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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轻手轻脚地来到房门前,悄悄推开门,只见爹爹正躺在炕上,仰面朝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正要关门退出,谢劲却已看到了他。

    “阿宝,过来啊。”谢劲翻身坐起,笑得温和。

    阿宝迈步进去,乖巧地走到床前,抿唇望着谢劲:“爹爹,你是不是累了啊若是你累了,你就先休息,阿宝就不打扰你了。”

    谢劲怜爱地注视着阿宝。他已经七岁了,眼睛水汪汪的灵气像极了他的娘亲,小鼻子挺挺的,嘴唇薄薄的,却有些像自己。

    大手轻抚着他柔软的鬓发:“爹爹没有累啊,阿宝怎么这么说呢”

    阿宝低下了头,不说话。

    谢劲轻轻将阿宝抱起,让他挨着自己坐在炕沿。

    “阿宝怎么了,爹爹就算忙,也是一定会陪阿宝的啊。”谢劲努力放柔声调。

    阿宝抬起大脑袋,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小声地,委屈地说:“可是,郡主说爹爹很忙,也会很累,让阿宝不要老是缠着爹爹玩。”

    谢劲一听,心里一沉,面上却愈加柔和了,抚着阿宝的小脸蛋,轻声道:“阿宝不用听别人怎么说,爹爹最喜欢和阿宝玩了。”

    阿宝湿润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吗阿宝可以随时找爹爹来玩吗爹爹不会嫌阿宝缠人吗”

    谢劲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刀削般的下巴轻轻蹭着他柔软的发。

    “阿宝是爹爹最重要的人,爹爹永远不会嫌弃阿宝的。”谢劲强忍住心中的激动,温柔地道。

    阿宝乖巧地趴在他怀里,费劲地抬起脑袋,眨眼望着爹爹,见爹爹满面疼爱地望着自己,不禁笑了,笑得天真烂漫。

    “爹爹也是阿宝最重要的人了”他将小脸蛋贴上爹爹,认真地说。

    谢劲只觉心中有一股柔柔的酸楚泛起。

    这个孩子,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开始变得懂事,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藏着心事。

    作为一个父亲,他终究是不称职的。

    有时他宁愿留在军营里,也不愿回来,因为看到阿宝,就会想起那个令他心痛的人。

    又有时,他想起阿宝很小就没有了娘亲,又会心疼不已,恨不得一直陪在他身边。

    有时他抱着阿宝的时候,心里甚至会有一点点可怕的嫉妒。

    她再是狠心,总算是没有忘记阿宝的,留了最贴身的那块玉在阿宝身边。

    可是自己呢她离开时可曾有一分一毫想起自己

    当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时,又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他怎么会有这样阴暗的想法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那么小就遭遇那样的变故,是一个多么可怜可爱的孩子啊

    若是没有那一夜,阿宝该是一个受尽至宠的孩子啊,他可以拥有天底下最美好的幸福。

    可是,那一夜发生的事,却让他失去了一切。而他自己甚至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阿宝,他是天底下最可怜,也是最懂事的孩子。

    这几年,他虽再也没有提过娘亲,却是一直努力练着武功。

    也许他还想着,有一天可以自己出去寻找娘亲吧。

    若是他知道,娘亲一直与他咫尺相隔,不知道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若是他知道,娘亲三日后将会来到这里,不知道又会如何

    该不该让她和阿宝见面呢

    若是她见到阿宝,依然是那般冷冷的模样,阿宝又会如何伤心

    可是,她会吗

    她,她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小东西,她真得狠得下心吗

    谢劲怜惜地注视着怀里的这个孩子,他鬓发柔软乌黑,睫毛如扇,唇红齿白,还有一个挺翘的小鼻子,这是一个多么惹人怜爱的孩子,此时轻轻地睡在他的怀里,如同被贬谪至人间的金童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将阿宝放在炕上,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被子,细心地掖好了被角,又怜惜地望着他好一会,才轻轻地走出门去。

    而炕上,那个早应睡去的小人儿,在房门关上之时,却悄悄地睁开了灵动的大眼,唇边露出一个狡黠得意的笑容。

    想要赖在爹爹的身边,想做我的娘亲

    有我阿宝在,你,休想。

    谢劲却不会知道,自己怜惜不已的那个小家伙,此时心中的得意。

    他正一个人立在庭前,想着心事。

    那个人,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真得就那么狠心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阿宝到底想不想见阿宝

    她就像一团雾一样,让他怎么抓都抓不住,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有时候他想她想到每根骨头都在疼,有时候,却又恨她

    恨她的心狠,恨她的无情,更恨她的云淡风轻

    当他任相思刻骨时,她却在那咫尺之外活得逍遥自在

    咫尺之处是啊,当自己想到几乎发疯的时候,当自己以为她不知踪影的时候,她却原来一直就在那里,伸一伸手就能看到的那个地方

    多少次,自己站在城墙之上,瞭望着西方,任思绪飘到那遥不可及的地方,却不知道,她原本就在那里就在自己一眼即可望到的那片石屋中

    谢劲痛苦地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原来,你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啊

    马江是谢劲的同袍战友。

    四年前谢劲入了行伍,从最低下的马前卒做起时,马江已是马屯长了。当这个面色冷峻,沉默寡言的谢劲来到他的麾下时,他是颇为奇怪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住在彭大将军府中,却偏偏要来军中做这最低下也是最苦最累的马前卒。特别是,他还并不住在军营里,每日都会回去住在彭大将军府里。

    马屯长很快给了自己一个说法,彭大将军的亲戚,为了体察士卒疾苦,才来到军营里。

    但若是这样,也不必这么拼命地训练,这么努力地操劳吧

    马屯长心里还是有疑问啊

    后来,四年的时间,他渐渐熟悉了这个如山一般的男子。

    他本是彭大将军的小师弟,大莫先生的关门弟子,甚至,还曾是皇家的女婿。一场变故,令他抛弃一切,只带了幼子,来到了这边陲重地,入了这军营行伍。

    四年里,谢劲是升迁最快的一个人。

    从兵卒到门人,又到都尉,上尉,最后做到了副将的位置,几乎如飞一般在升。

    可是,在天门镇驻扎的十万大军中,却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谢劲是凭了关系升迁上去的。

    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的升迁和彭大将军的师弟,大莫先生的弟子,皇家的驸马的身份有关系。

    因为,谢劲实在是一个太过彪悍,太过拼命,太过努力的人了

    他发现,谢劲在用一种铁打般的坚韧忍受着军中最为严厉最为苛刻的训练,也拼命地做着别人都不愿意不敢去做的任务。

    如今,他能坐在副将这个位置,是那么的理所应当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个优秀的男子有一天会做到骠骑将军,甚至做到大将军的位置

    马都尉望着站在那里发呆的谢劲,大大咧咧地走过去。

    没错,他马江如今也不是马屯长了,他已经是马都尉了虽说比起谢劲,升迁慢了很多,但到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谢劲,不是吗

    他大手豪放地拍了拍谢劲的肩头:“在想什么呢,要不要一起喝点”

    谢劲回头,他早已听到了马江的脚步声。

    “你知道,我从不喝酒。”不错,他早在那一天陡然醒悟之时,已戒去了那杯中之物。

    马江无奈:“知道你不喝,这不是随便说说嘛真没劲啊”

    谢劲看着他,无奈摇头。马江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他若不是贪杯,怕早就不仅仅是一个都尉了。

    马江看他那样,知道他心中所想,叹道:“人生苦短,你我当及时行乐才是,何必自寻苦恼呢”

    梵歌,又名人妻

    马江不是傻瓜,昔日的驸马爷,怎地跑到这里来,这其中必有重大隐情。但那皇家的事,他怎敢轻易去问呢,就算知道也只能装作糊涂罢了。

    两个人正说着,常芸郡主远远地走过来了。

    马江朝谢劲挤眉弄眼,凑着他耳朵小声嘀咕:“兄弟啊,人家一直都对你那么好,你也不要总是对人家爱答不理的嘛”

    谢劲淡瞥他一眼,不理。

    而常芸笑得很开心。

    她跟着谢劲来到这样一个偏僻荒凉的小镇,整整四年,谢劲都对她冷淡至极。她也知道谢劲心里一直想着那假冒的公主,不禁暗暗失落,不知道自己这番等待,何时才能有个结果

    谁知,今日她求了太子,硬随着谢劲出去送信,竟遇到了她。

    初看到她竟然在那里时,她还真怕他们两个旧情复燃,谁知道,两个人竟然什么都没说,那阿九更是对谢劲冷淡至极

    她知道谢劲难受谢劲痛苦,但那又如何这不过是一时的痛苦罢了,只要谢劲想明白了,知道那个女人根本早已对他无情,他自然会慢慢忘记的,到那时,能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她罢了。

    常芸欢快地走到两个跟前,笑问道:“马江,你偷偷摸摸地在说什么啊”

    马江嘿嘿一笑:“我哪里在说什么,不过是问问,我马江啥时候能喝个喜酒啊”

    常芸一听这话,羞得脸都红了,瞪了马江一眼,又娇羞地睨着谢劲。

    马江嘻哈笑着,知道她并不会恼,自己说这个,可不正是她的心愿嘛

    这几年,这位郡主粘在谢劲和阿宝身边,对他们父子那叫一个殷勤周到啊,赶都赶不走连彭大将军看在眼里,都颇感无奈

    又能如何呢,她可是常远侯的女儿,金贵的郡主啊连人家的老爹都管不了,他们这些人,总不至于强行将她赶走吧

    谁知谢劲听到马江那话,冷峻脸色未变,冷冷地道:“马都尉,你不要拿莫须有的事乱开玩笑,坏人清誉”

    这话一出,马江一愣,这个谢木头,怎么就那么不解风情呢好的,知道你一直不待见人家,知道你一直避之唯恐不及奈何每日都被死死纠缠,但是,但是你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这样冷冷的说话吧

    马江瞅着郡主,见那郡主原本娇羞的脸色顿时凝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他心里一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为什么我马江没遇到这种好事呢

    好一会,常芸才慢慢反应过来,哀怨地望着谢劲。

    谢劲却只盯着地上的一朵花,并不看她。

    马江见这情势不对,忙道:“哎呀,想起来了,王副将那边还有点事找我,我得赶紧过去了不然肯定被骂”

    说着便一溜烟地跑了。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常芸哀怨地问。

    “就是这个意思。”谢劲看都不看她。地上的那朵花,开得多娇艳,像什么呢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莫须有”常芸想起那个莫须有,痛入心扉

    谢劲继续盯着那朵花,终于发现,原来它像一个人在笑,笑得灿烂。

    他抬起头,淡扫了一眼常芸:“你一直知道的,不是吗”

    “不错,你一直都想赶我走,一直都不曾承诺过我什么”常芸痛苦地望着他,泪水缓缓流下:“是我自己死皮赖脸不顾羞耻地赖在你身边”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那个男子,这几年,就这么不顾一切毫无希望地赖在他身边,几乎快要绝望

    那一天在塞外,当她坐在地上抱头痛哭时,她以为,冷性的他就把自己扔在那里不管了,谁知道,一抬眼间,他竟然就那样立在那里,放佛等了自己很久。

    她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了他,他竟然都没有躲开自己

    那一刻,她以为,在他心里,自己总是有些分量的。四年的等待,花总是会开。

    如今听到这番话,她才知道,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真得不是什么

    这个男人的心,如坚冰一般,自己纵是有万般耐心,也等不到它的融化。

    原来一切都是水中影水中月,都是独对明月空惆怅

    常芸痛苦地咬着唇:“不错,这几年,一直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自己犯贱活该”

    谢劲轻叹一声,转首继续望着地上那朵花:“你应该知道,谢劲一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对谢劲的恩情,对阿宝的好,谢劲一直记在心里,它日一定报答”

    常芸伤心地摇着头,发间的金步摇放佛也在绝望地摇摆:“你也应知道,我又何曾想过你报答什么呢我对你好,对阿宝好,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又何须拿这个放在嘴边呢”

    “阿宝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谢劲忽然冒出一句。

    常芸泪珠儿继续往下落:“他是可怜。”难道我就不可怜吗

    “他很小,身边就没有了母亲,小小年纪,心思却很重。”谢劲继续说。

    常芸轻轻点头。心中却悲哀地想,这原本就是那阿九心狠罢了,竟扔下儿子远走他乡。

    “因此,我实在不愿有人在他面前说些什么”谢劲抬起头,语气冷漠,透着寒气。

    常芸两眼通红,哀怨地望着他,蹙眉问:“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谢劲轻抿薄唇,不答。无论如何,常芸对他有恩,他也不愿说得太明,点到为止罢了。

    常芸上前一步,逼问道:“你说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在阿宝面前说了什么”

    谢劲冷眼以对:“这些年,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待在我身边,而我却一直都在军营忙碌,即使回来,也总是陪着阿宝,躲着你。可是,你真不该对一个小孩子那样说话,他原本已经那么”

    谢劲叹了一口气:“他原本已经那么脆弱可怜的一个孩子了。”

    常芸通红哀怨的眼中染满了怒意:“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对你说了什么但我这几年来,对阿宝的好,你难道就没有看到我难道会小心眼到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吗”

    她愤恨而绝望地道:“你纵使不喜欢我,但我赖在你身边这么几年,你难道对我就没有一丝信任可言吗”

    谢劲无语,他不是不信任常芸,而是他更相信阿宝。

    而且,即使常芸没有说那些话,也定是她的某些言行,已经让阿宝感到了恐慌不安,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他心里感激常芸,也觉得对不住常芸,但是,他最先顾全的,却是自己的儿子阿宝。

    纵使要我忘恩负义,纵使要我作奸犯科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会护他周全,绝不容许任何人犯他分毫。

    这是一个父亲的自私,和承诺。

    常芸看着谢劲并不说话,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几乎沉到了最深处。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你不是不信任我,只是宁愿相信自己的儿子罢了”她绝望地一笑:“如今我总算明了,自己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了若是有十个常芸掉在水里,你要去救的,依然是你的阿宝他在你心里就是最重要,谁也比不上,是不是”

    谢劲垂首望着那朵花,花开娇艳,却总有败时。

    “不,还有一个人在你心里一样重要,就是那个昔日的凝西公主,今日的阿九,是不是”常芸咬牙切齿地道:“今日我强求着太子哥哥让我随你同去,你怕是后悔至极你心里一定在生气,怎么就带我一起去了呢,你就怕她误会了你,是不是”

    “你其实心里一直盼着和她重新团聚,是不是”常芸一字一字地问出,放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紧紧攥着拳头,泪水再次滚下:“你就是嫌我碍眼你恨不得我赶紧离开,免得妨碍了你们全家团聚”

    她紧紧盯着谢劲的眼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谢劲能说出一个不字。

    然后,她却失望了。

    她颓唐绝望地后退一步,颤抖地道:“好,我会离开,我马上就离开。”

    说完,转身狂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