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太上皇 > 万岁第四十四声
    看着熟悉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经历一次就够了。

    人被抬走了,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没过一会就被清理干净了,地上残留着的血迹,过了几天也消失了,如果不是亲生经历,他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疼爱的后辈是死在这儿的。

    他宁愿楚乔懂得人情冷暖,懂得避嫌,懂得明哲保身,总好过现在,命丧黄泉。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他也还很年轻,比楚乔大不了多少,他在宫外认识了永宁,只觉日子开心顺利的不得了,恨不得把自己有挚友的消息告诉全天下。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打算把永宁介绍给楚平认识,楚平与他一起长大,情如兄弟,他们若是相识,也必会成为好友,抱着这种想和人分享的心情,他把永宁拉到了城外的一间酒楼里。

    “干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被人一路扯着袖子的青年露出很不耐烦的样子,“小楚,你想干嘛啊。”

    快到酒楼的时候,他才笑答:“嗯,我想引你见见我表哥,他和你一样年纪。”

    永宁一愣,硬是扳开对方的手,神色颇僵,“你去好了,我就不去了。”

    “我都约好人了,你总不让我失约吧。”他皱眉看着青年。

    永宁目光一移,道:“我不想见其他人。”

    “喂,你什么变得这么别扭,我表哥又不是其他人,认识一下又何妨。”枉他这么满心欢喜的想把对方当作最重要的朋友介绍给自己表兄,青年却一点也不领情的样子也让他很恼火。

    “我表哥人都到了,你要让我失信于人”他上前,满心不悦的道。

    “小楚,我没有其他意思,这个”永宁一向风流英俊的脸似乎有那么点苦涩,最后抿着唇道:“我去就好了,你别生气。”

    他狐疑地审视着。

    永宁双手抬高,认输道:“好好,我去,肯定去,不去的话就诅咒我死无葬身之地,行了吧”

    城外的这间酒楼是楚平的产业,环境秀雅,装潢精妙,置地于青山秀水之间,真是访亲交友的不二选择,他与永宁一起走进酒楼最顶楼风景最好的包间里,还没踏进去,就味道一股碧螺春的袅袅茶香,当然还有那最不可忽视闪闪金光。

    “啊,来啦快坐”楚平殷切地站起来,只是视线在落在永宁身上的时候一时停顿了片刻,而后眼珠子活络一转,回复言笑晏晏的气度,“久仰大名了。”

    青年一身紫衣,风流倜傥立于一旁,回礼:“见过这位兄台。”

    席间也算是气氛热络,永宁本就善谈,楚平也是常年嘴里抹油的滑头,要气氛热起来并不难,只是,他怎么老觉得楚平笑吟吟的样子十分的暧昧那眼,贼闪闪的,看得他心里都发毛。

    中间永宁起身去外面如厕净手,楚平立马放下酒杯,想要说什么,就被楚桑抢了先头,正色警告道:“别打他的主意,永宁是我好友,明白不”

    他这表哥天生就是一荤素不忌的主,十分之没有节操,看见美色就手发痒心发痒,保不准楚平对永宁会起什么邪念。

    楚平哽了一下,瞪大眼,笑容间很有几分你知我知的诙谐味,“不敢不敢,我怎么敢去碰他呢。”

    如果不是邪念,怎么刚才落在永宁身上的视线那么古怪,还是那句话,他对楚平的节操很没信心,于是很放心不下:“不敢就好。”

    楚平嬉皮笑脸地为他斟酒,自己又捡了几颗花生米入嘴,一边嚼动一边感叹,“哎,这人生的真不错,也难怪陛下您看得上眼,呵呵。”

    那几声笑声古怪的厉害,他不禁皱眉,“什么叫看得上,这话怎么那么难听,楚平,寡人叫你来不是让你来添堵的。”

    楚平忙道:“行,行,我明白的,不过我只是奇怪”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陛下您什么时候去南馆的啊也不带上我”

    端着酒杯的手一滞,楚桑瞪着对方,“什么南馆”

    “咳,就是小倌馆啊,您不是说不去的吗,口味一下子就变了真叫我琢磨不透啊”楚平摸着自己的脸感叹。

    楚桑莫名地心一跳,“你说什么呢,小倌馆寡人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你知道寡人不爱去那种地方的。”

    楚平还是笑,不过有些勉强了,“陛下,您不去小倌馆,那怎么把那里的红牌带来的”

    说完,就指指门口的方向,示意口中的那个人便是还未归席的永宁。

    楚平发现身边的人完全没有反映了,只是僵坐着,然后身子遽然一震,声音都微微变了,“你说什么”

    楚平也摸不着头脑,坦白道:“就是永宁啊,他不是南馆的红牌嘛。”

    酒杯直直落在怀里,打湿了袍子,楚桑全身寒战,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胡扯。”

    “没有吧我在南馆见过几次,他的样子太俊了很好认。”不过楚平又道:“说不准人有相似那个,他真不是您从南馆那里带来的”

    胡扯,那种地方他从是来不去的,说永宁是那种地方的红牌,简直就是污蔑,永宁那么干干净净潇洒不羁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那种地方的人

    但楚平的样子也不像在开玩笑,对,楚平也没这个胆子开这种玩笑的,他手抖的厉害,只想马上质问永宁,把这事解释清楚。

    “小楚”

    这个声音让他从狂热较焦躁中缓过神来,他看着从门外缓缓走近的青年,劈头就问,“永宁,他说你是南馆出来的,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预想之内的勃然大怒,被人这样污蔑,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楚桑只看见青年俊脸上一点点惨白下来,血色尽失,但也不解释,只是站在雅间的门口。

    楚平一见这紧张的气氛,就打着圆场,“哎,哎,我可能记错了,那个”

    “你闭嘴”楚桑屏息等着,等着好友给他一个解释,他心急如焚,拍案而起:“永宁,你说话呀”

    一向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青年在短暂的沉默后,露出一个苦到不行的笑,点头道:“他没记错,记性很好。”

    “”

    “我是在南馆,我从小就长在那里。”风华逼人的青年现在显得有些落魄了,尽管是满不在乎的口气,认真听的话,还是听得出里面的羞耻和胆颤。

    但当时他只觉得自己被蒙骗了,被忽悠了,如惊雷劈中脑袋一样,除了痛麻再没有其他感觉,他是一国之君,天下间谁敢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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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骗他谁敢把皇帝蒙在鼓里

    少年人高高在上的自尊完全不允许有这种事发生,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好友是南馆出生,他更加不会承认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像傻子一样被愚弄了。

    失去理智的人总是会做出些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楚桑盛怒着,把桌面上的瓜果酒壶都朝着前面的青年扔去,青年没闪躲,直直的站着,狼狈的用袖子抹了抹脸颊上瓜果残汁,难过的嗓子都沙了:“小楚”

    “寡人再也不想见到你”楚桑气急败坏的吼了出来,两手抄起那大酒壶,就往地上摔去。

    青年呆呆的站着,黏稠的残汁沿着沦落分明的下巴往下滴着,说不出的可怜绝望,完全没了平时的潇洒风度,“不要这样,小楚,我没有恶意”

    他以前贪新鲜去过一次小倌馆,那里面的男人讲话都娇声娇气,走路扭捏,眼神风骚,直叫人恶心犯吐,他绝对不会相信永宁是和这些人一起长大的,他绝对不允许有这种事发生

    原来每次出来永宁都只带他去偏僻少人的地方玩,鲜少去繁华人多的街道,原来如此,他心里的好友就该是潇洒绝伦干干净净的,不该呆在肮脏的烟花之地。

    他根本没听永宁的解释,嚷出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在最后无意识下脱口而出一声不知道是混蛋还是贱人之后,不顾青年扭曲痛苦的脸和楚平的呼喊,一个人甩袖离去,跑走了。

    但他直到很久之后才回忆起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当时他自尊太高了,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一点欺骗,他羞愤于永宁的真实身份,一想到永宁要承欢于他人身下,出卖身体,就气愤的手抖难止。

    他将永宁视为知己挚友,永宁被人侮辱,他觉得连同自己也被看清欺辱了,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气永宁骗了他还是其他,他甚至不敢考虑自己以后要怎么面对永宁,这种不堪的过去,他们要怎么做才能回到以前嬉笑打闹的光景

    他痛恨自己的沉不住气和暴怒。

    楚桑窝在龙床上,杀气顿起,如果把知道这事的人都弄没了,永宁就可以干干净净活下去,他可以给永宁身份和地位,让他做一个真的风流名士,以前的那些不好的事,都统统见鬼好了。

    只是,他该怎么面对永宁,怎么开这个口,其实,说永宁骗他,他不也没告诉对方自己真实身份吗,说欺骗,他不是也做了了吗,他凭什么理直气壮的怪永宁。

    他只是没法面对永宁是在南倌的红牌的事实,没法接受,他自然知道红牌意味着什么,要接客,要陪笑,要逆来顺受,要言不由衷光这样一想,他就有红眼杀人的冲动。

    几天下来,他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要怎么处理,怎么道歉,永宁一向不会生他气的,青年一向很大度,一向很让他

    退朝后他留住楚平,想找他一起斟酌一番,楚平听完他的想法,脸色忽变,冷汗就流了下来,断断续续的说道,前日听到消息,说是南馆的红牌被强压进了英郡王府里,做堂会。

    “那是什么”英郡王只个有点小权,常常贪色误事的废物而已,他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楚平尴尬解释:“堂会,就是咳,就是一大帮子纨绔子弟,你知道那些人比较喜欢玩。”

    他慢慢了解楚平口中的玩是个什么概念,京城的纨绔子弟们,从没把下人的命当作命,玩人的手段千奇百怪,绝不手软,据说,每次英郡王府做完堂会,晚上都会扔几条尸体出来。

    他吓得脸都青了,怒问楚平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微臣以为”楚平苦笑:“就打算顺水推舟让他受点教训。”

    在极速奔驰的马车里,探子汇报英郡王府上并没有这个人,想必是已经送回去了,于是又转道,朝南馆的方向奔去。

    一路他忐忑的没法说话,就是皇后难产的时候他也没那么心急如焚过,只怕耽误一刻,他都会恨死自己,南馆门前围了许多人,里面隐隐传来哭泣的声音。

    他不知所措的看着一个清秀的书童一边抹泪一边说,公子已经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去了。

    只不过用一张破草席卷着就送回了南馆里,虽然全身都被玩残了玩烂了,但那张英俊风流的脸还是完好无损的,于是童子一边蹲在卷着席子的尸体前哭着,一边抬头看他,还问了句:“这位公子,您要见我家公子最后一面吗”

    他视线落在席子前露出的黑乱头发上,被黑血浸了很久的样子,现在风吹也不动,死气沉沉的塌在席子间,楚桑看不见席子下那张脸,他甚至没有力气弹动一下手指,更别说有这个勇气去掀开那张席子。

    赤足还没被掩盖住,上面脚趾似乎被拔光了,已经血淋淋的不成形了,他脑袋里想起楚平之前在马车上跟他说过的,那些堂会上的残忍手段,原来真的,一样样的应在了永宁身上。

    原来越是美好的事物,人们越是想去据为己有,然后在破坏掉,再美好的花,原来都逃不过被人采摘然后丢弃的宿命。

    童子还在一边哭泣,哽咽着:“公子去年已经快筹够钱了差点就可以给自己赎身了,但不晓得犯什么邪,今年老是想往外跑,每次出来都要上下打点,给老板银子,给下人银子,他哪有那么多银子耗公子那么明事的人,怎么就犯糊涂了呢”

    楚桑灵魂半失,只听得见那童子嘴一张一合,后面说的什么完全记不住了。

    他以前老在永宁面前抱怨自己出来一次有多难,有多辛苦,有多麻烦,但他不知道,真正玩命都要出来的,不是自己啊。

    每出来一次就少一次离开的机会,这种自己困死自己的做法,光想想都让人绝望。

    他在席子前站了很久,明知道对方就在下面,最后一面了,他不敢去打开,不敢看,实在太差劲了。

    他宁愿最后一面是在酒楼的雅间里,青年不顾全身狼狈,说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久一点而已。

    就定在那里好了。

    “烧了。”

    夜晚里整座楼被付之一炬,火是他亲手放的,再把那些人都杀了,可是没了的就是回不来了,怎么痛苦后悔都回不来的。

    那把火已经把他最欢乐的记忆一起烧没了,留下满地灰烬和一腔苦痛,灰被风一吹就没,但自己造的孽却是越发的清晰起来。

    “寡人太差劲了,太差劲了。”他捂眼痛哭,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凭什么一生平顺,以为所有的好事都是理所当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这种人,会得到报应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