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网王同人之桃生夏树 > 永远永远
    那日毕业典礼结束时,老天适时的落了点细雨。

    二月底一个星期五的中午,学校里早已哭成了一片。

    向日站在走廊里躲雨,挠挠头看外面:好朋友差不多全留在了东京。要他配合气氛耸耸鼻子掉两滴眼泪,他还真不能做到。

    a子经过走廊时瞄见向日一脸阴郁表情,手里空空无花,不禁驻步嘲笑,“哎不会吧你一束花都没收到”

    向日回过脸瞟一眼她,没好气的搭话,“关你什么事”说完又仰头看被乌云染灰的天空。眼里阴郁愈加。真的一束也没收到,没有天理

    a子瞧着他情绪有些低落,也不好再抢白,摇着头转身走了。

    几分钟后,她又踱着步子慢慢走回来,站到向日身旁,手里多了把花,“拿去。”

    她递过去。向日转脸看了,十分讶异,“你送花给我”

    “有花就不错了,废话那么多。”a子剜他一眼,将那束颜色鲜艳花瓣略有残缺的红色玫瑰硬塞他手里。

    向日低头看看开得繁盛过头的玫瑰花,好奇的问她,“你给迹部准备的”

    a子摇摇头,“不是我,是女王团准备的。”

    “你怎么给我了”向日眨下眼睛,还是不懂。

    “喏,”a子双手剪到背后,朝大校门的方向努努嘴,“他手里不是有花了”

    顺着她望的方向看过去,向日瞅清了。朝大校门去的路上,迹部手里拿了束颜色清淡的白玫瑰。他正斜过脸,用那束花敲夏树的头,动作看上去很亲昵。

    向日望了半天,终于收回眼光,瘪起嘴看声旁的女生,“有病你们女王团没一个正常。”

    a子拉下一张脸看他。摆出副要杀人的表情。

    向日别过头,小声又道,“不过,谢谢。”然后扬扬手里的玫瑰。

    a子摇摇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不用。反正”

    “反正”

    “没什么。”

    a子不说话了。心想,反正不是我花的钱。

    迹部带夏树吃完饭,走出餐厅门,还没问她想去哪儿时,便听她问自己,“你想不想吃冰淇淋我请你。”

    冰淇淋

    迹部有点疑惑,想了想回答她,“这附近好像没有甜品店。”

    “怎么没有”夏树扬起脸,淡淡的眉毛微微耸起,“前面就有一家。”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拽着他胳膊就往前走。

    大概是中午用餐时间,甜品店里客人没几个。只靠里面的一对初中生模样的情侣在分吃一盒不怎么大的冰淇淋。

    夏树望望他们,脸上的笑不自觉绽放一点。旁边迹部见了,好奇的问她,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

    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迹部招手示意要点餐。店员站到夏树身旁,问,“请问两位要点什么”然后趁机推荐小店的新品,加了红山楂的香芋冰淇淋。

    夏树嘴角微微拧起,半响后抬起头看她,“那就两盒吧。”

    很快,店员端着托盘送来两盒精品香芋。夏树打开盒子看里面,不由自主瘪起嘴来,“看上去和普通的香芋没什么区别。”就是紫色外围隐隐透了点暗红。大概是有放山楂的缘故。

    迹部没说话,打开自己那盒,又抬起头看她。微亮的灯光下,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睛上。

    夏树从桌子一旁的杯子里取出两个扁扁的小勺,递一个给迹部,对着他笑一点,“吃啊,不吃冰淇淋化了。”说完她自己先一勺下去,挑了周围一圈淡淡的一点红,舀起来送进嘴里,抿抿嘴唇,点点头微眯起眼睛,“嗯,有点酸,还不错。”

    迹部舀起冰淇淋,突然又想起什么,问她,“你想吃酸的”

    被夏树一眼瞪回去,“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将冰淇淋送进嘴里,迹部表情不怎么自然的讪笑两声,看看她,“我是担心你。嗯,”他犹豫那会儿,感觉真不像他了,“医生讲,孕妇最好不吃太凉的东西。”

    “我不是孕妇”夏树的勺子停在嘴里,歪着脑袋眼睛忽闪忽闪地盯他,“吃那么多安眠药,”她停几秒,说安眠药时声音刻意压低了点音量,“哪儿那么容易就有了”

    迹部若无其事的笑回去,“停药几个月,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所以,”她的眼光霎时沉下去,牙齿轻轻咬一下嘴里的勺子,“情节人那天,你是真算好了”故意不戴

    “不,”迹部连忙摇头,“是真忘了。”

    “谁知道”夏树瘪瘪嘴,很小声的嘟囔一句。半响后突然双颊微微染了点红晕,嘴唇半张开,隔了一小会儿轻轻问他,“那个,你,愿不愿意”

    “什么”

    “你愿不愿意,和我,”她侧过脸看看靠里的那对情侣,“分吃一盒冰淇淋”

    “嗯”迹部望过去,见她悄悄盯着店里那对分吃同一盒冰淇淋的情侣,不禁笑起来,“当然可以。如果你想的话。”说完后,迹部脸上笑容收敛起,心里隐隐不是滋味。他感觉夏树似乎一直没什么安全感。她时不时就会露出那种随时准备一个人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他。

    迹部猜测,她是不是老觉得,自己会被抛弃

    其实是他搞错了。她并不是害怕被丢下。她只是心里很羡慕,羡慕那些感情可以好到无所顾忌分吃一盒冰淇淋的情侣。因为高中时代惟一交往的那个男生,吃冰淇淋时他潇洒地掏钱要了四个不同颜色的球。一人两个,分得太清楚。

    几秒后,迹部突然问她,“我们再要一盒”不等她回答自顾自抬起手,打算叫过店员。被夏树探身一把拽住手腕,“但是,”

    她看看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但是,我已经吃不下了。”

    迹部听了也笑起来,伸手摸摸她头发,“下次你要早点说。”

    之后两人又随便聊了点什么。吃完冰淇淋走出甜品店时,大约是中午两点半。

    回到车上,驾驶座上迹部开始发呆。为是现在去电影院还是晚饭后再去犹豫不已。

    他还没拿定主意,突然感觉副驾驶座上夏树伸手,点点他胳膊,“景吾,我想去唱歌。”

    “唱歌”迹部愣了下,将方向盘望左打的时候答她,“好啊。我们去唱歌。”

    他开车去了以前宫崎请客的那家ktv。门口的车位已经停满了,他只好绕了段路,将车停到斜对面的空车位上,刚好正对着上次找到夏树的台阶那儿。

    他们下了车,过马路走到ktv里,迷你包、小包什么的都订完了,只剩了个中包。迹部觉得没什么关系,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夏树却觉得不怎么划算,心里想着下次再来一定要提前预定。

    包房里迹部关掉了所有的灯,光线难免有些暗。夏树坐到点歌台旁边,专心的盯着屏幕找自己想要的歌。迹部选好饮料后,便起身走到她身旁,坐在她身侧搂着她。他瞟了眼屏幕,脸靠到她耳朵边,低声说自己要唱谁谁谁的歌。

    夏树帮他一一点好,又给自己点了首中文歌。迹部看了觉得有些不解,就好奇的问她,“你什么时候学的”夏树瞄他一眼,抿抿嘴唇凑到他耳朵旁解释,“我没怎么学,就是听了很多次,自然而然就会了。”

    其实她说的是实话。在中国,邓丽君的歌那些学生都没怎么刻意去学,却每个人去了ktv张口就可以唱那么一两首。

    不过她本来也不是想唱这首的,只是东京当地的ktv里,中文歌实在少得可怜。就算有,不是伴奏有问题就是画面让人惨不忍睹。实在还不如唱些经典的老歌。

    迹部背靠沙发,搂着夏树听她唱那首自己听不懂歌词节奏有些慢的中文老歌。他凝神听了一小会儿,觉得旋律还行,便凑近了去问她,“歌词什么意思”

    那会儿正好是间奏,夏树听清了他问的,双颊倏然染红了点,吱吱唔唔搪塞他,“不是有现字吗你自己看啊。”

    迹部觉得莫名其妙,心想我要是能看懂还问你干什么

    他沉思两秒,在夏树又举起话筒准备张嘴时,突然侧脸靠了过去,神秘秘的朝着她微笑,“我猜到了。”他凑得太近,眼看嘴唇就要挨着她的脸了。

    夏树听他说猜到了,不禁顿了下,不好意思的斜他一眼,又拿着话筒继续唱下一段: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

    那天他们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期间夏树还被迹部嘲笑了一次。就是唱宇多田光那首eteally的时候。

    她声音唱不上去就算了,节奏也拿不准。短短五分钟不到的一首歌,一连左了好几次。等她扯着嗓子非要吼高氵朝的时候,迹部就捂着肚子两边肩膀微抖着好心的劝她,“我建议你换一首”

    夏树听了,扑过去捶他一下,表情凶狠的一眼瞪过去,“我又没叫你听”迹部看她那副标准的小学生赌气似的表情,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最后只得别过头强装镇定的望她,“那你继续唱吧。”隔了几秒,又凑过去抱她,“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你能坚持把这首歌一路左完

    夏树一听,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等那首歌完了,又扯着他衬衫袖子一角小声的解释,“今天是我第一次唱,等我回去练几天,下次再来就不会这样了。”

    迹部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心想下次你还是别唱这首的好

    可后来到她唱那首桜色舞うころ的时候,迹部又感觉她唱得其实还算不错。旋律没有左,节奏准,声音也好听。他伸手有些紧的箍住她肩膀,两眼仔细盯着屏幕,看荧幕上那对穿校服的中学生在樱花盛开的季节羞涩的谈情说爱,最后又分开。这绝对算不上什么人生的悲剧,只是难免让人怅然若失。

    毕业了就分手、没毕业也分手的情况,迹部看得多了。女朋友几周一换、男朋友几个月一个,这样的事是不少的,他心里清楚。

    大约过了十几秒,在钢琴伴奏的最后一个尾音悠悠散尽之际,电视里的那对情侣,就如他以前看的那般,真的分开了。

    银幕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殆尽之时,迹部突然笑了笑。他摸摸左边裤兜里那个心形的粉红色绒线盒子,开始猜想夏树看见它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十几分钟后,迹部的耳膜再一次遭到夏树飙高音的轰炸。然后她终于心满意足的挽着他手臂高高兴兴走出了ktv的大门。

    那一个下午,迹部都没点几首,全听着夏树一个人不停的唱。

    他不是不喜欢唱k,只是比起自己展示歌喉,他更喜欢听夏树唱。那真的是件很有趣的事。因为她的唱功很不稳定。有些歌听上去像原音重现,有些又让他捂着肚子啼笑皆非。

    就像最后她唱的那首firstlove,一开始还算不错。可到歌曲高氵朝时音又唱不上去了,她又不肯切歌,非要梗着脖子把高音飚上去。有那么一两次,迹部见她脸都震红了,连忙伸手去拍她的背,生怕她把嗓子唱哑。

    后来一直到出ktv门口,听到夏树高兴的说下次我们再来时,他才肯定,她的嗓子没出一点问题。

    走回街上时,他俩肩挨着肩,靠得很近。

    三月快到了,虽不是东京最冷的时候,大街上的行人却仍是将自己裹在了厚实的呢子大衣里。迹部抬起手搂着她肩,怕她着凉,因此走得有些快。

    坐进跑车的时候,夏树转过头,发现茶色车窗玻璃上绒绒地濛了一层白汽。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伸出手指在上面有些慢的连划了几笔。写好后,又回过头调皮的冲迹部笑笑,伸手去点他胳膊。

    那时迹部还在发呆。他在想,是现在把戒指拿出来还是待会儿电影院里再拿。

    感觉夏树碰了自己一下,便回过神转过头去看她。他看她一眼,又注意到她旁边濛着白汽的玻璃,上面歪歪斜斜写了两个字:けいご。

    透过那两个字,迹部隐约能见外面来往的行人。

    他靠过去,对着她微笑,“你的字好难看。”夏树听了,嘟起嘴转过身就要去抹掉那两个字,被迹部一下拉住,“不过我喜欢。”

    他抱住她,用环住她胳膊的那只手去指那两个字,“光写这个还不够。”亲亲她右边的脸,他竖起食指在けいご的旁边加上了她的名字,然后又围着那两个名字移移指尖绕了个桃心。

    “你画的桃心也不见怎么好看跟个桃子似的”她的脸只回侧了一点,刚好能看见他笑。迹部就在那时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她,“你不是说考上了要送我礼物吗”

    “嗯,”她点了点头,心想反正他是会考上的,“你想要什么”她觉得迹部什么都不缺,所以不知道该买什么。

    “我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

    夏树哦了声,说,“好啊。”反应过来后,又后知后觉的问他,“可是我哪儿来的婚纱”

    迹部听了没再言语,只是盯着她意味深长的笑。

    夏树没听见他回答,又愣了好几秒,这才回过头看他。一瞧他脸上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她便全明白了。

    “你、你的意思是”

    “对,我就是那个意思。”迹部认真的点点头。

    和她的脸只隔了一公分不到的距离,那么近,一说话吐出的热气全喷到了对方脸上。大概是弄痒了她。感觉夏树身子瑟缩一下,迹部双手抱住她。

    “现在你懂了”他笑着开口,又一本正经摸她的右手,“你手上的戒指,该换了。”然后他伸手进左边裤袋掏一下打算摸出那枚准备了些时候的求婚戒指。

    “等、等一下”夏树一紧张,慌不择路的推开他,“我先去买两瓶水。”她打开车门,飞快的跳下去,朝对面的商店慌慌张张的跑去。

    那时正好是绿灯亮。

    迹部在车里坐正,转过头盯着她狼狈跑开的背影轻轻的笑。等她进了商店里面,他便双手枕着头一脸惬意的靠到椅背上。

    原本他包下了一家电影院,布置好,准备放映她最喜欢的电影:edwardscissorhands.但就是一瞬间,在见了她歪歪斜斜写的名字后,他不想再等了。

    后来过了好几分钟,还没见夏树回来,迹部便转过头又去看刚才他们一起画的那个桃心。那里面还围了他俩的名字。

    才五分钟没到,那些指尖留下的痕迹便寥寥融回了白汽,模糊了他俩刚画的桃心,只水滴一下一下顺着玻璃慢慢滑了下去,在窗框那儿弹一下,又垂到地面,像人的眼泪。

    迹部愣两秒再看一眼。

    桃心里面他俩手握手写的名字,不见了。

    他呆了下,又回过头去望。正好看见夏树从商店里面出来,她往前又走了些距离,站到马路对面,就是有红绿灯的地方。她安静的站在那儿,身姿若隐若现,眉眼看着有些淡。两只手各还拿了瓶水。迹部松了口气,摇下车窗后冲她挥挥手。

    夏树看见了,便隔着马路上穿行的车流朝他点头微笑。

    他又冲她挥挥手,探过身趴在车窗那儿对着她微笑,看她身后渐渐聚集了些陌生的面孔。大家都站到信号灯下,等着绿灯亮。

    时间以秒为单位弹过,似乎很久。绿灯亮的时候,夏树就合着人群开始朝前走。她刚刚走了两步,身后有人拍拍她肩膀。她回过头去看。

    那条街的绿灯只亮二十秒,过马路的人流就在那时发出尖叫。

    迹部坐在车里,看夏树转过身去然后整个人慢慢的往地上缩。她手里那两瓶水掉到地上,朝前一直滚出了斑马线。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都知道。她肯定很害怕。她那么怕痛。

    隔了扇窗框,他瞪着眼睛几乎要流泪,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在地上。

    倒在上次她坐的台阶前面。

    忍足赶到医院的时候,迹部正耷着脑袋坐在手术室门口。他在心里皱了皱眉,看迹部整个人都陷进椅子里。紫色的头发纷繁的搭下来,挡住了他脸的一大半。

    有些慢的走过去,忍足安静坐到他身旁。转过头,瞥见他仪容没有一丝凌乱,只头发下漏出的小半边脸,一处粘汗。他又望他一眼,却不言语。这个时侯,说什么都是多余。

    后来又过了些时候,向日、穴户他们也赶来了。

    “她怎么样”麻衣想走过去问迹部,被穴户亮拉住。

    红发男孩抿紧嘴唇走过去,低头看了看长凳上垂着脑袋的男人,心想这是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从这种角度、下巴微收居高临下的看迹部。

    这是多难才会有的情形可就是这样的情形,却让他前所未有的心酸。

    他吁了口气,动动嘴唇打算安慰他两句。迹部就在那时抬了下头,声音听着有些虚无,“她说,我们下次再去唱歌。”

    那音调忍足听着觉得好熟悉。就跟刚才他打电话问他明天要不要出去聚个餐,迹部回答说夏树进手术室了的语气一模一样。都带了点哭腔。

    向日听后,勉强笑笑,俯过身拍拍他肩膀,“等她好了,我们大家一起去。”

    迹部想笑,然后说好。却双眼通红,心里蓦地一沉,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只慢慢的转过脸朝手术室的方向看。大门顶端的那盏灯,似乎已经亮了很久。

    “下次我们再来。”

    他想起走出ktv时她说的那句话。眼窝突然热起来。他都不能肯定,到底还有没有下次。

    他只能转过脑袋瞪大眼看手术室紧闭的门。看那扇颜色苍白的门隔开了他们两个。距离不算远,他伸手却够不到。他又怕又伤心。跟着那些护士一起朝手术室跑的时候,那层楼响起的纷沓的脚步声他全没听见,只觉得耳朵边嗡嗡嗡响不停,似隔了一层雾障,怎么也听不清晰。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医院是离死最近的地方。他一想到这个,全身就开始遏制不住地发抖。

    他害怕。怕几个小时后医生一出来只没表情的说句不好意思,我们尽力了。

    他一这么想,心里就钝钝的痛。痛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似乎一辈子的悲痛全涌了出来,在心口停几秒又顺着熨烫的血液流经身上每个器官,埋到心底最深处。

    如果他丢了她,那就真是这样了。

    后来等的那些时间,谁也没去计算。只知道那盏灯灭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

    医生走出来手术室,扯下口罩,满脸倦容的看迎上去的几个人,讲,“大人没事了。”

    长凳上迹部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肩膀瞬间塌下去。忍足听着觉得不解,就跟过去问医生,什么叫大人没事。

    后来医生给的那些解释迹部都忘了,或者是他根本就没听清。只是再站到单人病房前时,迹部心里才落了个概念:“大人没事”就等于“小孩没了”。

    小孩子。

    迹部神情恍惚地站到那张病床前,低头看氧气罩盖住了夏树小半张脸。她在呼气。氧气罩里白雾不断胧出。

    他们有小孩了。但不知是男是女。

    床边他呆了一小会儿,然后把身子俯下去。一张脸贴到她耳朵边,泪水从鼻梁上滑下,他说,“夏树。”

    那个没成形的孩子,应该是个女孩。迹部摸摸她粉色的头发,一个人想。就像夏树一样惹人爱。长大了后,眼皮上会覆好看的睫毛。

    忍足几个木木的站在门口,都不肯进去。那个好消息,多多少少又带了点伤。

    不过,孩子出事总好过夏树出事。他们不约而同这样想,却都没说出口。因为不敢肯定迹部是不是也这样想。

    十来分钟后,迹部退出了病房。准备打电话告诉裕树,告诉他手术成功了。先前他打过一次,可到现在他仍没有赶来。还有夏树的父母,此刻他们应该在回东京的路上。

    先前病人家属那栏,他在配偶那儿填了自己的名字。

    迹部站在走廊上,大概离病房门有两米。摸出电话时,抬头看了看对面站的几个。他冲他们点点头,笑笑,说,“没关系,我们还年轻。”上回夏树安慰他的话,迹部一直记到了今天。

    穴户默默盯着他的脸,看不出他的笑是不是带了丝勉强,他只是感觉,其实迹部只笑了一点。

    向日点下头,眼圈有些红。他想说两句附和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热热的堵在了喉咙那儿,一时半会儿竟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忍足舒舒嘴角,正想说话,迹部就在那时背过身去,声音有些嘶哑的说,“对了,关于那个,孩子。等夏树醒了,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

    他说孩子的时候,还是顿了一下。眼眶也红了起来。他想看看那个孩子,想知道她会长什么样子。他想抱抱她,还想给她取名字。

    虽然他永远也见不到她了。甚至不能确定她是男是女。

    但是迹部固执的相信,那是个女孩。她的眉眼,跟她妈妈差不多。

    大约过半小时,裕树才赶到医院,是桃城送他过来的。

    路上有车追尾,出租车司机将车停到路边,和后面的人据理力争,叫他赔钱。然后打电话叫来交通警察。

    桃城陪裕树站到马路边重新拦车。东京交通太糟糕,一直拦不到空车。

    最后只得带他赶公车。一站坐不到医院,中途还得转。

    换线路的时候,裕树忍不住,杵在站牌下哽咽,“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她、她她会不会,死

    桃城摸着他脑袋轻声安慰,“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不是有迹部在”他停几秒,想到什么似的稍稍提了点嘴角,“你是没看见,那家伙在网球场上有多威风”勉为其难灭一次自己士气,却换不来裕树一丁点儿放心。

    上次她住院,迹部是第二天通知他的。这一次,他立刻就给了他电话。这都说明什么

    半小钟头后,他们跨进住院部时,清凉空气混着房子里消毒药水的温败气息扑面而来。桃城迈步上一级台阶,隐隐觉得呼吸不畅,仿佛吸一口气便能把肺部糊上。就像被人强灌了黏稠的油膏进嘴里。

    他浅浅喘几口气,悄悄别过脸瞅裕树。他的眼泡似乎哭肿了一圈。

    几分钟后,站到病房门口,桃城伸手帮裕树推开门。瞥见迹部搬了张椅子坐到他姐姐身旁,半垂着脑袋盯着她看。

    他侧过脸再瞟一眼裕树,听他艰难的开口,“迹部哥哥”

    迹部抬起脸来,看是他们,食指挡在嘴唇前,站起身示意他们去外面。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孩子没了,“伤口有些深,幸好没中要害。”迹部站在门口,尽量使语气显得轻松。

    听他说完,裕树终于耸耸鼻子,舒了口气,“还好。”

    一旁桃城点点头,拍拍学弟的肩,“我说吧,不会有事的。”

    迹部对着桃城感激的笑笑,似乎有些勉强,“谢谢。”桃城连忙摆手,说不用。

    入夜时,裕树缩到沙发上想睡。迹部扯张毛毯帮他盖好。然后返回去坐下,俯过身看病床上的人。全身裹在被单里,伸个脑袋出来,脸跟被单一个颜色,有些苍白。脸上按的透明罩子,还没有取下。

    他看着她,上身插满了管子和电线,看不出还有生命的迹象。除了一旁冰冷仪器上显示的心跳。

    那是他的夏树。刚才他准备求婚,现在躺到了病床上。

    迹部看得出了神。以至于她醒过来时,他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和那双眼睛对望了些时候,才意识到,她醒了。

    他抬手按下床头的铃。很快,医生走进来,帮忙取下她的氧气罩,然后离开。

    等医生走了,迹部凑过去轻轻摸她的脸,哑着嗓子说,“我本来,想带你去看电影。”

    夏树望着他,张嘴想问是什么电影,但脸上只有瞳孔因为麻醉的作用微微放大。她说不了话,也挤不出笑。

    过了一会儿,医生又来检查,对迹部说,她需要休息。迹部点点头。所以刚才他只说了一句,就只望着她,看她盯着自己一小会儿,又闭上了眼。

    “你最好去楼下餐厅吃点东西。”医生好心的建议,“不然你没精力照顾她。”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从病人进手术室开始,再没离开过这一层。

    迹部摇摇头,不肯走。

    旁边的护士插嘴,“你可以买回病房吃,我们会看着她。”

    迹部偏过头看看沙发上睡着的裕树,站起来,“拜托了。”然后走出病房,去楼下买吃的。

    餐厅在负一楼。迹部坐电梯下去。

    很快,叮地一声,门往两边开。迹部走出去,瞥一眼里面。

    餐厅里没什么人,只几个值班医生在喝咖啡。

    迹部看了眼墙上的钟,指针对着数字十二。

    他买了一杯咖啡,一袋牛奶,和两个三明治。

    不想耽搁,他没要找零,拧了袋子转身就走。回到楼上时,又听到过道里纷沓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还有个医生从他身边跑过,对着身前的人叫了句什么。

    迹部转过头看他的口型,说的仿佛是,“来不及了。”

    他摇摇头,心想,那肯定不是他的夏树。

    但他推开病房门时,床是空的。

    裕树站在旁边哭,五官全歪下来,语无伦次,“她的伤口旁,有个隐藏的出血点,刚才医生来过”

    迹部茫然愣在门口。想,我要带她去看电影。edwardscissorhands,dvd的背面写着优美的宣传语:

    如果我从来没有品尝过温暖的感觉,也许我,不会这样寒冷;

    如果我从没有感受过爱情的甜美,我也许,就不会这样地痛苦。

    字幕开始跳出来。

    金说:有时你可以拉着我,在雪地里跳舞。

    迹部抬头木然地看外面,真的下雪了。

    是冬末,大概是东京最后一场雪。落下的白色小圆点,飘飘絮絮洋洋洒洒。会盖住医院里的树,院子,还有房顶。但到明天就会消融。

    没等太久,护士又推着小车出来。

    他回过头去看,夏树又露了头在外面。脸色还跟被单一个颜色。脸上又按回了氧气罩。不知是不是先前那个。

    他往后退一步,让他们把夏树推进来。

    那个医生走到他面前,有点遗憾的样子,“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迹部摇摇头。

    医生又说,“能不能醒来,要看她自己。”然后手揣进衣兜里,全部离开。

    迹部站到夏树跟前。手里提的牛奶、三明治,早掉到了地上。但那杯咖啡,一直握在他手里。只是里面的黄褐色液体已经泼了大半,溅到他裤脚上,没有发觉。

    他又搬回那张椅子坐到她身旁。看旁边仪器上线条的起伏。

    忽然间想起忍足说的话:很均匀的v型线条,叫vi环,那段短促急躁不规则的,叫vi打击。

    然后,忍足指着一条直线告诉他,这是静止。

    他目不转睛地看机器屏幕。上面闪跃的线条有颜色。起初一直很均匀,是vi环。过了些时候,忽然变得短促急躁。听仪器发出的滴滴声,有些吵。

    他不由自主紧紧握住她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脑海中只一片空白。

    几秒之后他抬起头看外面。窗口那儿有月光打进,冷冷荧净。

    忽然间感觉字幕又跳出来:

    金让爱德华抱她。

    爱德华说:我不能。

    他放开她的手,小心趴到床上,尝试着抱住她。靠到她心口,去听她没有规则的心跳。

    砰砰砰

    很乱,很吵。

    砰砰

    仪器开始拉直了声音。

    迹部颤抖着伸手去按床头的应急铃,沉默一会儿突然哭起来,“我比爱德华幸运。”

    夏树坐到他身旁,看那些滴落下来的眼泪,歪着脑袋伸手轻轻地为他擦。但他以为那只是午夜的风。

    身后穿黑色礼服的男人有些凶的催她,“你快点,真麻烦”

    旁边那个穿白色礼服的,一如既往的温柔,“真的没时间了。”

    夏树摇摇头,不肯动。

    仪器上的线条似乎真要拉直了。

    迹部抬起脸,从裤兜里摸出个细绒盒子,打开。里面放了枚缀着一颗钻石的戒指。他把戒指取出来。

    夏树把手伸过去,等着他给她戴。

    迹部说,“要是你不睁开眼睛,我就把戒指扔了。”

    “不要扔。”她看着他,使劲摇头,“你不要扔。”

    这时医生又带着护士跑进来,慌忙帮夏树检查。

    迹部退到人圈之外,怔怔的看着他们替她打针、测血压。过一小会儿他又抬起脸,看了看窗外,绒绒细雪仍在飘洒。窗户开了点,有风吹进来,拂乱他紫色的头发。

    夏树站到他对面,张开双臂,要去抱他。

    身后的黑衣人使劲拽她,“该走了”

    她哭起来,“我不走。”

    黑衣人不听,只不耐烦的催她,“必须走”

    “他要给我戴戒”她哭得断断续续,全身力气似被抽了去,“我走了,他要扔戒指。”她的眼泪似乎都能倒流,就像无数条江河,把心淹成了汪洋大海。

    穿白色礼服的看她哭得毁容般,五官都要掉下来,只觉头痛

    大萨满之金羊车帖吧

    欲裂,周身神经拉扯得皮肉一阵干痛。

    仿似他看不得女人眼泪滴落,出于本能的提醒她,“你忘了他许过你两个条件”

    夏树缓缓止住哭,神情恍惚的点点头,“我记得,我记得。”还有一个没用。她终于想起来。

    “现在可以走了”他小心地看她。生怕她又哭。

    夏树摇摇头,跟到黑衣人身后。慢慢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去看。

    他站在病床旁,背对着她,两边肩膀全塌下去。

    他紫色的头发,随着带雪点的风飘起来,似水。

    最最明晰的,却是他的背影,既熟悉又很陌生。

    那是她的男人。

    但迹部很少会背对着她。

    那个旁穿白衣服的斜眼球又看看她,慌忙别过头。她的眼睛里,有很多的爱。

    这些年他见的少了。不大习惯。

    “走了。”他提醒她,自己先跨出门口,很慢。

    夏树还是摇头。慢慢抬起手对着迹部的背影缓缓一挥,“我走了,很快回来。”怔一小会儿转过身去。

    那一刻,迹部看那个急救的医生站起来,深深喘了口气,讲,“你可以放心了,她情况暂时稳定。”

    夏树背靠在深棕色的树干上,低头看了看两米开外蹲在小溪边的白衣男孩,神色突然有些不耐烦,“我说,到底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男孩子一听,头微微一扬,歪着脑袋斜睨一下她,满不在乎的扬起手回答,“快了等时空之神一回来,就送你回去”刚才他们俩猜拳决定谁去找那老头。他运气好,终于免了长途跋涉。

    几秒后他又加一句,仿佛怕她不相信,“你放心一定送你回去”

    夏树点点头,安静靠在树干上。十来分钟后,眉头第二次皱起,左右嘴角微微拧几下,“唉”一声后又开始抱怨,“到底还有多久啊”

    闻言他咽口唾沫,深吁口气,挫败似的回过头瞧她,眼神里隐约带了点不屑,“你们女人真是矛盾上次还死拽我衣领要死要活的不肯走,现在又非嚷着要回去”烦不烦啊没看我正忙

    夏树听了,倏然心里一凛,脸上神色却仍是平静,抬头看看他,“那是因为,以前我不认识他。”觉得身后粗糙的树皮搁痛了自己的背,她又站直了腰,盯着他沉默了一小会儿,“你不会明白。虽然没对他说过,”顿一下,她低头看了看脚尖,脸微微臊红一点,“其实我,很爱他。”

    “啊又没捉到”男孩子听着她语气平淡的诉衷肠,一面埋下身,伸手使劲朝着水里猛地一捞。悄无声息的流水哗哗响了好几声,流过少年脚边后,瞬间却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又让它跑了”他弓起身,叹一口气。双手支到膝盖上,拧住眉毛盯着溪水里活泼游弋的小鱼看。

    “你是不是很无聊啊”夏树走过去,站到他身旁,低头睨一眼他。老实说,她还真没见过有什么人会徒手捞鱼。

    “我一点也不无聊”少年一偏头斜了她一眼,又蹲下去,一双好看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静静流过的河水,伸手一点水面,“这里的生活,其实很有意思”过了半天,他才又讲一句。没带什么感情,语气好似冷冰冰。

    “你说的有意思,指的就是这个”她伸手往河里一指,几条颜色各异的小鱼灵活摆动着扇形的尾巴正飞快的游过。

    “这只是一小部分真正有趣的是这个”他笑得高兴,缩回了伸出的手,身子微微前倾,垂下头,又将双手伸到水里,捧起凉嗖嗖的溪水不停往脸上浇。

    “”

    见状她眼角直抖几下,只觉他脑袋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蹲下去两眼盯着河面,自己也伸手进水里轻轻抚了抚。好凉

    “你看,”他用湿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回过头看,“这才是好玩的地方呢”

    她转脸望一眼,吓得尖叫,“你的脸”

    “我就知道你要叫”颇为得意的放下事先捂住耳朵的双手,少年神色里显出了几分兴奋,“看见了没你现在见的这张脸,是我这个月新勾回的魂魄。”

    “你、你的脸可以随意换”她相信了。正因为相信,说话才结结巴巴。

    “也不是随意,”男孩子微笑着转过头,抬手臂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不停滚落的水珠,“只有那些把记忆留在河里的人才行。”

    夏树一听,全身忽地一抖。低头看了看手上未干的水渍,顿觉心慌慌。

    “你不用担心,留下记忆是有过程的,不是你碰了溪水就可以。”少年看她那副慌张的表情,觉得好笑,就扬了扬嘴角,“再说了,我是男的,不会用女生的脸。”

    “”

    闻言夏树扭过脑袋,表情不善的瞪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看上面。橘黄色的微光从云端透出,在碧蓝的天空里画了个淡淡的晕。是种半透明的金,似乎由天地间所有明润透泽的光线汇聚而成。澄澈得让人讶然。

    夏树盯着天空发了一小会儿呆,又沉下眼光瞧附近。黄晕下是去年自己来过一次的森林。树木还是一样的葱郁绿油,芳草萋萋、花开繁盛。

    那时她以为是在自己的梦里。旁边的男孩问她怕不怕。她说不怕。

    现在呢时隔差不多快一年,回到来时的地方,她还会不会怕

    夏树兀自摇摇头,半曲起双腿坐到地上,脸贴在膝盖那儿,歪着脑袋出神望着河面。

    现在似乎是真有点怕了。

    她怕迹部真把戒指扔掉。

    迹部背靠椅子,手里捏着那张报纸,心里一直冒火。社会版中间靠下的位置,有个不怕死的记者登了一则本市消息:ts公司懂事长独子迹部景吾,其未婚妻桃生xx于昨日下午于新宿某路口被不明歹徒连刺两刀。然后是尽量公正的口吻对此案例的分析。那个歹徒被当场抓获,系某知名大学文学研究院二年级学生。据当事人称,不日前曾与被害者发生冲突。最后是文章结尾,呼吁有关教育部门减轻学生的学习压力,避免社会问题的多方面失控。

    那篇文章本身不太长,提到夏树的地方更少。甚至没写她的名字。只用的“桃生小姐”。它只单纯拿她是个案例,分析存在已久的社会问题。

    它很客观,没对夏树发表什么言论。但就是那几点字也让迹部有些生气。他扫了一眼,看清内容后飞快将报纸捏做一团,一扬手神色愤恨的将它扔进了角落里的垃圾桶。

    那个报社的记者永远不会明白,看着自己最最心爱的人被当成案例分析的那种痛苦。

    政行也生气,觉得无形中影响了公司的形象,甚至添乱了儿子的情绪。因为迹部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医院。

    后来他打了电话去报社,那个记者很快被下放了。

    千石本窝在沙发上喝西瓜汁,看见报导时,吓了一大跳。那个人他认得,是上次追夏树叫她赔灵感的那个。

    原来真是变态

    他捡起掉在地板上的报纸,折好。决定马上去医院看看。

    那是千石第二次到市立医院探病。看同一个人。

    那也是他第一次和迹部说那么多话。其实也没多长,差不多就十来分钟。但这一时间里,千石却真真觉得迹部这人,平时相处和球场上看着还是有些区别的。至少他脸上没摆出副随时要掐死人的模样。

    十分钟后,千石告辞。迹部送他到楼梯口。

    走到一楼时,他又遇上了立海大的切原。他身旁跟的丸井,手边是看上去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大概是他弟弟。

    他们相互点头致意,然后交错前行。

    这一次柳生没来。陪真田买礼物去了。最近他新认识了个女孩子,样子挺乖巧。看真田的神色,似乎动真格了。

    幸村拉桑原陪他去早稻田考察,他报的美术部。一考完就知道自己肯定上了。

    仁王正式带女友回家了,算是向父母公开两人的恋爱关系。

    迹部还是坐在病房里,招待一拨又一拨来看夏树,他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同学。

    丸井快满九岁的弟弟跑过去问他,“哥哥,姐姐什么时候醒”男孩子笑着回答,“很快。”

    医生说过,醒只是时间的问题。

    除了钱,现在他最多的就是时间。

    夏树蹲在河边,弯一跟手指无聊的在草地上画圈圈。越画心里愈发的想回去。她想看看迹部。想知道他是不是守在她身旁。

    他的神情,还会不会和往常一样眉目明朗,嘴角轻扬。那是她的男孩。夜晚他会紧搂她在怀里,亲亲她耳垂,说“睡吧”。

    他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总是第一个找到她;她不想提的事却是永远也不问;他会站在卫生间的门口替她举点滴瓶,还会煮没什么味道的饺子给她。

    没什么味道。夏树想想,竟一个人笑起来。

    她想念他染成紫色的头发,想念他的吻。想他,想被他抱。

    真的,迹部最喜欢从身后抱住她,胸口总贴住她肩膀。那样的怀抱,夏日夜色一样缓缓延伸,数不尽的绵软温柔。

    一旁的少年转过脸看着她默然不语,低下头沉思几秒,抬起头时又换了张新的面孔。一个二十好几的青年。

    见他每每俯仰之间便换上新的人脸,夏树心里突然有些害怕,垂着脑袋伸手轻轻去拽地上青色的浅草,“光换脸有什么意思还不是一样无聊”

    “谁说的”男孩子两边眉毛拧做一团,立声反驳,“你以为只换个脸就是了”半天,哼一声又继续,“其实每换一次,我就能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死的。瞬间记忆不懂吧你”

    “不懂”狠狠剜他一眼,夏树横眉立目的瞪着他,神情凶巴巴,“我一个普通女生,怎么可能知道这个”

    身旁的人听了,竟咯咯咯笑出了声。半弯着腰,伸手指她,“你觉得自己很正常”

    她穿梭于三个不同的世界这样也叫正常见了神仙不害怕还威胁他,这样也叫普通

    “笑什么笑”见他一直笑得开怀,夏树恼怒的转过脑袋,撅起嘴不再出声。

    “又不是笑你”少年眨眨眼,笑意立时调皮地收敛几分,“我在笑这人的死法”不知道身旁的人有没有听他说,反正他不觉着重要,“老婆逼着他节食,结果半夜起来偷吃花生米,被老婆从背后一吓,花生米卡在喉咙里,窒息而死”

    “人都死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夏树皱着眉看他,霎那间感觉他真是冷漠无情。

    “死了又怎么样世界又不只一个”男孩子微微摇头,不屑的斜一眼她,似在笑她的浅薄,“你也死了,不也一样蹲在我旁边聊天”

    “我”她说了个我字,再接不下话去。只脸瞬间涨红了些,一时之间却找不到任何理由驳他。

    “不过,也有些人是我不想带回的,”他边说,边暗淡了几分神色,“象现在这个,明明是被人诬陷,最后还是逃不了死刑。”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诬陷的”夏树转脸盯着他被长长睫毛覆盖的眼睛,好奇的问。

    “看他灵魂的颜色,”男孩子边回答,边漫不经心的转头和她对视,“人死的时候,体重会少21克。那21克会聚成个球体,我们使者可以透过它的颜色看清他脑袋里在想什么。因为死的一瞬间灵魂是最纯粹的,所以颜色最容易分辨。”

    “怎么分辨”夏树好奇,继续问他。

    “就是看它的混浊程度,要是它颜色不纯,”突然他停下来,不解的望她,“你知道这么多干嘛”

    “切”,夏树撇起嘴,移开眼光,隔了一小会儿又问,“那我呢”第二次注视他时,她一脸的诚恳,“当时我在想什么”

    “你是个例外”他盯着她看半天,脸突然飞红,“我们带错了人,你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越往下声音越小,“什么也看不到。”

    “怕是这种例外不少吧”夏树眉毛一扬,冷冷笑回去。似在讥讽。

    “的确不少。”闻言他低垂下头,眼睛盯了会儿河面,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隔几秒却又换了副脸孔,抬起眼若无其事的继续,“不过多数时候我们都很高兴。带回来的人,大多会真心忏悔那些不知悔改的,就把他丢进森林深处的臭水沟让他一辈子不得翻身”

    男孩子说着,神色倏然变阴冷,嘴角一阵斜扬,隐约透了几分阴郁,“就像上次那个男的,”他笑起来,却没半点高兴的成分,“骗了他老婆的公司,又雇人杀了她。后来被查处判了刑,死的时候还一直感叹自己计划不够周详不过,”他眼珠一转,叹了口气,脸色又舒缓了几分,“也有让人同情的人,可怜得让我想把他送回去,少年边说边换了张脸,“上次有个男的,他为了救妻子和奸夫生的小孩,结果自己被卡车撞飞了,还有一个”

    夏树转脸,看着他神色清淡说着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的不同死法,脸上那张肉色的皮不停变换,心里只觉有些恶心。双手不自觉顶住胃,生怕一不小心吐了出来。

    大约是发觉她脸色苍白不堪,男孩子顿了顿,随即停住口。只垂着脑袋沉默几阵。额前那微湿的刘海颇为自然地搭下来,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隔了半响,他才抬起头,“算了,我不说了。”

    夏树点点头,咬着下嘴唇转过脑袋看他,方才顶住胃的手倏地垂下去。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就像被人用力掐住了喉咙,“这个人,他死之前,在想什么”

    “啊”男孩子伸手挠挠头,张大了嘴,眼睛瞪得老大,“你是说我”他眉毛皱起一点点,看样子是有些苦恼,“我记不清了。”说完他轻轻笑起来,干脆微微一斜,直接坐在了青草地上,眼皮朝上翻,“做使者之前的事,我全都忘了。”侧过脸又望一眼她,笑着继续,“我当使者已经好多年了。以前的事,真全不记得了。”

    她不出声的看他,眼神凝住,脑海里一片冰冷汪洋。

    忘了,忘了。他全忘了。

    “昨天长太郎和日吉比赛,约好赢了的人当部长。他们打了很久,三个多小时,一直到抢七局。”迹部盯着床上的人看,笑起来,“你心里是不是偷偷的笑长太郎和你关系一向好。”摸摸她脸,靠过去小声的问她,“夏树,你什么时候醒”不怎么大的病房里,没人回答。

    迹部叹口气,背依回椅子上,“早知道你昨天不醒,我就去看他们比赛了。”

    几秒后他站起来,走到窗户旁。一阵和风凉软地吹过,窗外的树枝跟着胡乱动几下,干净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雀跃窜出,在他脸上投下了些斑驳的黑影。他抬起脸看外面。又一阵风过,贝光闪过他好看的眼。觉得有些晃眼,迹部睫毛眨动了好几下,又抬眼看了看窗外。

    那一晚后,雪真的融了。不尽消散,至今也没再下过,连一丁点雨都没有。对面被光线染黄的屋顶让他想起个成语:雪后晴天。

    “真田你应该认识吧他居然有了女朋友”站回病床旁,迹部又笑起来,“而且还很可爱。原来他喜欢那一型的。”

    每天给她讲些最近发生的事,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仿佛又是自己在和自己讲话。

    到底是六天还是七天,他真的记不太清了。反正夏树一直躺在医院里,时间怎么过好像都一样。

    那晚的抢救其实是成功的,但医生说了,病人暂时不能醒来,这也是正常的。迹部听了,当时就问他,所谓的暂时到底是指多久。

    医生伸手动作老练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表情平静的说,可能今天,可能明天,可能一个星期后。

    那个看上去满腹学识的白衣天使,在夏树醒来的时间前,加了那么多可能。迹部一旁听着,突然觉得,也许他还想说可能一辈子,只是碍于家属情绪,所以没有明说。

    不过一辈子到底是多久呢迹部摇摇头。觉得似乎说不清楚。

    她才睡了六七天,他觉着却好似有了六七年。她躺在床上,眼睛闭上,一动不动。他每天安静坐在床边看书,心情平淡。生活似又回复到了从前。可是迹部知道,他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般生活了。既然他得到过,那就不允许失去。

    迹部坐在椅子上回想,他的表情太过平静,找不出半丝伤心的痕迹。其实他也不是不难过,只是比起难过,他更加有信心,他知道夏树一定会醒过来。以前他问过她,你会不会回来。那时她点头说会。

    所以他一直相信。

    几分钟后,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迹部抬起脸看,见是裕树,忙站起来,走过去接他手里的袋子,点点头,“你来了。”

    裕树轻轻地“嗯”一声,然后拿果盆递过去,待迹部倒完所有的水果,又端着它转身进了卫生间。

    迹部又站回床边,先低头看了看她安静的睡脸。然后转过身看外面。风景不错,只周围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他把那张独椅又搬去病床靠窗的那边,坐下,轻轻拉过她冰凉的手,握住,一直不说话。指腹无意间触动那枚没什么温度的订婚戒指,他低头看一看,不由呆了一下。

    裕树端着湿嗒嗒黄色的果盆,站在门边,透过门缝看里面。他看见床边的人抓着姐姐的手,好像用了些力。不知他在想什么,想得竟出了神。

    裕树背一斜,靠在卫生间里雪白的瓷砖上,叹了口气。他觉得现在不应该进去。

    “喂喂你怎么了”他伸手到她眼前左右晃了几下,“怎么不说话”她一直盯着他看,听着他安慰她,“你不用担心,他一来就会送你回去刚才你说那个景什么的,就是你爱的那个,”他语速有些快,“你不要着急,你可以回到他身边的”

    可是她仿似没听清,只觉眼眶一热,豆大的眼泪滚出了眼眶,簌簌往下落。

    “拜托你不要再哭了”他很无奈,眉毛眼睛通通挤到一块儿,双手不自觉紧紧抱住头,然后十根手指在黑色的头发里插进插出。

    又来了头痛得厉害,似乎有人拿着电锯正划他脑袋。

    “你怎么了”伸手横过脸,飞快摸掉泪滴,夏树紧张的靠过去看他,“你不舒服头痛”

    “你哭得我烦死了。”他一颗脑袋深深埋进双肘,双手放开头,转而揉揉太阳穴。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隔了什么似的传出来。

    夏树愣一下,别过头咬紧牙,慢慢的说,“那我不哭了。”

    可是她说谎了。脸上爬着两行泪,没停过,哭得五官都要变形了。她还咬紧牙,吸吸鼻子,不准自己发出丁点声音。

    “唉”十几秒后他叹口气,“我真的受不了你哭。”然后递过去一张纸巾,瞄一眼她,又叹气,“你说他们还有好一阵才回来,你该不会一直这么哭吧”

    夏树没理他,脸没转过来眼泪继续流。

    “你没哭累,我听都听累了”顿了下,他伸手动作麻利地从上衣兜里掏出包烟,打开,抖出一根点燃后开始抽,“我记得,”隔了一小会儿,他放下指间的烟转过头看她,“你以前,没这么爱哭啊”

    闻到烟味,夏树红着眼圈回过头,讶然地张大嘴,“你会抽烟了”

    “前些年刚来,不适应,自然而然就会了。”他笑一笑,微仰起脸张嘴喷了口烟,几阵轻雾缭绕在空气里,很慢地融开。

    半天,他脸上带了点调皮的笑,回过头看她,“你很惊讶”

    “你”夏树表情愣愣的,想了想,皱起眉脱口而出,“韦逆泷,你变坏了。”瞧着他两根手指夹烟的利索姿势,很娴熟。似乎烟龄不只两三年。

    “抽个烟就叫变坏了”逆泷简直哭笑不得,转过头去看,眼光一碰上她的,慌忙移开,“你的那个他,难道不会抽”

    “他不会,”她摇摇头。迹部怎么会抽烟呢在他身上,她从没闻到过一丁点呛人鼻的烟味。

    逆泷笑笑,开起玩笑来,“搞不好他一直瞒着你抽”

    “不可能”她撅起嘴,马上表示反对,“他不可能瞒着我”

    嗯

    韦逆泷认真的望她,看清她哭肿了两圈的眼泡,不禁摇起头来,“你跟以前,还真没怎么变。”

    “怎么没有”夏树咬起下嘴唇,神色看着有些不自然,“今年一过,我就二十二了。”

    闻言他扭过脑袋又仔细的看她,然后点头得出结论,“但是你的智商没变。”

    “你骂我笨”夏树一团用过的纸巾朝他扔过去,“你才笨”

    “你讲点卫生行不行”逆泷一偏头躲过那团湿嗒嗒的纸巾,“那个叫景什么的,是脑袋出了问题才会喜欢你”

    “胡说他很正常没一点问题”她瘪瘪嘴,耸耸鼻子,不自觉替迹部说话。

    韦逆龙怔一下,埋下头吊儿郎当玩起手里的打火机,“你说你都二十二了,还跟个十七岁的小男生谈什么恋爱。”

    “他十八了。”夏小树也低着头,又去扯地上的青草,胳膊被逆泷无奈的拽住,“你饶了它吧,又不是青草捅的你”

    斜眼球偷偷瞄瞄他,小树突然想到个很老土的问题,但不知该不该问。

    “有什么你就问吧。”他深深吸口烟,歪着脑袋悠悠吐了个烟圈,“别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点点头,好半天才慢吞吞的问他,“你过得,好不好”

    韦逆泷一口烟呛到喉咙,猛咳了好几声才转回脸诧异无比的看她,“你是不是记忆出问题了”

    “啊”

    “我刚不是说了”逆泷看外星人似的看她,“这里的生活很有意思。”说完后又闷着头一下接一下地抽烟。两个人默默坐在草地上,互看一阵都不说话了。

    “你”过了一小会儿,她才又说起话来。

    “嗯”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夏小树又想去拽地上的青草,最终忍住。

    逆泷深深喘口气,唉声叹气的看她,“你在我面前哭那么多次,我头痛得实在不行,”说着说着他笑起来,“最后只好想起来了。”

    夏小树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求证,“想起来,不好”

    “没什么好不好,”他又恢复了先前满不在乎的腔调,“就当多了张可以用的脸。”

    她呆了好半天,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叫起来,“对了,我那儿还有张照片如果你想要,下次来找我拿。我去加洗一张”

    “我们以前照的”逆泷转回脸。

    “嗯,”她点点头,侧过脑袋,眼光一碰上他的,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被他打断,“有人来了”

    夏树愣一下,听他继续,“待会儿他们来了,你就装着不认识我。记住”

    她还没来得及答“是”。树丛后已飞快闪出了两个人影。一个年轻的,她知道。另一个老人,欠她个条件。

    迹部坐在病床边,直到那夜十一点后。三个小时前,夏树的妈妈来过,看了看女儿,待了大约两个小时,这才带着裕树回家。她安慰迹部,说夏树一定会醒过来。迹部听了,很惊讶。他一直以为沙和子是不怎么愿意把夏树交给他的。可如今她却说了这样的话,让他很高兴。她这样坚定的说夏树不会有事,可还是向公司请了长假。她白天来陪她,到了晚上,就把机会让给迹部。

    觉得有些冷,迹部站起来,转过去,关上了窗户。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十一点早就过了。平时这个时候,他会躺到沙发上,合眼休息下。可是今天他不愿。他有种预感,她随时会睁眼。

    “我都怀疑她是不是脑袋出什么问题了”大概是为了避嫌,他飞快拉过自己的黑衣同伴,小声的抱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着,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说话的两个人,“还好你们来了。她要是再哭,我可受不了了”

    黑衣男子听了,斜他一眼,冷眉嗤笑道,“她哭了,你就递张纸巾,或者吼她两句,不就完了总好过我大老远四处奔走去找这老头”

    “真爱计较”他说话声音极小,明明是在反驳,却怕对方听到。

    大约过了五分钟,老头一挥手,河的附近显出了条通道。又深又暗。夏树站到入口处,回过身,出神盯着韦逆泷,半天不说话。

    逆泷被她看得心里发颤,脸上却还是满不在乎的笑,“你还不走这里两分钟,”他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一,“相当于那边一天。”说着他用手指指黑漆漆的洞口。

    “那我不是睡好几天了”她惊讶地叫出声。心想迹部一定担心死了。

    “是啊,”逆泷看看她,然后郑重的点头,“所以你快点走。”收起脸上的笑,“不要再来了。”

    夏树盯着他眨眨眼,在洞口处发了一小会儿呆,然后才转过身去,“那我走了。”她走两步,又回过头看他。动动嘴唇似乎想说,记得来拿照片。

    韦逆泷点点头,见她不肯动,飞快对着她比口型。讲了两次,都没发声。但她全读清了。他说的是:那不关你的事。

    慢慢地,夏树唇边浮了个温软的笑。然后看对面的人挥挥手,示意她赶快走。

    这次她没再犹豫。进了洞口,踩着黑暗慢慢向前行,觉得脚下很虚浮,好似踏在半空中。她走得有些慢,一边走一边想。我是不是该再回头看一次。这条路似乎很直,如果回头,还能看见身后的景象。

    她犹豫了下,迟疑着半转过头,目光刚好扫到那个入口。

    逆泷以为她会回头,不由自主举起手朝着她快消失不见的背影挥了挥,身旁黑衣人觉得奇怪,就问,“你疯了挥什么手”刚才不是讲她很烦,怎么她一走,又摆出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逆泷神色尴尬的笑起来,眼睛里透了点难堪。

    夏小树我只是叫你装不认识我。你用不用这么逼真啊

    你说你都要走了,居然也不回头看看我

    他越想越气闷,转过身时终于作出了决定:过两天我一定要去找她,要回那张有我脸的照片

    夏树朝前走了好几米。她想了想,终于回过头看。森林里很远的地方,他正慢慢朝相反的方向走。隔得太远,看上去整个人就像缩了水似的。一个小黑点。她想起他说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不由牵了牵嘴角,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她没移几步,就觉得身体越发的轻,整个人都飘了起来,那感觉很奇妙,又有些古怪。她明明闭上了眼,可周围的颜色却不是一片黑。她开始昏昏欲睡,四周不同的色块似乎混在了一起。模模糊糊看不清。

    她努力睁眼想看看周围,觉得很累,眼睛半天睁不开。

    于是她想睡。

    醒了就回去了。她很清楚。所以闭眼时她还是笑了。

    冬末的夜,深如潭,凉意阵阵。迹部从沙发上抱过毛毯,搭在自己肩上。然后伸手摸了摸夏树的额头。有些温度。

    他收回手,回过头,看了看窗外。天空是深蓝的,看不见月亮,只窗户对面映现出几颗星星。一粒挨着一粒,亮晶晶地,像黑色绒布上失去光泽的钻石。

    可是他知道,明天不一定会下雨。因为冬天的夜一向如此。他看了一小会儿,这才回过了头。盯着床上平躺着的人,恬淡笑起来,“夏树。”

    她盯着天花板好些时间,听见他叫她,便将视线移到了他身上,眼光凝视他,“我回来了。”

    他缓缓坐到床沿上,扶她起来,靠过去抱住她,用了些力,掐得她肩膀生痛。她轻轻喘气,伏向他肩头,一伸手,毛毯滑到了地板上。

    “我等了你好久。”迹部抱着她呓语般低喃。

    她没有说话,只轻轻点头。想起韦逆泷说,迹部是脑袋出了问题才喜欢她,不由勾了勾唇角。那淡淡的一笑,却扯得她缝针的地方阵阵刺痛。有点像吊水时用的那种细长针,钻进皮肤沿着血管一直刺到了心脏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扎着疼。

    几乎是一瞬间,夏树没来由的眼窝热起来,伸过手抱住他,小心的问,“你愿不愿意娶我”

    迹部嘴唇深深的埋进她的头发,忍不住笑起来,“我一直都想娶你。”声音有点低,仿佛来自某个不可探测的地方。

    她听了后,拼了命似的抱紧他,开始不出声的哭。那些眼泪不断地滴落,沾湿他绿颜色她送他的衬衫。

    迹部默默抚摸她的头发,脸上带了点她看不懂的神色。

    过了些时候,待她情绪稳定些,他才放开手,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泪。夏树轻声笑起来,伸出右手到他跟前,“你不想帮我戴吗”

    迹部一楞,飞快掏出裤兜里的细绒盒子,跟她走的那天一样。打开,小心的取出戒指。

    时间慢慢地在他们之间流动,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留下痕迹。隐隐地,连风的震动都能觉察到。

    他看着她,脸上慢慢展开一个笑。没说我爱你,话语仿佛都成了多余。他就只是微笑着,取下订婚时的戒指,替她戴好另一枚新的,又来回轻轻摩挲她的手指。脸上凝固起漂亮的笑,让她想起了第一次他说喜欢她的场景。那天云很淡,微风夹了点清冷擦过她皮肤。迹部俯脸过去吻她。很温柔。他软软的唇,有些熨帖。那柔和温热的呼吸,至今却还响在她耳际。

    “戒指很好看。”过了些时候,终于她打破沉默。

    “你知道,”很快,迹部的语气也自如起来,“那个店员小姐问我,戒指买给谁。”

    她笑起来,一只手温柔地捋捋他刘海,“那你怎么说”

    “我说,”他调皮地眨下眼睛,拉起她手抵到唇边,“给我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