桂香是我近日寻到的娇花,她们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美得比恭儿更有味道,也更令我满意。”永璘态度慵懒,刻意瞄了一眼身后坐离他最近的两个女人。
两人闻言,马上娇羞欣喜的望向他,意外他竟如此赏识她们,身子不由得悄悄往前移近,更贴近他了。
永璘抬眉浅笑,一手一个,干脆将两人拉至他两旁,挤进圆桌内跟他一起相偎。
多泽眼睛微瞪。“这么说来,眼下的这两人是你的近欢了啧啧,瞧来咱们最贴心的小恭卉失宠了”他像是无限为恭卉抱不平的猛。
“怎可能,他可是永璘身边万年不枯的家花,永璘只会供着她,不会教她失宠的。”普贤笑说。
“说的也是,恭卉不止容貌美,做事更是俐落,瞧着贝勒府教她打点得多好,一尘不染,条理分明,是个才貌双全的丫头。”豪其没发现永璘的冷淡,也跟着附和。“永璘,不是咱们要邀功,这么好的丫头可是咱们几个五年前献给你的寿辰礼物,你该感谢咱们才是呃,对了,提到当年,永璘,恭卉知道他阿玛的事吧简王被处斩的日子听说确定了不是吗”最后一句,他问向掌管刑部的睿亲王。
“确定了,下个月十九。”瑞亲王立即回答。
“那就只剩一个月不到了,恭卉听到这消息承受得了吗”普贤面露担心。
他们几个常过府与永璘聚会,自然常见到恭卉,也颇疼她,没当她是下人,全当她是妹妹,或兄弟的女人。
“那简王要被问斩,为什么恭卉会不能承受,两人有关系吗”在席上不得人缘,一直沉默着的葛尔沁突然有了兴趣,开口问。
永璘不经意扫了他一眼。“简王失儿的阿玛。”
“那她也曾是位格格咯”他听闻过简王之事,经永璘这么一说,立即就明白恭卉的身世。
“没错,她是位落难格格,幸亏永璘收留,否则可要沦落”多泽说到一半便懊恼的住嘴。他差点就在席上将那丫头不堪的过往说出来,他们几个兄弟都有默契,在公共场合下绝不提过去,不想让那丫头教人看轻。
“恭儿曾在妓户待过,当过,是我捡破烂似的将她捡回的。”没想到永璘毫不掩饰的说了下去。
此话从他嘴里一冒出,立即引起几个好友的抽气声,不可置信他竟会这么恭卉
“永璘,你”
“怎么,我又说错吗她是五年前你们听从妓户老鸨的建议,将她送上我床的清倌,这话有错吗”他一脸无辜。
“话是没错,可是”为什么要将恭卉说的那么不堪
永璘耸肩,又说:“出身皇亲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沦落,我是因为不想让皇族蒙羞才收留她的,至于她会在我府里担任总管,这可是老总管的意思,我向来尊重他,他坚持如此,我才允的,这跟她的才能无关,这府里所有的事,要我说,嫣红也能做得好。”他倾身朝身旁被赞的欣喜的女人脸蛋抚了抚,宠爱的神情溢于言表,惹得嫣红简直惊喜万分。
豪其最是藏不住话,立即发难。“永璘,你这话说的不公平,咱们几个可不许你这样说”
“得了,咱们非得在今儿个为一个不重要的女人起争执吗该聊聊别的话题才是。”永璘切了话。
“是啊,一个府里的小总管有什么好聊的,我说你们该关心自身的事了,那日本公主确定要来和亲,皇上要指谁迎娶都还不确定,你们几个全是皇亲显贵,每个都有可能。”瑞亲王顺了他的话,换个话题说。
“别说笑了,外头不是传万岁爷属意的是十一阿哥吗管我什么事”瑞亲王成功的岔开话题。多泽立刻暂时将为恭卉抱不平的事抛一旁,紧张的问。
“永瑆拒婚了,他说他的福晋病弱,若得知他将奉旨娶公主,怕会气得即刻丧命,皇上考虑到人道问题,心软了,要改找别人。”瑞亲王将最新消息说出。
“照瑞亲王所说,你想这回万岁爷又会将主意打到谁的身上”豪其问。
“很难说,这回和亲意义重大,听说万岁爷有特别的考量。”
“特别的考量什么考量”多泽不解。
“日本人觊觎大清已久,皇上有心防着,此番和亲应该也是虚应,不会以为日本人真要与咱们同盟。”这话题让葛尔沁插得了口,便说了。
他还知道,日本人嫁公主别有居心,他们将以和亲知名,在大喜之日派大批人马来到京城,目的就是要探知大清的实力,之后就会将人员留下,深入民间,渗透大清军情,进而逐步驻扎兵力,蚕食大清。这事他虽清楚,但没说出,有心防着席上的某人。
“既然如此,万岁爷又何必答应和亲”豪其立即变脸。
“这就不明了,不过这亲仍是得结,而被之魂的认可倒楣了,娶了个日本女子为妻,怕是要后患无穷。”葛尔沁再次冷笑。依他猜测,皇上应当事项将计就计的让公主嫁来,再来个釜底抽薪,将那些跟来的日本人全宰了
众人当下沉了脸,一脸忐忑。若是如此,谁也不愿倒霉的被皇上指中,可现下适婚且年龄相当的皇亲好像也真只剩他们几个了。
可他们之中,永璘应该是最不可能被点中的,万岁爷疼他,可怎能让这苦差事落在他头上可选的人又少了一名,三人中奖率越来越脯脸色也益发不好。
“你们别怕,去公主也没什么不好,我听说这位公主美艳得异于常人,走过的地方还芳香得有如初绽的晚香玉,你们谁能娶到她,也算是艳福不浅。”瑞亲王好言安抚。
众人相视一眼,没人搭话,开始喝闷酒,转眼间席上只有一人依旧笑得开怀。
瑞亲王喝着酒,笑得很大声,尤其瞧见葛尔沁与永璘两人互相敌对的神情,他仰着头,喝了更多杯中物,心情真的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