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引曹正进得院来,紧闭了院门,叫若贞并锦儿都来相见,一面再置酒食相待。
林冲关上房门,待曹正坐定,忙叫锦儿筛酒,问道:「你适才说你义父受蔡京所害,却是为何」
锦儿筛了酒,曹正将酒喝干,将义父曹辅前日劝徽宗勤政并蔡京从中挑唆致使曹辅入狱一事,从头备细说了。他恨恨道:「此事说来气闷,我也是事后才知。当今天子少德,在外寻花问柳也就罢了,还设什么幸行局,整日不理国事,却找托词。恩父是个夯直之人,事先与蔡京议定,于当日早朝齐谏圣上,好歹让天子回心转意,不想中了奸臣毒计。恩父虽为秘书省正字,却非那老贼心腹,那老贼早生加害之心。他口中答应,却在早朝时,反戈一击。天子这才将恩父定了个恶君之罪,若非宿元景宿太尉求情,只怕是个死罪。」
林冲听了,将酒杯往桌上一摔,拍案道:「有此等事你所知莫不有误」
曹正道:「此乃义父狱中亲口告知,如何作得假。」
林冲忿然起身,来回踱步,忿忿道:「曹大人为人慷慨重义,林冲往日,多受他恩惠,不曾相报。视曹大人这般人,本该为朝庭重用,加官进爵,却落得如此下场。那蔡京一个泼男女,腌畜生,竟把持朝政,排除异己,无法无天,当真还有王法么」
曹正又吃一杯,喜道:「师父所言甚是我本不姓曹,祖代屠户出身,只凭杀牲口过活,甚是低贱。先父去时,蒙曹大人不弃,厚葬我父,收我为义子,赐名曹正,取正值为人之意。我重蒙恩赐,此等恩德,实不敢忘今日厚脸来见师父,却有一事相求,望乞恕罪」
言罢,拜倒在地。
林冲吃了一惊,忙扶起他道:「你我名为师徒,实是兄弟,何必如此客套。兄弟有事,便请直言。」
曹正撇了若贞锦儿一眼,林冲会意,冲若贞道:「男人议事,你们先行退下。」
若贞听了,心中微微一悲。往日林冲无论何事,从不避讳于她,今日显然对已有怨。但她是知书达理之人,知曹正所求,必非小事,丈夫也非故意支开她。
当下浅浅一笑,欠了欠身,携锦儿退出屋去。
俩人将门掩上。若贞知事关重大,不由好奇心起。她心系林冲甚深,怕此事于林冲有害无益,实是放心不下,不由住了脚,俏脸倚门细听。锦儿见了,也凑过身来,竖耳窃听。
只听屋内曹正道:「师父,义父被判充军郴州,那蔡京仍不肯干休他封了曹府,欲斩草除根,不放过义父身边亲近之人。
林冲道:「此事无妨贤弟且到为兄家暂避盘桓,待此事消了,再做理会。你在为兄这,量那老贼不敢派人暗害于你。」
曹正忙道:「我怎能连累师父一家。我有一兄弟,姓马名庆,在太师府杀牲口为生,时常向太师府老都管送些金银人事,与他有些交情。前日闲聊中套出话来,太师已重金买了押解公人,欲在途中加害义父。今日马庆将此事告我,我思前想后,便来寻师父,万望师父救曹大人一救。」
林冲皱眉道:「如何救得」
曹正恨恨道:「马庆言道,凡刺配沧州或郴州,必经一猛恶林子,唤作野猪林,但有贪财公人,专一在此处结果犯人,义父也难逃此劫。徒儿想来,要救义父,只能在林中伏下,将那些个做恶撮鸟,杀个干净」
林冲惊道:「使不得,此等枉法之事,如何做得,毁了兄弟前程。」
曹正道:「我本出身低贱,如今义父恶了蔡京,早无地立足,还有甚么前程。只是义父官大,须八名公人押解,我本领低微,如何杀得了他八个。师父武艺高强,一杆枪使来,便是三四十人,也近不得身,故此特来相请师父,助徒弟杀那公人」
林冲大惊道:「我乃朝庭命官,怎地敢做这等事」
曹正急道:「我也怕来日事发,负累师父。但你当年也曾受曹大人恩惠,如今徒儿实无他法,只能相求师父。」
林冲搓手道:「某虽不才,非为草木。岂不见曹大人昔日错爱之心,顾盼之意感恩不浅但我有官职在身,为官枉法,罪加一等,实是吃不得这官司。」
曹正忿忿道:「如今满朝文武,蒙蔽圣聪,哪个不是枉法之人师父便是枉法一回,却又如何似师父这等正直人,早晚被人所害,不如早作打算。」
林冲把手冲门外指了指道:「我是有家室之人,不似你这般单身爽利快活。」
曹正道:「我亦怕负累师父家眷,早已想好。你我蒙了面,若此事做得干净,杀了那八个公人,师父便仍回东京作官。若做得不干净,跑了一二人,便接了嫂嫂出城。我打听清楚,青州地面,有座山唤做二龙山,山上有座寺唤做宝珠寺。
那座山只有一条路上得去。山上有个大王,唤做「金眼虎」邓龙,聚集四五百人打家劫舍。若师父有心落草,凭你本事,到那里去入伙,足可坐把交」
曹正尚未说完,林冲怒道:「且住杀人之事,哪有这等简单便是做得干净,早晚也会败露,有道是天网恢恢落草之事,更是休要再提。某乃一界武官,正要为国家诛杀草寇,如何能与贼寇为伍,行那祸害百姓之事,为某不耻」
曹正见林冲发怒,知道多说无益,叹了口气道:「我知此事忒难,实是连累于人,怨不得师父。如此这便告辞。」
林冲道:「且慢。你却寻何处去」
曹正怔怔道:「我无救人本事,此事只得作罢。不日便离了东京,自去青州做些亏本败买。」
林冲知他要去青州落草,不由心中有愧,长叹一声道:「也罢,某也不来阻你,路上盘缠,多送些与兄弟。」
言罢便要唤若贞取些银两。
曹正道:「却是不必了。义父入狱前,已将家中财物折了五千贯钱,送于我,足够我养家立命。」
言罢曹正向林冲拱了拱手,出了林府。
后曹正去二龙山投邓龙不成,那五千贯钱亦被邓龙抢了,只得入赘山边庄农人家。后唆使杨志鲁智深夺了二龙山,这是后话,先按下不表。作者注:林冲在梁山受王伦冷遇,也不去二龙山投鲁智深,正是因愧见曹正。
林冲送走曹正,便见娘子迎了出来,一脸忧色。林冲一见若贞,便想到那本书,心中不喜,正欲转身进屋,却听娘子言道:「官人,曹正所求之事,我已听到了,官人不必为此事愧疚。」
林冲点点头,叹口气道:「曹大人曾屡次看承于某,如今有难,某却无以为报,实是心中难安。娘子既知此事,却来说说,某不去相救,可是一个不义之人」
若贞轻声道:「我与官人相伴三载,深知官人乃重义之人,只是身不由已罢了。官人怒拒曹正,实非你本意。你并非怕吃官司,而是怕累了我,又怕曹正说你只顾妇人,不顾义气,这才说出义正言辞之语,力拒于他,是也不是」
林冲听她说破心事,不由大喜,拉过若贞小手道:「知我者,娘子者也」
若贞心下感动,想起自己身子已然不洁,如何对得起林冲这番深情厚意,一时竟想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与林冲远走高飞,顿时含泪道:「官人何须如此。我既已嫁你,官人便去落草为寇,奴家也随你去。」
林冲见若贞泪眼扑朔,清丽难言,不由心中一动,笑道:「娘子说哪里话来,我怎能去做草寇,让娘子受苦。」
若贞想到曹正所言,又想起高衙内对自己所做种种恶事,实是写照。她对官场之人深感憎恶,咬唇道:「曹正说,如今满朝文武,蒙蔽圣聪,哪个不是枉法之人。我看恁地在理,既是当今圣上,也甚少德。何况那些高官子弟,个个非奸既盗。似曹大人和官人这般人,难有立足之地。官人若要去杀公人救曹大人,我绝不阻你,官人莫因我而退。」
林冲不想若贞这娇滴滴的女子,竟有这般见识,不由深感心慰,一时忘了那书之事。他双手轻抚若贞泪脸,见妻子容光无限,娇美逼人,感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如此更要为娘子着想,让你此生无忧」
若贞听到此话,心中一悲,只想:「我已被人糟蹋,官人却如此眷顾于我」
一时心如刀绞,愧意疾生,几乎要萌生死志。正想时,芳唇却被林冲吻住,娇躯亦被他搂在怀中,那对硕大无朋的非乳,立时挤在林冲身上,娇躯顿感乏力,不由喘起娇气,嗔道:「官人,莫如此,锦儿在旁瞧见,羞死人了」。
林冲搂着怀中娇妻,见她似比往日更具丽色,更加怒弹而那份娇羞之态,端的动人无匹,左手不由捧住左边,右手向若贞裙内探下,言道:「锦儿自会退下,理她做甚」
林冲轻抚她羞处,也只片刻,便感亵裤微湿,手指腻滑,暗自吃惊:「娘子似比往日更易动情了」
想罢言道:「娘子,某与你已有三月未行房事了吧」
若贞知他心意,红臊着脸,点头嗔道:「官人倒还记得清楚」
林冲「嗯」了声道:「既如此,今日便厚待娘子一回。」
言罢抚乳的左手顺腰而下,一把按住若贞非臀,令她羞处与相贴,赞道:「此番回来,却见娘子美貌,更胜往昔。娘子,我那棒子,已然硬起了。」
若贞羞处与贴实,早感林冲那坚硬如铁,顶磨,一时也是情动,不由嗔道:「官人好坏,一回来就,就想那事」
林冲笑道:「多日未做,自是想要,娘子且摸摸我那里,硬度如何」
言罢右手引着若贞左手,去握那。
若贞本已情动,她右手勾着林冲脖子,她左手任林冲拉向那,轻轻用手圈实。不想一握之下,心中竟然消去大半,左手下意识一摔,脱开。原来若贞一握之下,只觉官人那故然坚硬,但整个棒身皆在小手掌握之中,顿时想起高衙内那驴般行货,只觉丈夫那,实是小他好多。她曾数次为高衙内撸棒,便是双手齐上,也只能握住半根,手指还远不能圈实,小嘴便是张到极致,也只能勉强吐下硕大,双腮胀得几要裂开,那种男子雄浑,端的动人心魄,远非林冲这可比话说妇人对男人所好,与男人喜好妇人一般,皆喜大的,厌恶小的,此乃天性,非道德所能框禁。高衙内那天生异禀,又经异术所养,庞大异常,实乃中的极品,顿时将林冲的活儿比将下去。若贞一握丈夫,下意识间,自然而然生出排斥之意,便将手摔开,心中欲火,如被人泼了一头冰水,立时灭了大半。
林冲却不了然,他见妻子粉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倒以为若贞怕羞。他双手齐下,捧住翘臀,将妻子抱起,向屋内迈去,笑道:「便与娘子回卧房做去,闭了门,锦儿便看不到。」
正走时,若贞猛然想起今日林冲回来得急,那本云雨二十四式尚在枕下,未得藏好,更是全消,立时推拒道:「官人使不得使不得,放下奴家」
林冲纳罕,问道:「如何使不得」
若贞急中生智,羞嗔道:「我我今日阵痛月事似要来了改日改日再服侍官人。」
她本不善说慌,又想到自己竟然因高衙内而推拒,竟暗自生出只愿与那徒喜好,不愿与丈夫交欢之念,更是又羞又愧,粉脸涨得通红。
林冲不以为异。他本是不重女色之人,也不来勉强,便放下若贞道:「娘子身体不适,如此便改日与娘子欢好。」
他见妻子娇羞无限,如此丽人,独置家中,实是放心不下。猛然想起那本书,心道:「娘子正值青春之年,平日少与她欢好,找些书解闷,也是有的,便饶她一回。今日先不说破此事,待来日与她欢好时,再劝她注重贤德。只是再不能去陈桥驿,让她独守空房了。」
想罢忽道:「娘子,林冲待你有亏,这便去求请太尉,拨我回来,与娘子共聚。」
若贞一呆,想他去面见高俅,恐生祸端,待要劝时,林冲早大步流星,直奔太尉府。
正是:不甘落草失良机,侯门似海冷如冰。此去良缘皆成梦,不如早拾旧刀兵。
林冲走后,锦儿拉着若贞手道:「小姐,你何时学会妄语啦。你那月事,只怕还有好几日方到呢」
若贞骂道:「你又来偷听,好有脸么」
锦儿笑道:「那小姐为何推拒大官人,你是他娘子,这般好不应该。」
若贞羞道:「还还是因为那书,放在枕下,要是被官人瞧见,怎生得了。」
锦儿恍然大悟道:「我这便去将它藏好。小姐,你说大官人此去,可否妥当。」
若贞叹口气道:「自是不妥。官人是直性人,只怕会以下犯上,犯了太尉忌讳。那高俅是个小性人,当年王进王教头」
想起王进下场,不由深感忧虑。
锦儿安慰道:「无妨,若是高俅为难大官人,锦儿便去求高衙内,谁叫他占了我们便宜,官人若有事,他理当相助才是」
若贞把俏脸一板道:「怎能怎能去招惹那徒,他这几日未来滋扰,应了应了当日之诺,我已很是感激他了,怎能再去惹他」
锦儿道:「若是官人不能调回,他又不顾诺言,仍来滋扰,却如何是好」
若贞脸一红道:「他既亲口许诺,以他身份,又喜亲厌旧,自是不会来了。」
忽然正色道:「锦儿,官人对我情深意重,高衙内他,他若再来相扰,我,我便以死明志锦儿,从今往后,别再提他」
锦儿唱喏称是,将头埋在若贞肩上道:「小姐,锦儿再不敢提他了。」
却说林冲行至太尉府,使些银俩,央守门军汉通报。不多时,军汉回报:「太尉有请。」
当下前面领路。
林冲虽身为八十万禁军教头,这太尉府却是头一遭来,见府院豪阔,雕栏玉壁,气象森严,不由也有些坠坠不安。行了多时,方至中厅。穿过中厅,那军汉道:「教头,你也是头一次来吧。再往前,穿过花廊,有一岔道,左首是军机要地白虎节堂,教头千万莫入;右首是衙内别院。太尉宠爱衙内,专一为他置办了这衙内别院,甚是阔气。我早闻教头本领高强,是个好汉,便多说几句。教头若有事相求太尉,也不劳亲去见他,便去拜拜衙内,莫管多大事,皆能办成。」
林冲「哼」了一声,心道:「那肖小虫,莫要撞在我的手上却去会他作甚。」
那军汉见林冲不来理他,便住了脚道:「教头若只去会太尉,径直往前便是内厅,太尉正在厅中阅案。小的还要守门,这便去了。」
言罢,转身走了。
林冲见那军汉好生无礼,不由心中有气。正走时,前面来了一人,林冲一瞧,却是八十万禁军金枪班教头徐宁。这徐宁使得一手「钩镰枪法」,端的是天下独步,人唤「金枪手」。林冲曾与之较量武艺,相互敬重。林冲乍见同僚,喜道:「徐教师,不想在此相会。」
徐宁冲林冲拱了拱手道:「林教师,多日不见,怎的有些消瘦了。教师来此间贵干」
林冲道:「正要见面太尉,有事相扰。」
徐宁道:「我刚见过太尉,教师直去便是。」
林冲想起前日徐宁新婚,娶妻曾氏,自己身在陈桥,未曾到贺,便拱手道:「教师新婚,某因公事在身,未曾贺喜,还乞恕罪。」
徐宁笑道:「客气了。今日见太尉,已告婚假半月,来日有闲,请林教师吃酒,再较一回武艺。」
林冲大喜称是。别过徐宁,行至岔道,却见右首衙内别院内,三五个丫鬟,拥出四个人来。为首的正是高衙内。林冲不知数日前在这别院之内,娘子若贞曾被这登徒恶少玩一宿。他想起当日陆府囚妻之事,不由双拳紧握,一双眼几要喷出火来。
高衙内却未瞧见林冲,只与旁边那三个公子哥说话。左首那个,乃蔡京小儿子蔡启铭,此子飞扬拔扈,逢人便称其父是蔡京作者注:李刚之子李启铭,看客懂的甚是骄横;右首两个,一个乃童贯养子童天一注:看客懂的一个是杨戬之子杨瓜瓜注:看客懂的这三子均二十出头年纪,加上高衙内,皆是持强凌弱之辈,在京中不可一世,人称「京城四虫」。这四个平日里来,常同去御街寻欢作乐,相比拼性技,故交情甚深。四人中,又以高衙内性技远超其他三人,加之年纪最大,故以高衙内为大哥。北宋歌谣曰:「打了桶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
便是因这四子而起。
此时只听那童天一笑道:「大哥可知,那刚走的,唤作什么「金枪手」,是个禁军教头,今日来向令尊告婚假。他那新婚娘子曾氏,早被小弟强用过了,他尚蒙在鼓里,自以为娶得佳妻,却不知是破鞋一双,你说好笑不好笑。」
高衙内听了,正要说出奸林冲娘子一事,与之比比高低,突然想起其父恶令守密,便笑道:「不知那徐宁老婆,姿色几何」
那童天一浪笑道:「当真是一等一的尤物也。」
高衙内笑道:「既是尤物,改日何不带来与我等弟兄玩玩。」
那边蔡启铭杨瓜瓜齐齐附和:「是啊,带来玩玩」
正说笑时,却见高衙内瞪大双眼,看着前面一个汉子,一脸惊恐之色。蔡启铭见那汉子恶狠狠瞪着高衙内,怒道:「兀那汉子,我父乃当今太师蔡京,瞎了狗眼么还不给公子爷让开道来」
林冲胸中恶气几要爆裂开来,心道:「若不看太尉皮面,早剥了高衙内这厮的皮,那容你发话」
高衙内见林冲守住院门,如狼似虎般盯着他,双腿一软,冷汗齐生,几要坐在地上,忙冲那三个道:「今日晦气,去御街做甚。我院中多有娇娘,不如就去我房内比拼。」
言罢拉过三人,回入院中。那三个见高衙内怕了那汉子,甚是纳罕,却又不便多问,便随他转入院中。
林冲见高衙内走远,啐了一口,骂道:「呸,什么东西」
骂毕转过身,大步向内厅奔去。
高俅早在厅内虎皮椅上坐着,林冲见了,上前唱一大喏道:「太尉少息,不才武夫林冲敬见。」
高俅见林冲来了,脸露喜色。他甚喜林冲武艺,忙走上前来扶住林冲手臂道:「教头免礼。听闻你今日轮休,本该与家人同乐,不想却来见我,甚好,甚好我这太尉府,你也是首次来吧。」
林冲知高俅早有意提拔他,请调一事,当真难说出口,顿了一顿道:「太尉,林冲今日来,实有一事相扰。」
高俅乐道:「教头但说无妨。」
林冲只得道:「林冲前日领受钧旨,去演训虎骑军,个中备细,已央人带信与太尉。」
他又顿了顿道:「不知太尉,可有收到那信」
高俅眼珠一转,心道:「原来是为调回而来。」
他坐回虎皮椅,右腿搭在左腿上,淡淡道:「虎骑军乃禁军翘楚,非是林教头这等手段,才调教得好,故派你去。你虽挂念家人,也只三五个月,何必急着调回。」
林冲心道:「原来你早收到那信,却不回话。」
他心中有气,又道:「太尉,虎骑军有呼延指挥使在,平日训练有素,战力已成,林冲实无用武之地。近卫军是亲进士卒,正需」
高俅打断他道:「呼延灼就要提任汝宁群都统制,他一走,我的人就少了。你可知我拔你去他那里,实有深意」
林冲道:「愿闻其详。」
高俅斜眼瞧他,轻声道:「教头,你的武艺,不在呼延灼之下,我当你是我心腹,常想重用于你,也不来瞒你。虎骑军拱卫京师,责任重大,常有人想插手军中事务。呼延灼一走,我便难以掌控了。有你在虎骑,演训士卒校官,多为我带些亲信,你懂我之意」
林冲心道:「原来如此,你倒想让我做你的走狗。」
当下沉吟不语。
高俅见他不语,又道:「那王堰早该退休,此事一了,禁军总教头之位,你便坐了。我身边有本事之人,实是甚少,教头如能尽心相助,升任虎骑军指挥使,也是指日可待」
林冲摆了摆手,打断他话。这高俅与其子高衙内为人,当真是蛇鼠一窝,常言道有其父之必有其子。与这等人为伍,作其鹰犬,实令他想来作喁,便道:「林冲只是一个教头,懂些武艺罢了,这指挥使一职,却是做不来的。」
高俅听他只顾推让,心中十分不喜:「加官进爵,哪个不喜欢,这林冲倒是块木头」
又道:「教头谦虚了。什么做不来做得来,只要得我提点,做我亲信,做不来也做得来;若不如我意,做得来也做不来」
林冲冷冷一笑道:「太尉厚爱了。林某这身本事,只报答国家,不为一已之私,恁地做不来。」
言下之意,只为国家,不做家奴。
高俅顿时大怒,却不露声色,笑道:「教头当真谦虚。也罢,你既执意调回,我准你便是回京后,务必精训士卒,来日仍有厚用。」
林冲唱喏退出。
林冲走后,高俅怒不可泄,将案上书卷掀在地上,冲身边军汉吼道:「叫陆谦来,快去」
也只片刻,陆谦便仓惶赶来,口中颤抖道:「恩相少怒,不知下官做何错事,请太尉责罚便是」
高俅指着陆谦鼻梁吼道:「你那师兄,究竟是何等样人竟然给他总教头之位,也不愿做我亲信。我甚至许他,来日升任指挥使,他却执意仍要调回你说,他是何等样人何等样人」
陆谦冷汗刷刷齐下,忙跪倒在地道:「林冲那厮,甚不晓事。恩相不必与他一般见识。小人早与那厮撕破脸皮,恩相千万莫要将气发在小人身上,他算什么狗屁师兄」
高俅听他竟早与林冲翻脸,火气稍安,扶起他来道:「倒是我发错火了。你是我心腹,非林冲可比。你这虞候也做得久了,择日便升你为干办。」
陆谦大喜,仍不起身,磕头道:「多谢恩相提点。恩相不喜林冲那厮,只需吩咐一声,此事交小人去办便是。」
高俅「哼」了一声,冷笑道:「他好歹是你师兄,又确有些本领,望他回去好生想想,能回心转意,也是好的。若不能为我所用,也不得为他人所用。你且下去吧,此事不在忙上,若要踩死他,还不是踩死一只蚂蚁吗」
这话说的甚冷,陆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缓缓起身。他转入衙内别院,心道:「此事须乘热打铁,莫要那林冲改了心意,来求太尉,我悔之晚矣。」
想罢便去寻高衙内。
刚到衙内卧房前,便听声浪语,此起彼伏,那「京城四虫」,正与朝秦暮楚四女使寻欢作乐,好不快活。宛儿候在门前,见陆谦急急赶来,忙用手指竖在嘴前,作净声之意,低声道:「大人,衙内与三位公子爷正在享乐,你莫生事。」
陆谦无奈,只得候在门前,双腿都站得软了,才听见里面蔡启铭、童天一、杨瓜瓜均已爽出,唯高衙内仍在弄朝儿,干得朝儿连求饶命。只听高衙内乐道:「便饶了你,去换宛儿入内」
那三子个个累得纷纷噌唤:「还是大哥厉害,你养这些丫鬟,当真耐玩,非寻常女娘可比,弄得俺们快散架了,大哥却还要换人干」
高衙内哈哈大笑。
宛儿听得秀脸通红,正要进房,陆谦低声道:「你且通报一声,就说我有火急要事报知衙内。」
宛儿点点头,刚进得房来,便被高衙内一把抱住,忙羞声细语道:「衙内莫急,陆大人正在门外,说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相告。」
高衙内骂道:「恁地晦气,总是他。」
说罢冲那三个道:「兄弟们也玩得累了,便先回吧,改日再同去御街,玩个尽兴。天一兄,那徐宁的新娘子,改日莫忘带来一耍」
童天一笑道:「大哥倒好记性,断不会忘,包让大哥满意。」
三人穿好衣服,纷纷拱手告辞。陆谦搀扶送走这三个公子哥,这才返回高衙内卧房,喜道:「衙内,你可想与那双木娘子完聚」
高衙内笑道:「想是想的,可惜父亲不许,如之奈何。」
陆谦道:「如今却有了机会。」
当下便将高俅为林冲发火之事,备细说了,又称下手时机已至,要衙内莫可错过。
高衙内已壳得林娘子身子,本无加害其夫林冲之意,但想起今日林冲恶颜相向,何等凶悍,真是心惊肉跳。那林冲武艺高强,早晚是个祸端,不如除之后快,抱得美人归。便想了想道:「如此,御候可有良策说服为父」
陆谦皮肉牵动,狞笑道:「一切只在衙内身上。衙内只需装作突生疾病,太尉厚爱衙内,如此这般,必能除去林冲」
以下改自水浒原文高衙内依陆谦之言,装起病来。陆谦将富安唤出,俩人商量停当,便去请太尉府老都管。那老都管听说衙内病了,吃了一惊,忙来看衙内病症。只见:不痒不疼,浑身上或寒或热。没撩没乱,满腹中又饱又饥。白昼忘餐,黄昏废寝。对爷娘怎诉心中恨,见相识难遮脸上羞。七魄悠悠,等候鬼门关上去。三魂荡荡,安排横死案中来。
那陆虞候和富安等候老都管看病已了出来,两个邀老都管僻净处说道:「若要衙内病好,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冲性命,方能勾得他老婆,和衙内在一处,这病便得好。若不如此,已定送了衙内性命。」
老都管道:「这个容易。老汉今晚便禀太尉得知。」
两个道:「我们已有了计,只等你回话。」
老都管至晚,来见太尉,说道:「衙内不害别的症,却害林冲的老婆。」
高俅道:「我早知他见了他的浑家,也得了那妇人身子,为何还是生病」
都管禀道:「衙内只说情根深种,已无药可解。」
高俅正恼林冲不做他心腹,心道:「他既不愿亲近于我,我亦保他不得。我那儿却生什么病来,必是听了陆谦之言,装病唬我,只想抱得那浑家入府。」
当下也不说破,只道:「如此因为他浑家,怎地害他。我寻思起来,若为惜林冲一个人时,须送了我孩儿性命,却怎生是好」
都管道:「陆虞候和富安有计较。」
就把陆虞候设的计,备细说了。
高俅道:「既是如此,教唤二人来商议。」
老都管随即唤陆谦、富安,入到堂里,唱了喏。
高俅问道:「我这小衙内的事,你两个有甚计较,救得我孩儿好了时,我自抬举你二人。」
陆虞候向前禀道:「恩相在上,只除如此如此使得。」
高俅见说了,喝采道:「好计你两个明日便与我行。」
不在话下。
再说林冲回到府内,禁声不语。若贞甚是忧心,与锦儿备了晚饭,三人吃了,若贞再忍不住,问这问那,急他要细细道来。林冲苦笑一声,终将面见高俅所言,一一说与娘子听了。若贞只听得不住叫苦,流泪道:「官人可知那高俅是个胸无点墨的小人,当年靠蹴鞠之技,得当今圣上看承,才有了今日,胸襟实是狭窄之极,你今日这般辱他,来日大难,可如何是好」
言罢呜呜哭个不停。
林冲见她哭得甚悲,手抚爱妻长发,叹口气道:「若因权势,便依附于他,愚夫心中何安」
若贞不由气道:「我知官人重义,瞧不起那些奸人,但为何不依了曹正之言,离了东京若因此得罪奸臣,害了你,便也害了我,你心中何安」
林冲也气道:「他怎敢害我最多永不提升,做个快活教头罢了,你是见我没了前程,便嫌跟了我吗」
若贞心中气苦,声音不由略有些大:「我我怎是那种人,官人,你怎能如此看我」
林冲正烦闷中,一时也隐忍不住,高声道:「你是何种人,自己知道私下去看那书二十四式,莫道我不知你耐不得寂寞,又如何与我共甘苦」
若贞听得张大嘴,俏脸顿时涨得赤红,低声道:「什么什么书」
林冲点点头,只盯着若贞,看她如何解说。
那锦儿听得真实,心知要败事。她护主心切,当即抢上前来,辩解道:「大官人,这你可错怪小姐了」
林冲怒道:「住口,我如何错怪了你家小姐」
锦儿颤抖道:「大官人莫要动怒,是是我私自,买与小姐瞧的」
林冲大怒,拍案吼道:「死丫头,你好大胆,竟买这等失德之书与娘子看,当真不想活了」
言罢抬手便要怒打锦儿。
锦儿哭道:「大官人莫要打我,且听我说大官人平日只喜枪棒,少与小姐欢好,三年来小姐未曾怀上。锦儿见小姐一心求子,亦为小姐忧心,以为小姐不得大官人喜欢,便借大官人出京之时,买了那书与小姐看。若小姐能因此讨得大官人喜欢,早日怀了,锦儿也安心啊。今日锦儿方将那书放在小姐枕下,她,她一眼也未瞧过。」
一番话只说得林冲也涨红了脸,缓缓放下手,坐在椅上,叹口气道:「你怎知你家小姐不得我喜欢,真是小儿见识。若贞,你当真一眼也未瞧过那书」
若贞红着脸,只得咬唇轻声道:「我不知你所说何书」
林冲松一口气,笑道:「娘子莫怪,我是个粗人,不懂礼数,多有得罪。」
若贞将身子撇开,佯装生气道:「你平日却礼数甚多,今晚发这么大火,好有脸吗锦儿,那书既是书,便烧了它吧。」
林冲却道:「却也不必了。锦儿也是为了我们,如此便留了那书,来日我与娘子一同去试那书如何」
若贞嗔道:「呸,谁与你同试那书」
心中突然一紧:「那高衙内已在我身上将那些荡招式尽数试了,我却不让官人试,当真羞死了人」
锦儿见俩人合好,便喜滋滋烧水去了。
当夜俩人尴尬少语。
第二日,林冲先去禁军画卯,总教头王堰见他气色不好,便准他三日假,让他多加休息。林冲踱出禁军营门,忽儿想起鲁智深,多日未见,甚至想念。便去相国寺菜园邀他吃酒。
智深见他来相邀,顿时大喜。两人吃了半日酒,出了洒肆,同行到阅武坊巷口,见一条大汉,头戴一顶抓角儿头巾,穿一领旧战袍,手里拿着一口宝刀,插着个草标儿,立在街上,口里自言语说道:「好不遇识者,屈沉了我这口宝刀。」
林冲也不理会,只顾和智深说着话走。那汉又跟在背后道:「好口宝刀,可惜不遇识者。」
林冲只顾和智深走着,说得入港。那汉又在背后说道:「偌大一个东京,没一个识的军器的。」
林冲听的说,回过头来。那汉飕的把那口刀掣将出来,明晃晃的夺人眼目。林冲合当有事,猛可地道:「将来看。」
那汉递将过来。林冲接在手内,同智深看了。
但见:清光夺目,冷气侵人。远看如玉沼春冰,近看似琼台瑞雪。花纹密布,鬼神见后心惊。气象纵横,奸党遇时胆裂。太阿巨阙应难比,干将莫邪亦等闲。
当时林冲看了,吃了一惊,失口道:「好刀你要卖几钱」
那汉道:「索价三千贯,实价二千贯。」
林冲道:「值是值二千贯。只没个识主。你若一千贯肯时,我买你的。」
那汉道:「我急要些钱使。你若端的要时,饶你五百贯,实要一千五百贯。」
林冲道:「只是一千贯我便买了。」
那汉叹口气道:「金子做生铁卖了。罢,罢一文也不要少了我的。」
林冲道:「跟我来家中取钱还你。」
回身却与智深道:「师兄且在茶房里少待,小弟便来。」
智深道:「洒家且回去,改日再相见。」
林冲别了智深,自引了卖刀的那汉,到家去取钱与他。将银子折算价贯,准还与他。就问那汉道:「你这口刀那里得来」
那汉道:「小人祖上留下。因为家道消乏,没奈何将出来卖了。」
林冲道:「你祖上是谁」
那汉道:「若说时,辱末杀人。」
林冲再也不问。那汉得了银两自去了。
林冲把这口刀,翻来复去,看了一回,喝采道:「端的好把刀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宝刀,胡乱不肯教人看。我几番借看,也不肯将出来。今日我也买了这口好刀,慢慢和他比试。」
林冲当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夜间挂在壁上,未等天明,又去看那刀。
二日吃过晨饭,林冲又去取刀看,却慢待了娘子若贞。若贞见他头日只顾与智深吃酒,二日又只顾看刀,也不来理她,俩人连日来语言甚少,不由心中气苦。
她为林冲揉压肩膀,柔声道:「官人,这刀端的是好,但官人既已买下,随时均可赏看,何必整日看它。我腿脚有些酸,官人也替我揉揉嘛。」
林冲知她心意,平日若贞有所需时,也是这般嗔求。但他一心放在刀上,哪里顾她,只道:「娘子月事既来,需多歇息,也不必替我揉身了,去内室休息去吧。」
若贞无奈,只得入内去做女红,如此又过一日。
次日一早,若贞起床,却不见了丈夫,只听得后院内林冲呼喝声起,知他正在晨练,当即掀开窗,便见林冲手提那刀,使个旗鼓,耍起刀来。
他这一耍刀,早饭也不吃,便又耍了半日。吃过午饭,若贞再忍不住,不由撅嘴嗔道:「官人得罪了高俅,整日只顾看刀耍刀,不思进取,好歹想个应对之法啊。」
林冲道:「某既得罪了他,也无心军务,若要混这教头差事,实是容易得紧,如今再无他念,只图个自在快活。」
若贞柔声安慰道:「官人何必气馁,玩物丧志只用心做事,凭你本事,早晚遇见明主。」
林冲叹口气道:「如今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我朝中无人,哪还能遇什么明主。那高俅实乃纨绔小人,有他把持军务,我再无升迁之望。当年那高俅只因王进卧病在床未来拜他,便用重刑加害。如今他未对我施以毒手,已是仁德了。」
若贞想起当年王进之事,急道:「你怎知他不对你施以毒手官人,你在京中既已仕途无望,不如早做打算。」
林冲苦笑道:「做何打算」
若贞一直害怕高衙内再来滋扰,早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便道:「官人既然对官位看得甚淡,我有一法,可解今日之祸。」
林冲奇道:「娘子有何妙法」
若贞道:「听说当年王进偷偷辞职罢官,去投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如今已得重用。官人不如知难而退,学那王进,弃了这东京家业。官人无论是去边关投军,还是隐居世外,我均与官人相守,永不相弃。」
林冲这几日正郁闷难当,听了若贞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怒道:「我祖辈世代在京为官,祖上做过都统制,指挥使,家父是提辖,我是教头怎能到我这里,便弃了家业,竟成败家之子你这是害我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若贞被他骂得呆了,一时哪敢回话。这一日,俩人再无言语。
若贞又熬过一夜,次日起床吃过晨饭,若贞知今日官人要去禁军画卯,便为他更衣束服,轻声道:「官人此去,多加小心,莫被奸人陷害。」
林冲突然怒吼道:「小心,小心。你每次都要我事事小心,我便小心了,还不是照样得罪奸人有何用处此等话语,以后休要再提」
言罢也不让她束服,自行系好衣服,怒冲冲掀门而去。
若贞呆立当场,哑口无言。那边锦儿瞧见,忙上来安慰。若贞再忍不住,「哇」得一声,哭将出来。
锦儿道:「大官人这些日心情不好,胡乱发火,也是有的。」
若贞哭得如泪人一般,摇摇头道:「我非为他发火而哭,官人心情,我怎能不知。我,我已对他不贞,他便发再大火,我也不会怨他半句。我是怕他这脾气,早晚,早晚被那高俅所害,他若有三才两短,可如何是好,呜呜」
正是:良药苦口却怨医,忠言逆耳乱责妻,直教玉貌红颜坠奴窑,贤德佳妻被狼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