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晚上点半,北京。
再过半个多小时就是国庆节了,“美林花园”年轻的门卫小陈像往常一样升起升降杆,放一辆黑色的别克商务车进来。在经过他的岗亭的时候,车里坐着的朱莎摇下车窗玻璃,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小陈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给她敬礼,然后回答她的问话,几句话之后,车的后备箱打开,小陈下去把里面的六七箱水果和饮料搬出来,放在脚边,然后他打开对讲机,招呼宿舍里其他不值班的兄弟们来取东西,这是朱莎送给他们的礼物。只有她才能体贴地想到,他们这些漂流在北京的保安门卫是从来没有水果饮料这些节日福利的。
他知道车里坐着的是谁,也知道她的身份,但他就是没有太多压力,和她聊天打招呼就彷佛是和邻家的姐姐说话一样,很轻松很从容。虽然她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名人,但小陈从来没有因为她身上的光环而感觉到距离。因为从她总是微笑着面对周遭的一切,丝毫不为压力而焦虑。她身上那种淡定、从容、随意的生活态度能影响到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对小陈这样离乡背井、挣扎在生活底层的年轻人,她总是有一种天然的同情心,因为她无法不联想到七年前的自己。
小陈微笑着目送朱莎进去,片刻之后他开始继续工作。朱莎把车停到了地下停车场,然后从停车场的电梯直接上顶层,她在“美林花园”里有一套复式的住宅,这里就是她的家。
朱莎像往常一样走出电梯,拐弯来到自己家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门口,那皱着眉头抽烟的姿势令她忽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见面的这一天,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又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事实上,从她踏上回国的飞机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他迟早要来找她。在美国,曾经有一个男生对朱莎照顾有加,他是朱莎的同班同学,也是一个非常有才气的男孩。他为人热情,坦率乐观,永远像一抹阳光带动着她,他们在一起采访拍摄过很多引人瞩目的作品。年夏天,朱莎和他共同制作的关于苏珊桑塔格的一部纪录片,名字叫美国玫瑰的,就是他们最富盛名的作品。这部时长五个小时的纪录片是他们俩的毕业作品,曾于年月日情人节这一天在哥伦比亚电视网晚点黄金档向全美播出,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成为情侣,但朱莎最终还是拒绝了他的表白,理由是她在国内已经订过婚、有未婚夫了,他们之间永远只可能是朋友和搭档的关系。
朱莎没办法告诉别人,她那复杂的过去,让她早已丧失了谈情说爱的资格。而且,一个人是没法背叛自己的内心的,她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还残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不管他怎样霸道跋扈,怎样不择手段,朱莎就是没有办法忘了他。他已经成功地在朱莎的心里烙下了他的影子。
现在这个影子的真人已经站到了朱莎的面前。朱莎望着他,他似乎比记忆中要更成熟了一点,原本满身的戾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看来“居移气,养移体”这句话说得没错,一个人养尊处优久了,气质和身体都会发生很大变化。
李正看着面前的朱莎,她比以前更瘦了,但却充满力量,让人不可小视。从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身上有种跟别的同龄女孩不一样的东西,现在他知道了,就是这种力量感让她与众不同。他沙哑着声音说:“嗨我等你好久了”
朱莎知道他这句话的含义。她平静地看着他:“我想你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
李正转过身来,露出那种无辜的笑容:“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也不晚,朱莎小姐,我是李正。”朱莎没办法再装下去了,她掏出手袋里的手机,准备给楼下的值班警卫打电话,李正伸手按住了她拨号的手,说:“不要打扰他们,我马上就走。我来,只是为了跟你说晚安。晚安,莎莎。”
朱莎看着他急匆匆而去的背影,头一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等他进了电梯下了楼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惊呆了,满屋子鲜艳的玫瑰花整整有几千朵,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整套房间的每个角落,彷佛一簇簇火焰,瞬间灼痛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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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茶几上钟点女工留下的便条:“朱小姐,有一位姓李的先生叫人送来了这些花,我代你收下了。”
被铺天盖地的玫瑰花香包围的朱莎简直一夜无眠。她恼火地将自己被褥搬入一个小客房,这个小房间因为她临走的时候随手锁上了门而幸免于难没有被那些嚣张的玫瑰花占领阵地。她顶着两个熊猫眼恶狠狠地想:“李正,我跟你没完”
第二天她上班的时候特意给钟点工留下了字条,让她不要把那些花扔掉。她知道李正还会回来找她。依李正的性格,他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不可能只出现这一次,也决不可能只是为了向她说声晚安那么简单。
果然,第二天晚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朱莎又见到了他。她打开门,向他作了个“请进”的手势,李正正惊讶于她的转变,满心欢喜地要进去时,他突然发现了漫天盖地的红玫瑰。他马上变了脸色,脚步有点踟躇。
朱莎冲他露出胜利的微笑:“我赌你不敢进来。”
李正咬咬牙,还是准备冒险一试,但门开得久了,里面的花粉味已经扑面而来,李正已经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朱莎知道他对花粉过敏,室内只要有一朵花,他都有可能会哮喘发作,所以他们俩以前同住的屋子里从来不摆鲜花,连鲜花制成的干花都不摆。
李正的脸色很难看,明显是在天人交战。朱莎在他准备冒险的时候及时地关上了门,阻断了他与花粉的亲密接触。可是,他还是咳嗽和呼吸急促起来。朱莎只好把他拉出了楼道,来到窗户前面,打开,让新鲜空气透进来。
李正还是很难受,像谁掐住了他的脖子。朱莎只好又拉开他的包,从里面翻出喘乐宁,对他说:“吸气然后呼气”。李正依言深吸了一口气将气呼出,朱莎将雾化器的接口放到他嘴里,让他开始缓慢深吸气,一边吸气一边雾化,喷完后朱莎看着差不多药物已经到达气道了,就说:“摒住呼吸秒钟,让药物下去。”
李正乖乖地照做。自从朱莎离开以后,很多次他哮喘发作,别人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就已经慌了手脚,不是将药物喷到了口腔里,让口腔里长出霉菌,就是根本没有药物进入气管,哮喘一点没减轻。从来没有人像朱莎这样手法熟练,立竿见影。
分钟之后朱莎又给他喷了一次必可酮。看着李正差不多已经没事了,朱莎转身准备回家,她对李正说:“回去用清水漱漱口吧。”
李正点头,却依然跟在她身后,朱莎诧异地说:“你怎么还跟着我电梯在那边”李正咧嘴,露出整个晚上唯一的笑容说:“我家就在你隔壁”
朱莎瞪着他,却说不出话来。她记得隔壁住着的是胖子一家,夫妻两人再加上两个青春期的男孩,全家起码重达千斤。电梯里只要有他们全家出行就再也不能挤下多余的人。朱莎第一次和他们同一个电梯下楼,他们就露出那种诡异的微笑,结果,朱莎的右脚刚踏进去,电梯就发出超重的尖叫,她只好尴尬地退出来。所以朱莎就记住了这家重量级的邻居。现在,李正居然说他就住在她隔壁,那原来的胖子一家呢蒸发了
李正看出了她的疑惑,“我出了三倍的价钱买他们这套房,又把市中心另一高档小区的精装修现房打五折卖给他,反正那个小区是我开发的,想打几折打几折。胖子乐疯了,怕我反悔,签了合同两天之内就搬走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朱莎就要和他同一屋檐下了。看得出,说完这话的李正很得意。朱莎不想理他,转身进了自己家,“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门外是李正愉快的嚣张至极的大笑。
被浓郁的玫瑰花香包围的朱莎又一夜无眠。她留下便条嘱咐钟点工一定要把所有的花清出去,还要把窗户打开透气至少两小时。她不知道的是,在钟点工点开始工作,一趟一趟地将花运出门去扔到垃圾桶里的这两个多小时里,李正一步也不敢出门。他甚至为此取消了原定在上午点召开的由各分公司总经理参加的会议,改为电视电话传真会议。他想,幸亏没有听肖扬的主意,要是依肖扬,他必须要连送七天花才能达到打动佳人的效果,可惜,只一次就差点让他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