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人,要坦荡荡既无愧于苍天良心,又要对得起亲人友人,何其艰难,谈何容易啊。
他楚桑自问不是圣人,遇到伤心的事也会怨天怨地,也会一蹶不振,说到底皇家人也没什么不同。
白雪皑皑间,远方梅林里有暗香浮动,猩红点点,仿若仙境,他拢了拢毛皮领子,迈着脚步,朝那里漫步去。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摄政王常常抱着他来这儿赏花,在与皇后新婚如胶似漆的那段日子里,他也会领着皇后来这儿赏花赋诗,美人如玉冷似梅,真真让人不忍移目。
他和永宁曾经约定,等冬天一来,他们就去山间赏白梅,据说京城东边一处山头上的白梅,景色十分美好。
只可惜,美景依在,人事却已全非,如今他对着相似的梅景,也会黯然伤神,哀戚的无法自拔。
“皇上,太子来了呢。”
他皱着眉头,朝着太监指示的方向望去,只见漫天白雪飞扬中,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不惧寒冬的逆风而行着。
小少年眉目偏冷,小小年纪已经是不拘言笑的样子,言谈间也显得几分老成,全无孩童气。
自从友人去后,他也无心再出宫游玩,连着几年都没出宫一步,不是不想出,而是不敢了。
“皇儿,过来让寡人看看。”
小少年长得快,已经快到他胸间了,他把惊讶掩在心里,顿时生起几分道不清的失意来。
“今日的功课完成了吗”他低头看着小少年。
少年眉眼长的很俊,就是拼起来就是一副很倔强冷硬的样子,他瞧着少年唇间都冻的有些紫,心生怜意,用手摸了摸少年冰的没人气的脸,让自己手间的热气好传些过去。
“回父皇,今日功课都做好了。”少年一板一眼的答,长长的睫毛不自然的往下搭耸了一下。
他并没留意到少年浅淡的羞涩,继续用手反复暖和着少年的脸,责怪道:“怎么穿那么少呢,宫里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他早些年没把太子放在心里头,只怕宫里有不长眼的奴才欺负主子年纪小。
只听少年继续板着脸,道:“寒可磨人心智,锻人体肤,儿臣认为饱暖思淫欲,不如空乏其身,从小练起,自会体格强健。”
他眼皮一抽,咳了声:“啊嗯太傅跟你说的吗其实太傅的话听几成就好了,不穿暖点把身体弄坏了怎么办呢,寡人就你一个孩子,也会心痛的啊。”
“父皇只有儿臣一个孩子吗”少年忽然抬高眼,黑深深的眼瞳与他对视,有点莽撞天真的问:“那,以后也是吗”
不知怎么的,他看着少年的脸,就有种很满足的感觉,满足的让他几乎惆怅痛苦,生怕自己又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欲张口告诉对方,自然以后也会只有他们两人,不会再多,可忽然间,风雪大作,那株立在他身旁的红梅被吹得枝叶乱舞,梅瓣离枝,顿时漫天都是似血红梅,夹在风雪里打得他睁不开眼。
等他努力睁眼后,眼前却没了少年的影子。
“烈儿烈儿”他失魂落魄的在雪地里走了几步,视野里尽是没有边际的白雪,只有他一人独行在冰雪之上。
“烈儿”
忽然间,他看见前方似站着一人,同是黑袍黑发,逆风而站着。
他已顾不得为君为父该有的风度,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雪地里,只怕自己眨个眼前方的人又会消失。
“父皇。”
他听见青年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朝青年猛地扑去,狠狠抓着青年的袖子,又是委屈又是艰辛的喊了声。
“父皇”青年的手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狂喜:“父皇醒了醒了快叫大夫过来”
他被青年摇得眼花缭乱,头越发昏昏沉沉,待到他重新攒起力气打开眼皮时,眼前哪里还有白雪红梅,方知刚才的都是黄粱一梦,算不了数的,他盯住依旧模糊的视线,渐渐看清眼前的人。
烈儿怎么老了许多
他回想起来了,他们在山上遇险,不过现在看来是平安获救了这都不是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这独子才二十未到,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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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这种憔悴不修边幅的样子了
青年根本没回答他,一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手紧握成拳,眼眶发红,被悲喜冲击的不知身在何处了。
楚烈一直跪在床边上,想抱他又不敢抱的样子,手足无措的俯下身子,肩膀微颤,哑不成声:“父皇看不看得到我你说说话你看得到我吗”
他隐约听到床旁还有其他人在,断断续续听到他人在劝说:“太皇被石头砸了头,怕是一时半会认不出皇上”
嗯砸了脑袋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了
楚烈一直俯在床边,他甚至看得清青年下巴上大片的胡渣和红的不行的眼眶,心里痛极,想伸手揽住,可喉间干疼四肢无力,根本无能为力,他仅有的力气早就在那场天灾里耗光了。
他贪恋着青年灼热的视线,旁人说什么也没关系的只要他们两人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他暂不能言,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青年一直在不断的动着唇说着话。
“父皇,你是不是能听见我说话”
楚烈这幅惨样,已经够得上蓬头垢面了,压抑疯癫的神情外人看来可能很是可怕,他看着青年把头埋在枕头边上,万年干涸的眼竟有湿意渐扩,他吓了一跳,再次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眼花。
他最心疼楚烈这个样子了,明明就该是高高在上的孩子,怎么能这么示弱呢。
楚烈知他能听见话语,便一个人埋在枕头里,低低道:“你已经昏睡了五天了,父皇。”
啊五天,他这回无力落老泪了,睡了五天岂不是会变饿殍而且到底是谁来伺候他吃喝拉撒的他他真的还没有老到大小便都失禁的地步啊
“我想了很多次,如果你醒不来该怎么办。”楚烈哽咽着,手抓着绸被子,试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父皇你看,你平时又不爱锻炼身体,老是不愿意多动一动,我”
楚桑心里发酸,试图动动手指,无果,唯有攒起力气,动唇哑道:“寡人年纪大自然会睡久点。”
那双扯着被子的手忽的一紧,楚烈不愿这时候抬起头来,更加把头埋低去,倒不说话了。
“五天五天”他继续艰难眨眼,低道:“五天就不耐烦了吗”
这回楚烈倒爽快了,直接嗯了声,鼻音重重:“不耐烦了。”
“”年轻人,果然是没耐性的,好歹也算生离死别了回,怎么半点文艺气息都没有。
“我天天盼着你醒,日子很难熬,你知道吗父皇”
他想了想,老实答:“其实寡人真的不知道。”
他连那日惨痛的记忆都模糊了,这么痛的事,能早忘记就忘记吧,何必记得。
“寡人做了个梦,梦到你小时候那时你才矮矮一点,不乖又不讨喜所以,烈儿你现在老大的人了,还是别哭了”
虽然他是很想看看孩子哭鼻子的样子这好歹让他找回点做长辈的威严啊。
过了好一阵,楚烈才平息好情绪,红着的眼睛和那张英俊霸气的脸十分不相称,所幸是他现在无力大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青年亲了亲他的脸颊,又隔着些距离看看他,再亲亲,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都觉得不忍心酸。
“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青年下巴上的胡渣磨得他脸有些痛,痒痒热热的,他静静闭眼一会,下定决心似的,道:“烈儿,寡人的手,是不是没了”
从醒来至今,他已可开口说话,神智也算清晰,但就是手脚无法弹动,沙石无情,若真的砸没了,他也只能认命只要楚烈好好的,他赔上手脚,也是可以忍受的。
只要楚烈好好的,就很好,断手脚的龙虽然难看了点,也不能像鸡鸭一样,因为这事呱呱乱吵乱了分寸。
楚烈眉毛一拧,紧盯这他,脸色不算好,“父皇”
“你以后就要负责养寡人了。”他很没志气的叮嘱着:“要对寡人好点,知道不。”
青年一下子就笑了,蹭了过来,低伏着的发梢搔在他鼻尖,“父皇你乱说什么啊,以后父皇当然是我来养的谁都争不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