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繁华大街上一处不起眼的酒楼。
二楼的雅间,虽避不开周遭吵吵嚷嚷的街市带来的影响,至少在这里说的话是不会有人听得到的。
战事陷入焦灼,一场仗打了近大半年,劳民伤财,战事初起时的恐惧感与新鲜感悉数平淡,老百姓们还是能随遇而安、稳稳当当地过日子的,不管日子有多苦。
反正战火烧不到皇都,最繁华的地方还是一片祥和的颜色。
斗篷下的男子不耐烦地敲着桌面,脸看向窗外没什么特色的街道景致,楼下碗筷碰撞还要买卖的吆喝声无比刺耳,没什么耐性的男子啧了一声,直接抓过酒壶往嘴里灌酒。
坐在男子对面的白衣青年是与之相反的温文尔雅,一派悠然自在,就算身处闹市依然如沐春风平静依旧。
“要知道,再好的性子也会磨没的。”斗篷男子突然说了一句,极富磁性的嗓音显得有些喑哑。
“这点无需阁下来提,因为,我比你更没耐心。”白衣青年出于从小养成的洁癖,皱着眉看了看桌上仅有的一壶酒,叹了叹气,找来小厮耳语一番让店家再送一壶酒来。
斗篷下无法阻隔的阴狠目光却直直透了出来,男子卷起露在外面微卷的头发在手上把玩着,“等你做到了,我也会给你想要的。”
“哦”白衣青年好笑地挑了挑眉,略带轻佻的动作由儒雅的青年做来却不觉轻浮,反而更具翩翩风采,不染俗尘,“我想要的只怕过了这么久,阁下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哼,有没有线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在下还真是相当期待。”白衣青年嘴角挂起一抹温文的笑,却没有任何温度。
“不过,你们这些成天将道德伦理挂在嘴边的人,还真是不干脆,何必搞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
“阁下难道认为我大周的帝王和你们草原上的草包能相提并论么”反唇相讥,讽刺得恰到好处,不留情面。
斗篷男子低低地笑出声来,原本慵懒的气息也染上了原本出身草原的野性,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魄力,“不过说实话,一夜之间不见了一个濒死之人,只要用点脑子想,答案也不离十了”
白衣青年霎时白了脸,一派温文尔雅再也无法维持。
“不不可能”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人间蒸发的那人残留在记忆里的音容笑貌,总觉得当时看来就很飘渺,心里说不出的堵,“不可能他,他根本放不下,这里还有他牵挂的人”
看着青年脸上难得脆弱的表情,斗篷男子心情不错,也愿意多说几句,“这半年我没少调查这件事,那人身边的侍卫也是殷无遥的影卫,人失踪以后他便回到殷无遥身边,而那个管家后来也回到了信王府,如果那人没死,至少这两人也会跟着消失,如果是易容,凭本王子的手段,又怎么可能找不出来,除非你那皇帝老爹金屋藏娇,战事胶着,他也没有那个空闲。”
“别说了”无力地用手扶着额头,执语再也坚持不住,脸色铁青。
执语自己也清楚,时间拖得越久,那个人生还的可能性就越低,但是,他不甘心。
虽然外人面前他总是恭谦有的礼翩翩君子,任何事任何人也难让他放在心上,唯独那个人,是不同的。
唯独那个人会叫自己“哥哥”,第一次听见的时候恍如隔世,继而心里感觉酸麻却温暖,一种冰冷的宫廷里无法得到的温暖。
他毕竟是帝王的儿子,流着帝王残忍无情的血液,他知道,一旦触及到男人的底线,就算是最爱的人也要陪葬。
就像执废,那个唯一会叫自己“哥哥”的孩子。
他不禁迷惘、后悔,竟是他,将自己在乎的孩子一手推上了死路。
步出酒楼的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与自己擦肩而过,蓦地,他觉得在这世上已经孤身一人了。
王府的小厮尽责地为他开出一条路,坐上马车,执语回想起这半年来的浑浑噩噩。
帝王依旧在前线统领战事,虽然战事胶着了半年,但论人力财力还是周国远占上风,能拖半年,也该说戎篱如今的掌权者运筹得不错了。
撑了半年,终究还是快撑不住了,这次见面,执语看到高傲的王子斗篷下的一丝疲惫,他们,都累了。
他伸手掀开车帘漫无目的地往外看,已经不是第一次觉得,路上的某个行人就是执废,但真正下车去找,却根本没有那人的踪影,连一个背影都没有留下。
他觉得自己心里缺少了一块,他知道那是幻觉,一遍又一遍地在街上喝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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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遍又一遍地失望。
“王爷,去哪”外面的小厮问他。
去哪执语垂下眼帘,嘴角挂着苦涩的笑容,如果可以,他想要到有那个人的地方,再听冬泉似的声音喊他“哥哥”。
良久,门外的小厮又问了一声,执语已经抬起眼眸,不再流露眷恋的神情,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疲惫地望着人群,“进宫。”
从冬到春,如今快入夏了,宫里的各色珍稀植株都长得很繁茂,天气一热,出来透气的宫人们也多,几个妃子们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相约喝茶吃点心,大半年没有见到皇帝却也没有太多的焦虑神色。
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又想起那晚倚靠在柱子上浅眠的少年。
月光下几乎透明的肌肤和微弱的酒香,一呼一吸间尽是暧昧的气息,他想就这样看着少年的睡颜,移不开眼,也根本不想移开眼。
如今,物是人非,回忆只会增加无尽的惆怅。
执语快步来到大皇子曾经的寝宫,如今监国的临宫,甫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他皱了皱眉,寝宫内的一干宫人们见了齐齐下跪行礼,他微微颔首,走到了床边。
“皇兄”轻轻地唤了声床边的人,闻言抬头的青年红肿着眼睛对他点了点头。
床榻上躺着的人,是仲王爷的母妃。
即使执仲不说,执语也猜到了如今他的母妃为何会一病不起,即使帝王远在边疆,对朝中政事却了若指掌,一边放任在他们手上,一边又利用暗棋打压他们各方的势力,最后,虽然是竞争敌对的两人,也不得不下定决心联手。
对抗那个表面上不动声色指挥战事,背后却如狩猎般等着他们自动跳入争权的圈套。
前段时间执仲母妃的娘家便遭到了满朝上下的弹劾,罪状如出一辙,消息传递得太快,以至于边疆的帝王直接下旨彻查,并言明不为难毫不知情的仲王母子。
那是在得知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执语劝执仲写一份陈情书送往边疆,唯有与仲王最大的支柱撇清关系,才能换得一线生机。
而似乎帝王的意愿,也仅在于剪除执仲的羽翼。
在这场皇权的拉锯中,他们,都没有退路。
“皇弟”执仲沙哑着嗓子,这些天他看起来仿佛老了许多,人也憔悴了许多,一丝不苟的脸上满是疲惫和风霜,“上次你说的那件事,我决定了。”
执语看着他,目光有些讶异,却没有说什么,执仲叹了声,低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为什么为什么父皇将我们逼上绝路”
“大概是因为,”执语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我们都是他的儿子。”
床榻上曾经深得帝王欢心的女人美貌不再,憔悴的脸色是病态的白,白得像鬼,眼窝深陷,嘴唇发紫,只有在经历过最绝望的打击之后才会露出的呆滞神态,床上的女人呢呢喃喃,全是无法让人听清的胡话,有时候也喊疼,尽管神智不清,女人口中偶尔也会喊“陛下”。
曾经,让她深爱过的男人,如今狠心毁了她的一切,连他的儿子都不放过。
狠心绝情布局周密,男人容不得觊觎王位的人,却从小不断激发着他们竞争的心。
这样的帝王,无疑是令人畏惧又向往的。
替自己的母妃压了压被子,执仲将服完药的碗递给了宫人,深深地看了看床上曾经美艳的妇人,他缓缓站起身来,眼里已经是一片决然。
“皇兄,你想好了”执语脸色严肃,眼角余光瞥见女人空洞的眼神,又望着执仲的眼睛,“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可臣弟不在朝中,皇兄必然辛苦。”
“无妨”执仲淡淡地说着,已经走向堆满了奏折的案几旁,“我已经没有任何可失去的了,只能孤注一掷。”
执语微微笑了下,“那么,皇兄保重。”
他们,终于有动作了。
五月,执语在朝称病,暗自笼络各州地方官员,并利用执仲培植的地方势力垄断各地粮食价格,很快,边疆的粮草供应已经渐渐不支。
而朝上,执仲一人独揽,将皇都和边疆的消息压下,进出皇都的把守更加严格。
六月,粮草的垄断已经完成,边疆告急,而传递的文书却迟迟无法呈上朝廷。
执语“病”好,回到朝中辅助执仲处理政事。
看着手上的密报,男人低低地笑了声,魅惑而磁性十足的声音却冷得宛若冰霜。
敲了敲那份篇幅不断的纸张,若有所思地眯上眼,“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