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玄黯竟是已经恭敬地起了身,神色之中不见倨傲,元宝阁内这时已经只剩下三老,而其他小厮都已经打发出去。
三老见礼之后,面面相觑,似是都想到了什么。
玄黯抚了抚袍袖上暗刻的花纹,沉静道:“信物我已交由陈管事去找精铁甲,所以这次议事,便不出具信物了。”
三老齐齐点头,备出长串单子道:“各地粮价物价情况都在这儿。”又都对视了一眼:“小主人可是准备和太后决裂了”
玄黯冷哼一声:“如今万家能苟延残喘至今,不过是因为她一句话,怕只怕她到时大权巩固,又一句话,万家便灰飞烟灭。和她对着干,是迟早的事”
“乌玄西边苦寒之地,水陆路都不通,今年产粮极少,全都依靠万家运粮过去并收购他们的粮食,柳如嬗的确是从朝廷运粮过去了,可是西边那些个官,搜刮起来了不得,这些粮食能有一成过去就了不得,再说万家上下都已经打点过了,”齐老应声道:“这几年靠着陈管事,又在百姓民生事上多着手,万家的确已经积累下了可观的力量,只是”
玄黯心道,只是和柳如嬗硬碰硬,还不够,是么
他手里的棋子,不够强大,他也该等到精铁甲之后再和柳如嬗别一别苗头,可是他竟是再也按捺不住,心魔越来越强大,左炎昭的背叛,再加上袁承纲的暗示,他觉得,或许他可以放手搏一搏。
“不止是西边,调动所有万家的力量,一个月内,我要乌玄物价上涨,粮价也上涨。”玄黯敲着桌子,心里不断地算计着:“不久之后,朝廷官员会针对柳如嬗发起进攻的,经济上再出乱子,到时候激起民变,不知道她压不压地住。”
三老齐声道:“小主人,还请三思。”万家前几代家规,便是不能用万家生乱,否则否则千刀万剐啊
玄黯早料到他们有这么一出,手轻轻一拍,敲下一块桌角来,那全是大理石的,竟被他轻敲一下便敲了下来。
捏在掌中,再摊开,竟然已成粉薤:“我自有打算,元宝阁的创立,难道不是娘亲未雨绸缪么少在这里扯什么家规,给我做事”
负手立着,浑身气流涌动,吹得袍带纷飞,立在那里,玉面上笼着深重煞气,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
“墙倒众人推。”他本是该坚定信念,可是不期然想起左炎昭临死前不断跟他说着“你不行的”“你斗不过她”,不禁又一阵气闷,哼,他怎可能不敌
此时同在江南的王之汶也正揽着玉琳,王家此时的声势又是一番不同,入眼皆是纸醉金迷,这大概都是托了陈繁华的福吧他面上虽然是沉醉模样,但眼底深处,还是冷冷的。
只不过陈繁华当初找上他,却也还是那个位在极高处的女人的一步棋罢了。王家在丝绸上有建树,那个女人算好了万家要想重振家威就一定要找上王家,尤其是成本最低地往白璧贩运货物。
他倒是真想知道,天底下有没有这个女人不知道的事。
王家本来就是安放在江南一步暗棋,应该说,江南所有的家族都是她的一步棋,她敢放万家出来透气,自然也要想到很多条退路,能成功宰杀这肥猪自然是好,可是如果不能成功呢也要放着那猪反咬一口。
陈繁华之前不知道,她那个时候,还是千方百计要脱开奴籍的吧那个时候的她,倒自有一分引人沉醉模样,不知道现在她如何了。
那个玄黝,他勾勾嘴唇,作为商业伙伴,他也见过几次,刚愎自用,疑心又重,被仇恨遮住了双眼,江南这块地,既然是重中之重,柳如嬗怎么可能让它开了口子
而这一次,柳如嬗是想要一网打尽了吧不知道什么在逼迫她。
柳如嬗上次躲过寿诞暗地里来到江南,可不是只见了一个陈繁华而已。
他举杯:“玉琳,来给我倒上酒。”王家,现在虽然是万家的生意伙伴,但是这几年和陈繁华一起做生意,怎么可能不赚钱再说,柳如嬗需要用到商家力量,他们不可能不强大。
呵呵今朝有酒今朝醉,作为一个商人,不可能嗅不出来什么,柳如嬗是想要新政的,这样,就必须保证这几年国库有丰厚的底子,柳如嬗放万家来江南,也是有让万家广大带动江南乃至整个乌玄的商道的繁荣,把万家当猪宰也是不得已的最后手段,她本来不该这般轻举妄动,可是,她这是要做什么莫非真的是嗅到了什么危机才想要竭泽而渔的法子,把大权都紧紧揽过
莫非这个世道大概真是要变。
袁承纲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柳如嬗不动如钟,他已经策动御史上了许多折子,都是说些各地异象,西北灾星,最南面闹蝗灾等等,也是敲打柳如嬗,她这个幕后太后,并不是合天命的,该早些下去让权给小皇帝了。
本来这种情况在前朝都没有先例,太后掌权,真是国之将亡他本就是清流之一,态度偏激,只不过跟着兰相这两年,兰相一向被认为是太后的党魁,他的那些清流同袍,走路都不正眼看他,他的官位,可是右仆射这几年兰相也算独大的宰相,能和柳如嬗分一杯羹的,他也跟着监理国事,竟被那帮人看不起,虽说他心中也对这个女主当朝的局面非常不满,可是这麽几年,不也熬过来了
柳如嬗擅权,又十分铁腕,在朝中若不是有两相和辛将军制衡着,恐怕早就闹翻了,如今左相告病,辛将军居然也上折子解甲归田,这,这如何了得
不,他如果还在,他们几个文官,联合着地方上博一搏,甚至把辛飞云争取来,还有可能,可是他和兰相一起撒手不管,朝廷所有的官员,都自称派系,想驳倒柳如嬗做梦吧
现在连玄衣使都被她一手掌握了,他也不过是尽力一搏而已。
早晚,他们这些老派,都要被柳如嬗换掉的,那个状元现在不就升官升地很快么大约都是因为嗅到柳如嬗有
为你一世倾城笔趣阁
改革的决心,知道她是个危险人物,才这么厌恶她的吧
哎,女人当权
“老爷老爷”
袁承纲捋了捋胡须:“怎么回事慌慌张张像个什么样子”
“宫里最新的消息,说是皇后娘娘,有了。”
袁承纲一拍大腿,喜上眉梢:“真的这回不愁没有对付她的棍子了。”
而此时,柳如嬗面带着和煦笑容,坐在御榻上,看着脸色通红,有些局促的儿子:“我媳妇总算也怀上了。”
兰舟也是满面的喜色,她本就喜爱小孩,在这宫中寂寞之地,有了孩子,自己又贵为皇后,怎么能不欢喜摸着小腹,又想到家中的老父,不禁又凝眉起来:“太后娘娘,我父亲”
柳如嬗其实待她很好,她只是内心深处,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过去,想着如果不是做的这种抉择,又会怎么样。
不过她不后悔,玄黔虽然年纪比她小些,却也是真心待她,每日里温颜软语,好言相向,她也明白他只是挂名皇帝,也慢慢回转,劝导他过的开心些;她,不能也不可以后悔。
玄黔点头:“母后,她想回家看看岳父。说是老是吃不下东西,想家想得慌。”
柳如嬗颔首,她这个儿子,自幼便不怎么成器,没想现在竟能这般流利地和她提要求了,诧异是有的,提防,自然也是有的。
“也好,这是你的嫡子,也是皇室的第一个新生儿,自然要好好庆祝的。”她笑地慈爱无比:“皇后也辛苦了,省亲自然也是可以,不过一切从简些。刘宝贵,哀家有些累了,过来扶着点。”
刘宝贵也是满面的笑容:“太后,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皇室后继有人了”
柳如嬗的笑容却全都湮灭了,只有一双凌厉的双眼,透过苍穹,在看着什么:“祸兮福兮,是喜事,也是考验。”
刘宝贵也不是笨蛋,一点就透的人,立刻惊道:“不错,太后,若是那些不服气的官闹起来可怎么办”
柳如嬗捏了捏手心,再将发丝一缕缕地顺到了后面,好整以暇:“若是个男孩,那便用罗织,那位药,那个万华浓也是用过的,大概是好用的。”
刘宝贵暗地打了个寒战,寻常人家哪里能知道罗织也只有大户人家,还有侯门豪爵才用得上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柳如嬗倏然回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怕,不,是可恨没想让你回答,张着嘴支吾做什么我也一直在想,到底让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我一直觉的,总该做点什么。千年之后,自然有人骂有人捧,我在想我要不要学女主武则天立个无字碑宝贵,你说是不是太过了点”
刘宝贵不敢吱声,难得太后有这个心情和他说这么多话,他还想问女主武则天是谁呢。
“你知道我是谁么”玄黝死也不肯放过繁华,一个劲地缠着她,就算她给他冷眼看,他不管,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他在纵容繁华是个乱发脾气的小孩一般:“你当时,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繁华已经突破了修天最困难的那层境界,精神力的提高已非同日而语,而在玄黝帮助下,她的精神力已经越来越纯粹,而且,似乎,她第一个能探知精神的人,似乎是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回避什么,她不喜欢计划外的事情发生,一次例外就已经够了,她也已经经不起别的折腾了,只回看着他的眼睛,栗色的眼睛:“不知道。”
他有点失望,表情有如破碎的泥俑,又深吸一口气,忍住心里的刺痛:“我们走吧。”
罗天精神力已经快告衰竭,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帮繁华预见未来,又给了繁华足够的时间空间修天,她只是挥挥手:“让我老婆子喘口气吧,我就在这鬼洞了,精铁甲之劫,我曾经碰上过一回,我已经将我所有的都传给了你,这一次,就是你们的事了。”
也许,就是在这洞中等着她的大限来临,或者劫难。
原来这地底下果然是别有洞天,繁华和玄黝告别罗织,走到地底下最后的一个洞穴,那洞穴弯弯绕绕,走到了最后,竟然也透出一丝丝的光线来,外面竟是芳草落英的地方。
繁华不禁赞叹造物神奇,又觉得身边玄黝也是同样心思,她不用费力就能感知他的心情,想法,她很不喜欢,刚刚走的时候,竟忘记了问罗织怎么消除这种副作用
夺宝大会在青蛉最最西北的一个小镇上召开,而那个小镇,早就废弃很久,因为那里的气候越变越冷,所以大多数人都搬迁出去了,在这冰天雪地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风很大,这个小镇上竟然也有走动来走动去的人群,繁华感觉到亲切许多,这几日洞中度日,又修天修地不知时间流逝,哪里能够呼吸这么冷冽的空气,顿时感觉到一阵舒畅,而她一个呼吸间,一个念头也被她感知到了:“不知道哪里有客栈,她该洗澡,大概肚子也该饿了”
那是玄黝的想法,她有如被闪电击中。她不以身体为意,罗天也说过她必须牺牲,可是她想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在乎,她的身体,她的记忆,都有玄黝存在,他年轻炙热的身体,温柔炙热的眼神,无时无刻不提醒她,她犯的错误。
她错了,她纵容自己耽溺在自以为不是爱情的同情里,也纵容自己享受有人相伴的温暖,她想,她只是贪恋这种温暖。也自以为能够靠着冷言冷语击退他可是,到了如今,她却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对。
她怕的是,那一次,她已经孕育了不该有的种子。
她想,她该面对这个问题,而不是回避了。
“应该有的,跟着这些疲惫的人群走吧。”她冷冷丢下一句话,径直走开。
他很愉悦,也很雀跃,脑子里竟然冒出了“这些人竟然还能打败那些强盗活着走到这里,真不容易”这样的想法,她不禁勾了嘴角,其实,他也只是,仅仅是个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