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龙十年七月十八日,大炤与西覃在银鼎岛南爆发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水战。是战持续通宵达旦,整个湖面上火海烧天,如同白昼,喊杀阵阵,尸骨填壑。
炤国的湖上军事堡垒在这次战争中遭受了巨大的创伤,至于第二日天明,西覃凯旋。由是展开了为时半个月的湖面争夺战。
而已经晚了三、四天仍然没有接到廉宠音信的宇文殇,也越来越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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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夏色,青山横草。
水面掠过一行沙鸥,阴影掩过溪畔的一男一女。
要命的窒息后,风羿昊连连呕出了肺中积水,总算神智略微清醒。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一双小手擦过他嘴角,脖项,然后狠狠摁压着他的胸膛,过一会儿,有凉滑的柔软覆在他唇上,有节律地吹气。
他有些恍惚,眼皮动了动,却感觉一阵酸涩,似有泥沙喀在里面,如此不住颤动眼睑半晌,方朦朦胧胧张开眼,却在最近的距离迎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察觉他终于清新,廉宠松开掐着他下巴的手,直起腰跪坐,手臂擦了擦鼻子,关切道:“你还好吧”
风羿昊受惊地以肘支撑半仰起,视线不自觉落在她兀自启阖的一抹粉嫩上,手微微抬起,带着厚茧的指肚摁住了自己嘴唇。忽觉头一阵刺痛,不禁摸了摸,才发现头上已经用布条简单包扎过了。
“醒了就好,你再休息会儿吧。”廉宠被风羿昊看得有些尴尬,佯作无辜地起身走到一旁。
风羿昊又这么愣了会儿,低头看看自己被敞开的衣衫下湿漉漉的胸膛,再看看不远处蹲在水边拧衣服的廉宠,像个未经人事的青涩少年耳根一红。
“你”他有些不知所措开口。
廉宠背着他翻翻白眼,十分镇定道:“你别想歪了啊,我可不是非礼你。我醒过来就趴在溪边,见你溺水了,就把你给捞了起来,之前你救我一次,现在我也救你一次,算还了啊。”
耳畔似乎响起那遥远的娇斥:“太子,今日你救我一次,又杀我一次,我们两不相欠”
风羿昊不禁忍俊一笑,嘴角莞尔,半眯着红宝石般的动人眼眸直勾勾盯着溪畔娇小身影,忽而想到什么,面色渐渐沉了下去,眼上亦染着浓浓的黑雾。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廉宠回头看了看他,见风羿昊拳头紧握,满脸不甘地盘坐地上,缓缓靠近他,在他身边抱腿坐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四神的力量,是幽帝想毁灭人世,所谓玄算秘图,也是他的伎俩如果我不阻止你,现在我们大家恐怕都没命了。”
风羿昊慢慢侧过头来,眼底泛出一丝凄楚:“我是你的敌人,你为何又要救我”
廉宠抿了抿唇,认真道:“要杀你,我也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杀了你。”
“呵战场”风羿昊笑得无比苦涩,“我现在,不过是一个低贱的江湖刺客,没有国,没有家战场呵”
“对,对不起”廉宠低声道,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自己,技不如人,又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这一辈子,做的事,没有一件不失败,连最后都被人兜入了一个骗局”风羿昊似乎被揭开了内心最沉痛的伤疤,在这个自己追逐一生的女子面前,再也无法抑制,暴露出了自己的脆弱。
“我”廉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挪近,伸出手勾住他肩膀,轻轻拍抚。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不知何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狴犴跑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风羿昊,钢铁般的利爪就要往他身上掴去。
“住手”廉宠喝斥,怒瞪狴犴,指着自己一旁:“坐下。”
狴犴心不甘情不愿哼哧哼哧坐下了,一双金目却不依不饶地盯着风羿昊。
“探路回来了”
狴犴动了动前爪,站起身子,向着西北方向转了两圈。
廉宠也跟着站了起来,往远处望了望,低眼对风羿昊说:“其实我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若世间有因果报应,宇文殇的确罪该万死所以,我不会劝你放弃仇恨,可是,我也不会让你伤害他。”
她顿了顿,转到狴犴身旁,略迟疑,又两三步走到风羿昊身边:“当然,如果你不是为了来报仇,而是想找朋友喝酒赌牌的话,我随时奉陪”
说完,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目光努了努风羿昊。
风羿昊迟疑地伸出手,廉宠立刻向上与他掌心相击,然后掰起他的手向上,再击一次,五指相合握在一起,交叉大拇指,又紧了紧,她豪爽笑道:“一言为定。”
风羿昊愣了愣,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廉宠点点头,起身跨坐狴犴背上,侧首道:“此处应该离南京不远,我先走了,后会有期。”说完正要转身,却闻风羿昊喊道:
“廉宠”
“嗯”
“如果我真的杀了宇文殇你会怎么办”
廉宠怔了怔,目光落在远处,脑海不自觉浮现了帝幽消逝前的笑容。
“他很怕孤单的,我会一直陪着他。”
廉宠刚离开,天空骤雨。
暑雨随风青山里,乱沤浮曲砌。浊石潺泉空自咽,荒兰拥败渠。
红发男子,怅然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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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宠驾着狴犴向祈华山狂奔,孰料刚入山,便遇上一支帝王禁卫,见了她立刻前呼后拥而上,山呼万岁地迎回宫中,不多时,张经阖一脸憔悴奔了进来,欣喜若狂地围着她,要哭不哭的。
廉宠稍作安慰,才得知自从她与纪章去了皇陵失踪后,张经阖就带着人漫山遍野地找。逆龙帝的书信一天接一天,如今已是一日两三封,他不敢告知真相,只得强压住消息。前几天皇陵地震,他更是吃不好,睡不着,若再寻不到廉宠,只好抹脖子谢罪了。
张经阖还没哭诉完,门外又有通传,称纪章大人也回来了。
纪章回来时,周身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不见猊下等人踪迹。廉宠原本心急想返回京城看看焕儿,更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宇文殇身边,可神殿之事未了,始终不能安心离开,只得先在祈华山安顿,装作没心没肺地样子给宇文殇回了信,又把皇陵所闻所见详尽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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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寄给了楚怜。
第二天,纪章醒来后,方告知了她晕厥后的事情。
原来她昏迷后不久,风之神殿便坍塌,上面冰水融化下灌,将众人冲分散了。纪章醒来时已经受了重伤,为猊下大师所救,仍在地宫中,四处搜寻她的下落,顺便察看神殿的情况。后来在猊下大师的带领下找到出路,就先行回来,想搬救兵去找她,没想到她自己先回来了。
廉宠心下一转,立刻明白她平安无恙,狴犴肯定是最大的功臣,又询问猊下大师,方知大师始脱险,便召集天下陵卫重返地宫设奇门太乙,布置结界,封闭地宫,决不可再让人闯了进去。
廉宠原想把帝幽一事告知猊下,可转念思索,不管是她真的穿越去了万年之前,还是遇上了帝幽的一抹孤魂,此事已经了结,说与不说,也无甚意义。何况始终记挂着剑坛的血迹,实在无法再逗留于此,,遂令纪章、张经阖留下协助猊下,自己独身先返京城。
而自京都马不停蹄传到祈华山行宫的右相亲笔书信,在廉宠离开后五天,才抵达。
纪章估摸事情紧急,冒犯拆览,当即大惊失色。
“皇子危,速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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狴犴日行千里,乘奔御风,不过七日,廉宠便抵达了泰阳京都。
恐如此异兽现世,惊扰民众,她将狴犴放在京城外楚氏门下山庄中,换了普通马匹,从泰阳城西门入,直奔皇宫。
甫入炤阳,登玉阶,立刻察觉异样,迅速返身,冷冷睨过宫前侍卫:“你是什么人,为何如此面生”
侍卫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廉宠顿时心头一紧,出手快如闪电,根本让人反应不及,便将其中一名摁倒在地,张手为爪,扣紧那人咽喉,厉声道:“说”
“是哀家派来的。”威严的声音响起,英太妃身着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高梳瑶台髻,雍容华贵自阶梯而下。
廉宠默然不语,双目如鹰,直勾勾盯着英太妃。
英太妃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偷偷发凉。从丹空使那里传来的消息,皇帝在离台,皇后在啸龙谷,算算日子,根本不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城。近东诸侯虽已抵京,但外廷仍把持在南宫樇与宇文殇旧部手上,她屡番劝说儿子,他似有所动,却一直迟迟不肯兴事,在这个关节眼上,偏偏那宇文焕还失踪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后。”英太妃依礼福了个身,“请借步说话。”
“焕儿呢”廉宠放开那侍卫,起身不动,沉声问道。
“皇后,请借步说话。”英太妃再次强调。
“我问你焕儿呢”廉宠的声音提高,拳头握紧。
“皇后呀”
英太妃话还没说完,突觉手臂一麻,短暂的空茫后,钻心之痛铺天盖地而来,花容尽失,抓紧自己已经被廉宠错断的手浑身痉挛着蹲到了地上。
“娘娘”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背后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廉宠双腿,稚声稚气道:“娘娘,放过我皇奶奶,求求你了,娘娘”
廉宠低头一看,却是哭花了脸的字字。
“臣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在这时,靖王也神色匆匆地赶到了炤阳宫,先行了五体大礼,瞥眼看到自己母亲另一只手也被廉宠捏住,急忙道:
“娘娘,其中有隐情,望娘娘明查。”
“说最好不要再有一句废话”廉宠的神情变得狰狞可怕,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对于可能的情况,连想都不敢想
靖王急忙道:“陛下与皇后离开后,母妃主掌后宫,查获西覃奸细潜入,宫里有连番遇刺,不得已加派了私卫保护炤阳宫,害怕皇子殿下出事,才禁止外臣与之相见。孰料半个月前炤阳宫走水,微臣赶来时发现炤阳宫以前的暗卫与大皇子殿下已经失踪了,恐此事外传,被有居心者利用,又不得已封锁消息,暗中调查,又惧怕炤阳宫中仍有西覃奸细,迫不得已换了可依赖之人。臣自知冒犯,但绝无篡逆之心,望娘娘明查”
“失踪了半个月”廉宠面色苍白,向后打了个趔趄,顿觉天旋地转。
“不可能焕儿,焕儿,你在哪里妈咪回来了,你快出来啊”廉宠发疯般冲进炤阳宫,翻箱倒柜,找遍每个角落,依旧一无所获,极度悲痛中,她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任何人守在门外。
皇宫里一片兵荒马乱,不多时,南宫樇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在外苦苦求见,却被靖王拦在宫外,正在争执中,遂宁被廉宠派出,把南宫樇请了进去。
南宫樇急急忙忙推门而入,孰料身后被人一撞,却见字字竟也跟着他溜了进来。
深帘屏风后,隐约可见廉宠的身影,他正要抱字字出去,却被字字灵活一钻,抢先冲了进去,南宫樇再顾不得其他,也跟着奔了进去。
没有见着预料中哭得肝肠寸断的泪人,廉宠面色青白,双腿盘起,静静地坐在榻上,手里摁着殇月龙牙,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杀气。
字字怯懦地看着廉宠,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大声道:“娘娘,焕儿三天前才失踪的,你现在赶快去找”
廉宠与南宫樇同时惊愕地看着他。
来之前,字字原本想好了先给皇奶奶求个免死金牌,可到了这个当上,他突然觉得,什么都比不过救焕儿来得重要,少瞬间光阴,焕儿就多一份危险。
不待人询问,他兀自道:“半个月前,有鬼鬼祟祟的人出现在宫里,焕儿察觉危险后,就躲进了夜阑宫的秘道里,这些日子,我都去给他送过吃的,直到三天前,他都还在。可是我被府上看得紧,昨晚再去,就发现他不见了,我没办法,这才告诉了父王。”
廉宠走到字字身边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与南宫樇对望一眼,开口询问:“字字,你说有鬼鬼祟祟的人,你见过”
字字点头,略过那太监打扮的人与英太妃密谋一事不谈,迅速回答道:“是个瘦瘦高高,嗯,跟师傅差不多高的太监。”
“你记得他的样子”南宫樇冷静道。
“嗯。”字字点头,从怀里掏出丝绢双手呈给廉宠,“我怕忘记,第二天就画了他的相貌。”
廉宠接过一看,虽然画得不是很逼真,但这人化作灰她都认得出来:
“丹、空、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