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树上的蝉不停的嘶叫着。虽已入秋,天气却仍这般炎热。

    月盈懒洋洋半倚在榻上,伏着窗台,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碧玉碗中盛着的冰镇酸梅汤。左右侍女摇着雪白羽扇驱热。

    “娘娘,太医来了。”门外太监通报。

    “请他进来吧。”

    侍女放下了珠帘。

    “胡太医请坐。”

    “娘娘,觉得何处不舒服呢”

    “嗯,最近老是犯困,人没精神,头晕晕的,也没胃口,一直想吐。”

    “哦请娘娘允许微臣把脉诊断。”

    月盈点头。侍女将红线一头系在月盈玉腕,一头递到太医手上。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

    正当她等的有些不耐烦,老太医颤抖抖地跪了下来:“恭喜娘娘”

    “什么”她没听清楚.

    “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霍顾不得什么礼节,帘子一下拉开了

    “可是当真”她不敢置信的逼问着。

    “自然是千真万确而且照脉相看来,应已有三月了。”

    “啊”这自天而降的喜讯似潮水般冲击过她全身,要半天才敢相信是真的。她虽聪颖过人,但毕竟年纪轻,没有经验,从来也没有联想到这上面去。

    “恭喜娘娘”侍女们齐齐跪拜道贺。

    “重赏胡太医”月盈喜上眉梢,笑颜如花。

    鹊跃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想了想便叫侍女替自己梳妆。这个喜讯她一定要亲自告诉陛下。

    去往御书房的捷径小路须穿过未央宫椒房殿的前花园。此时已是百花斗艳的最后时令,姹紫嫣红争先恐后的怒放,满园缤纷,美不胜收。但美则美矣,却太过满了,反而令人联想到它们败落后的凄凉

    摇摇头,在想什么呢月盈暗斥自己不吉利的胡思乱想。

    花亭内隐隐似乎有人声,仔细一看,原来是皇后。

    月盈进宫已有数月,皇后却从未招见过她,只是有次她陪陛下游园,远远地见过一面.但陛下似无意让月盈向皇后拜见。

    此时皇后目光一转,显然已经看到不远处的她了。

    后退已是来不及,月盈寻思,不上前请安,恐怕不妥,便急步向前,低头行礼,“臣妾赵月盈参见皇后”

    “哦,是新进封的赵婕妤吗”皇后温和的声音从在亭上传来,“起来吧,上来说话。”

    “诺。”月盈由侍女掺扶,上了台阶,小心翼翼的站在皇后面前。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抬起头让本宫看看。”皇后亲切的说。

    月盈顺从的缓缓抬起头。

    本来坐着的皇后似大吃一惊,竟一下站了起来,逼近她仔细端详。

    皇后母仪天下,端正贤淑,一向为后宫之楷模,为何今日见到她会失去常态月盈慌乱且茫然,手足无措。

    “像真像”皇后双眼失神,喃喃的说。

    听她这样一说,月盈反而松了口气,这句话,她已听过数次,并不以为然。

    但终忍不住心中压抑以久的疑惑,不禁问道:“臣妾是长得像从前的李夫人吗”

    “不”皇后神色激动,脱口而出,却又想起什么欲言又止,转眼平静下来,只是勉强笑道:“赵婕妤长相甚好这也是你的造化,”仿佛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随即话锋一转,“刚才见婕妤神色匆匆,是要去陛下那吗”

    “是的,娘娘。”月盈点点头。

    见皇后和蔼可亲,岁数尚小的侍女珠儿忍不住得意洋洋的插嘴:“禀报皇后娘娘,我家主子有喜了,赶着去给陛下报喜呢”

    “多嘴”月盈惶恐的嗔怒道。这珠儿真是没大没小。

    “嗯“皇后错愕,目光落在月盈的肚子上,“这么快,你便有喜了”

    “是。”月盈含羞带怯。

    皇后凝神望向那郁郁葱葱的庭院,良久,方幽幽叹道,“陛下真是用心良苦。你快去吧,陛下会高兴的,他期盼此子已久。”说罢便由侍女扶着离去,步履踉跄,背景竟又苍老了几分。

    月盈目送皇后,站了一会。

    皇后仿佛话中有话,暗藏深深难言之隐。

    月盈犹疑了,最后决定暂不去御书房,先回寝宫再做打算。

    坐在塌上,月盈不由出神回忆。

    卫皇后的一生简直就是传奇,民间歌谣:生男无喜,生女无怨,独不见卫子夫,一家霸天下。

    即使今时今日,皇后年老色衰,失宠已久,但卫家却仍权倾朝野。太子刘据是她亲生子,已逝的大哥卫长君早先担任侍中,姐夫公孙贺官拜宰相,就连那没用的妹夫陈掌也是太子宫詹事,最厉害的莫过于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陛下将自己最亲近的长姐平阳公主都下嫁他为妻,他位列三公,战功显赫,深受军方爱戴,如今虽然军权释了大半,但陛下仍对他礼让三分,据说他的三个私生子早在

    弃妇难当笔趣阁

    幼年时即被封了侯。而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则是她外甥,可惜英年早逝

    然则,这能受天家恩宠的女子哪个背后没有一个半个传奇

    赵家家贫多难,从小月盈的母亲就病故了,父亲又因犯事被处以“宫刑”。她虽长得一副好容貌,但自幼右手便有残疾,难以伸展。本以为这一生就如此潦倒了,却没料到得遇贵人,陛下身边的苏文苏公公正是父亲的同乡,早年父亲曾救过他一命。

    月盈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与苏公公见面时的情景,当时父亲想求苏公公为月盈找个大夫,苏公公勉强去了他家,月盈硬撑着坐起来行礼,没想到苏公公一见月盈,竟惊得半天合不扰嘴巴,半响才回过神来,一反先前倨傲神态,拍着月盈父亲的肩膀哈哈大笑:“老兄,没想到你有女如此,从此天下荣华富贵,恐怕尽在你我之手了”父亲和月盈被他这番话弄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苏文只笑道:“令媛之容貌,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哪。”随即苏文为其遍寻神医,治好了她的手疾,又四处散布留言,说有绝色女子,手心如拳,内有碧玉之钩,若有能扳开者,必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体,如此这般,略施巧计,引得陛下趋之前来。

    果然此等妙计哄得陛下龙心大悦,使她一举得获圣宠,瞬间平步青云,由一普通农家女子,成为宫内最炙手可热位比列侯的赵婕妤,从此六宫粉黛全军覆没,三千佳丽独宠一身。

    可是进得宫来,她却明显感觉自己获得这样的圣眷并不是全因那个计策的缘故。她不止一次听到宫里旧人悄悄议论她像一个人,细问了,他们又三缄其口苏公公也曾意味深长的交待,不该打听的事少管,她自然不敢去问他,却更加好奇,于是颇费了一番周折,辗转打听到陛下与李夫人的故事

    但今日皇后口风却似意有他指李夫人明明已留有皇五子,又何来陛下期盼已久之说难道皇后的意思仅仅是指陛下对她恩宠隆重见皇后神色,又似不像。

    月盈百思不得其解。

    爹爹曾嘱咐过,这宫里不比平常百姓家里,能有今日得来不易,一步都是踏错不得,此时她虽龙恩正浓,但毕竟根基尚浅,凡事不免要多费思量。

    一想到陛下,月盈自是满心感激敬仰。若不是陛下,她恐怕已经贱烂如人家脚底之泥。陛下的怜惜,给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以及从未想过的一切可能

    正在胡思乱想,门外忽然传来了嘈杂声音。

    皇帝兴高采烈的冲进来,步履稳健,精神翌翌,一点也不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

    “哈哈哈拳儿,拳儿”他大声呼唤着她的呢称,银白的头发与胡须都随风飘舞。

    月盈连忙笑着迎了出来,“参见陛下”

    皇帝一把将她扶起,笑逐颜开:“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不告诉朕还是胡太医特地前来禀报,朕才知晓”

    “恭喜陛下,臣妾也是刚刚知道。”月盈害羞的垂下头。

    “来人宣朕旨意,封赵婕妤为钩弋夫人,赐住钩弋宫”

    “谢陛下隆恩”月盈惊喜交加,立刻跪拜谢恩。

    “呵呵呵,你好好在钩弋宫养胎,给朕生个大胖小子”他高兴地与她相携上坑,吩咐左右,“拿酒来朕今天要大醉一场”

    侍女不一会就奉上了酒菜。

    “陛下,您别喝那么快,容易伤身”月盈见陛下欢畅的痛饮不止,不一会竟醉得放声歌唱,几次东倒西歪。急忙上前搀扶。

    “呵呵呵让朕看看你”陛下捧起她脸,醉眼朦胧,感慨叹息道:“你为何还是如此美貌一点也没变。呵呵,朕却老了”

    “陛下”月盈娇嗔的不依。

    “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回到我身边来了,你原谅朕了,对不对”

    咦陛下在说什么为何听不懂他为什么自称“我”月盈笑容凝结,疑惑的轻唤,“陛下”

    “那个孩子是朕有愧于你好在上天见怜,朕终能再拥有你的子嗣了朕会立他立他朕要把一切都给他”他断断续续,喃喃低语,声音越来越轻,似乎放下所有心事,伏在塌上沉沉睡去。

    月盈怔在那里,半天才晓话意,发现这其中的蹊跷。

    恐怕她像足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吧。一个令陛下念念不忘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

    可这个人会是谁呢又因何事会让宫中百口禁忌

    天哪

    一思于此她不由遍体寒意

    “无论如何,”月盈挣扎着不愿再深想,转念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如今得宠的是我赵月盈本宫才是陛下最亲近的人”

    十七岁的她抬头仰望星空,轻轻抚摸腹中胎儿,重新扬起信心,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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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钩弋夫人最后的结局大家都很清楚吧杀母立子。

    刘彻在死前将宫中所有皇子的母亲都杀了,没有人可以和这个孩子竞争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