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棚下,当戚阁主看见莫苛与醒之拥在一起时,顿时微微眯起了眼,浑浊的眼眸中迸射出一丝精光,看向一旁的弟子:“快去请潘帮主过来。”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轮椅的声音,戚老阁主微微侧目便看到了被人推过来了北宫伯玉,站起身来迎了过去,伸手接过小童手中的轮椅,慈祥地说道:“玉儿怎么过来了”
小童站在一旁恭敬地回道:“回阁主,师叔一睡醒便要找您,不吃饭也不喝药谁也拦不住。”
戚老阁主脸上的笑容更加的慈祥:“今日一早舅父一直在忙,这才耽误了时间,还说忙完便去看玉儿,玉儿可是怪舅父一早没去看你”
北宫伯玉眼上绑着一个深蓝色的刺绣缎带,耳朵动了动:“什么人在打斗”
“玉儿莫要操心这些杂事,新装腿脚可还好用”戚阁主见北宫伯玉不语,又笑道,“这双腿可是上百名工匠,花了三年才制成的,过段时间玉儿熟练了,便可以四处走走了。”
北宫伯玉微微侧过脸:“你肯让我出门了”
戚阁主哄道:“玉儿说什么傻话,若是舅父不许你出门,今日你又怎能下山找到舅父你那天回来和舅父说了那么多,舅父也想通了,日日让你在家不见得是对你好,待到凰待此事了结以后,舅父便带你四处走走看看,只要有舅父在一日,便没人敢笑话你。”
北宫伯玉微微一笑:“伯玉不敢劳烦舅舅。”
戚阁主道:“我知道玉儿还在怪我,当年姐姐临终时,舅父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你,没曾想居然让你罢了,反正叶凝裳那妖女也得到了应得的报应,已经这些年了玉儿不要想不开了,等过些日子,舅父定然会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姑娘照顾陪伴你一生。”
北宫伯玉听到“叶凝裳”三个字时,骤然收紧了钢铁的手指,一时竟忘记了呼吸,许久,他轻出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只是侧耳倾听远处的打斗声。
戚阁主看不出北宫伯玉的脸色,但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勉强,此时潘峰已经过来了,戚阁主朝走来的潘峰使了一个眼神,潘峰脚步一顿,便要换方向,只见一声沉闷的腹语自北宫伯玉处传来。
“什么事,我不能知道”北宫伯玉耳朵轻动,蒙着缎带的脸面向戚阁主与潘峰的方向。
戚阁主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有什么不能让玉儿知道的,我只是想问问潘帮主眼前的阵法而已。”
北宫伯玉道:“来的路上小竹说,那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已被困在阵中,我正好也想听听什么阵法如此厉害。”
戚阁主暗暗瞪了推北宫伯玉来的小童一眼,看向潘峰正色道:“那就麻烦潘帮主了,方才苛儿也进了阵,老夫还真怕苛儿有个什么。”
潘峰只朝阵中看了一眼:“戚阁主还是尽快做防卫吧,最凶险的阵法已被那魔头破了,此时他们已在外围了,不消片刻,阵中迷烟散去,他们便会看见戚老阁主与北宫公子。”
戚阁主倒吸了一口气,皱眉道:“这不是碎魂阵吗那天池宫宫主为何一直好好的,没有半分神志不清的模样”
潘峰道:“这本是一阵两式,一式是困住那魔头的武阵魂断黄泉,一式便是不伤人的迷阵恍然隔世,这二合一的两个阵法,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般的小门小派便是有实力和财力摆下此等阵法,也没有如此好的晨雾与方位,潘某是应了莫教主的意思改成了此番那魔头实力果真不可小窥,只受了如此的轻伤便已破了黄泉阵”
戚阁主浑浊的目光逐渐地冷了下来,回过脸去朝身后的四个弟子的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四个人微点了点头,放出了绳索,其中一人身形一闪拽着绳索的另一头悄然无息地进了阵中。
北宫伯玉将脸转向潘峰的方向:“恍然隔世是什么”
潘峰垂眸道:“说来惭愧,这个阵法不过是先祖为了讨好当时的家主做下的游玩之物,传说进入此阵的有缘人,便会看到自己的前生,想起那些曾与自己有纠葛的人。”
北宫伯玉:“生生世世生生不息,是吗”
醒之站在雾气弥漫的林中焦急的看向半空,空中的火花四溅光影闪烁,交错的两道人影快得让人看不清晰,只感觉兵器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醒之感觉一道陌生的气息,骤然回头却没有发现异常,正在狐疑之时,突然一个人从身后捂住了醒之的嘴,快速地点住了她全身穴道,抱起人循着手中的绳索极为迅速地朝阵外跑去。
落然只守不攻根本不敢与莫苛下手,本想找机会点住莫苛的穴位,奈何莫苛也是少年成名天下并非徒有虚名,束手束脚的落然与全力进攻的莫苛只是伯仲之间,故而这一战对落然来说很是艰难。
落然在半空中似乎感应到什么,浅灰色的眼眸快速的看向醒之站的地方,却发现那一抹青绿早失去了踪影,顿时乱了心思,生生被骨扇中的一截断剑扎进了后背,只见他身形一动徒手掰断了剑端,再也不顾紧追不舍的莫苛,快速地跳进了树林中,浓重的雾气弥漫着树林,四周变得静悄悄的便是极细微的喘息声也听不到了。
潘峰想了许久,这才答道:“北宫公子莫要想那么多,说什么灵魂转世也不过只是传说而已,哪有人可以生生世世相依相伴,先祖曾经说过,只要心中没有了牵绊,此生便已圆满,来生便是彻底的新生,绝不会遇见此生遇见的这些人。”
北宫伯玉急声道:“若是心中还有牵绊呢”
潘峰看了一眼略显急切的北宫伯玉:“这些潘某便不知道了,潘某看过先祖的手札,想来是当年为了让天池宫第一代早陨的宫主重生,先祖手札里面记录很多关于灵魂转世例子,有的人会和一个人几生几世的纠缠不清,只因心中有所牵绊,并未理清两人之间的感情,有时是因为负疚,有时是因为遗憾,有时是因为不甘,总而言之定然有一个人欠下了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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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但是可以肯定,如果这人的一生所有的一切都圆满了,那么来生便不会再与任何旧人遇见了。”
北宫伯玉恍恍惚惚地说道:“是吗”
戚阁主皱着花白的眉头,有些不悦地看向潘峰:“老夫多谢潘帮主解惑,此时阵法快破,潘帮主速速离去吧,以免被侯月阁的箭阵误伤。”
“北宫公子若是喜欢这些,潘某可将先祖的手札抄写一份送与北宫公子。”潘峰等了片刻却见北宫伯玉恍惚地摇了摇了头,潘峰又看了一眼阵中已占了上风的莫苛,微微点了点头,转身道:“潘某这便先告辞了。”
戚阁主眯着眼望着远处的潘峰,浑浊的眸中杀机一闪而过,便在此时被点住穴位的醒之从阵中被拖了出来,戚阁主大喜过望,一时忘记了隐瞒,急声道:“快快将她带上来”
北宫伯玉霍然回神:“谁”
戚阁主眼眸微转,喜悦地说道:“你四师兄抓住了那魔头的新婚妻子。”
北宫伯玉在空气中轻嗅了嗅,耳朵轻动了动:“如此甚好。”
戚阁主瞥了眼阵中像无头苍蝇的二人,嘴角露出一抹极为愉悦的浅笑:“玉儿这次真的不用怕了,只要舅父得了凰珠,到时舅父便不允许这天下的人再嘲笑你”
北宫伯玉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轻轻地开口道:“舅舅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用计让凤师兄伤了叶凝裳,又在她回漠北的路上伏击了她,将她打成了重伤,给全然不知情的我灌下迷人心智的药,让我们在姻缘湖边整整一夜你千算万算没算对我与她成事以后,她居然不顾情面地将我你也没想到她重伤在身,我居然不还手”
北宫伯玉不等戚老阁主回话,继续说道:“我醒来以后记得自己做下的一切,我清楚地记得叶凝裳挣扎过、诅咒过、谩骂过,甚至记得高傲如叶凝裳居然哀求我不要,求我放过她,可是可是我一直、一夜都没有停手,她给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惩罚,所以我不能还手”
戚老阁主满眸的痛苦之色,哑声道:“傻孩子,舅父那时只是想成全你,本以为你们在一起了,便是她不愿意也无路可走,只有嫁给你,可我忘记了那妖孽不是世间的女子,又怎知道羞耻二字”
北宫伯玉摇了摇头:“叶凝裳不是妖孽,您的所作所为也不是全部为了我,您若真的尊重我就该知道我对叶凝裳有多珍惜那时你在算计叶凝裳的时可有想到过我别人或许不知,可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凤师兄与叶凝裳之间的误会为何会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叶凝裳武功盖世又怎么会死在江南莫家您甚至连亲生女儿都要利用,否则那些火药到底又是哪里来的谁有能力不动声色地在莫家庄埋下火药
您若真能想到我,便不会费尽心思地要置叶凝裳于死地,她活着我就还有希望,她死了,我的心便也跟着去了你所想所做不过都是为了凰珠,您从年轻时便一心想到得到凰珠后称霸武林甚至天下,直至今日还一直不死心。”
北宫伯玉面对着戚老阁主,极轻声地说道:“也许您对我没有坏心,那时本以为我与叶凝裳成事以后,以我的性格定然会用诚心打动叶凝裳让她嫁给我,到时候凰珠对您来说就更近了一步,可您算错了叶凝裳的性情,所以不但没有得到凰珠还将我也赔了进去。这些年您对我很好一直很好,可这些只是内疚,您与娘亲幼年失怙相依为命,可您却辜负了娘亲的托付,与其说这一身伤,是叶凝裳给的,倒不如说是您的贪心给的,所以您才会对我更加的疼爱更加的百依百顺。”
戚老阁主看向北宫伯玉,轻声道:“舅父在你心中便这般不堪吗”
北宫伯玉对着戚老阁主,轻声道:“舅父一直对我很好很好,甚至比对嫣儿姐姐还要好,自从那日我回来想了很多很多,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甚至快忘记了舅父、凤师兄、嫣儿姐姐的模样了,可叶凝裳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了,我时常梦见她,她说,北宫伯玉你还不快快来给我赔罪我追过去,她却又不见了所以我常常想,她是不是也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呢因为我们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没算清的事,她心中对我是不是还怀着恨意”
戚老阁主微微红了眼眶:“玉儿自小便良善可人得很,对世间的一切没有一分一毫的坏心思,这世上又怎会有人恨你呢你的师兄师姐们最疼爱的便是你,你那些师侄们最喜欢同你在一起,舅父最不放心的也是你,你和你娘亲如出一辙的温柔性情,这世上又怎会不喜欢你呢”
北宫伯玉轻轻动了动,面向被点了穴的醒之:“如此,舅父便放了天池宫的小宫主吧,便是当我还了叶凝裳好不好”
戚老阁主似是恍然忆起了被点住全身穴道的醒之,想也不想的答道:“不可若放了她,谁也制不住那魔头,舅父与莫苛联手也不一定是对他的对手。”
醒之却如没听到戚老阁主的话一般,愣愣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北宫伯玉,那人安静地坐在哪里,一身的气息说不出的平和温柔,深蓝色绣花缎带将他没有眼瞳的双眸遮盖住了,虽是遮盖了双眼,可他的模样依然算得上俊秀,那一双精钢制成的双手被好好地藏在衣袖中,本该空荡荡的下摆却也被装上了假肢,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处便给一种凝心静气的温润,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那种平和的气息能让人全心全意地依靠。
醒之慢慢地红了眼眶,泪水在眼里打转,醒之努力睁大了双眼,不让泪水落下来,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坐在那里都让人心疼的人,叶凝裳又是怎么下得去手的这样一个心善到从来不会想到自己,却只为别人考虑的人,为何要得到这样生不如死的结局
北宫伯玉感到了醒之呼吸的变化,忙轻声安慰道:“莫哭不要怕,我不会让舅父伤害你的。”
醒之想说话,想点头,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拼命地忍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