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意渐浓,跟纾蓉、暮烟、初凝几个人聊得愈发投机了,不知不觉竟两个时辰过去了。而就在这两个时辰内,四个人便成了好像早已熟识的朋友,一切都那么亲切和自然,就连从门缝中偶尔钻进来的夜风都显得那么温柔。

    纾蓉瞧了一眼窗外,道:“哟,也不知这是几更天儿了。瞧我见了妹妹们这高兴的,差点把正经事儿给忘了。原想带你们先去寝房的,哪知说说话就到了这个时候了。今儿着实不早了,估计爷也累了,不会来叫咱们了。不如咱们也散了,我带妹妹们回各自的房间,早些歇了,有话咱们明儿接着说。”

    “也好。”暮烟边点着头,边不计形象地打了个呵欠。我在旁边暗笑,呵,这丫头还真是直率性情。

    我也跟着点头道:“是,这回既做了姐妹,都是一家人了,来日方长,不怕没时间说话。”

    许是方才聊得兴奋了,初凝脸上微泛红晕,但仍不忘礼数地对纾蓉欠了欠身,道:“有劳姐姐为我们操心了。”

    我发现了,初凝绝非忸怩矫情的女子,而是她只要一开口说话,脸上的表情自然就含羞带笑的。她的声音虽仍带几分孩童的奶气,但却温文尔雅地活脱脱一个小淑女,举手投足间礼数极周到,那乖巧的模样甚是惹人疼爱。

    来到院子里,纾蓉指着周围的几间房子,道:“这院子正好四间房,除了西面我的这间,其余三间以前并无人住,是今儿个几位妹妹来了之后才叫人去布置的。时间仓促,必有不周之处。妹妹们且各自挑一间,今晚将就着睡了,明儿需要添置什么再跟我讲。”

    暮烟继续打着呵欠,道:“姐姐太客气了,给我床铺盖让我有地方睡就成了,哈哈。”

    我看着暮烟大咧咧的样子,也不由得笑起来。我对暮烟和初凝道:“二位妹妹先挑吧,好歹我也是姐姐,哈。”

    哎真的,在我现代的家族里,我这辈就是四个姐妹,感情极好,巧的是我也是排行第二,并且我跟姐姐也是同岁,她只大我三个月而已。哦,天怎么越想越

    记得以前看过一部韩剧,里面有句话说:“遇见你,不是巧合,而是命运。”那我这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来瞧瞧。”暮烟环视了一圈,然后指着北面的一间道,“我看这间好,我就要这间了。”

    初凝微皱了皱眉,道:“正值数九寒天,不知北面会不会冷”

    我一听,这小小的人儿,心思还真是细致,我都自愧不如。

    暮烟却极豪放地挥了挥手,道:“欸难不成还让初凝小妹妹睡北面不成你若是冻坏了身子,十三爷还不拿我是问啊”

    被暮烟这一调侃,初凝的小脸“腾”地一下又红了,嗔怪道:“暮烟姐姐”

    我在旁边不停地笑,不过转念一想,想不到暮烟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心思却一点不粗。这几间房子外表看起来都长一个样子,她怎么看了一眼就说看北面的那间好了呢肯定她早打定主意要睡在冬天里比较冷的北面,把暖和些的房间让给我和初凝。

    想到这,心底一股暖流流过。我收了笑,道:“那我睡北面好了,二位妹妹”

    还没等我说完,暮烟就打断我,道:“哎呀,蒖若姐姐就别跟我客气了。好歹我也算得上是个习武之人,身子骨棒得很呢好了好了,别争了,北面就归我睡了。”说罢,暮烟边抻着懒腰边朝北面的房间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女子有种男子也不如的帅气和洒脱,让我不得不去喜欢。

    我回过头,道:“既是这样,那比较暖和的南面一间就让初凝妹妹去睡吧,我睡东面,和西面的纾蓉姐姐遥相呼应一下,呵呵。”

    待初凝也回了房,纾蓉还特意陪我到了我的房间。

    我想叫纾蓉早点回去歇着,便道:“姐姐太客气了,我都不好意思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至于还让姐姐哄着睡觉吧”

    纾蓉淡淡一笑,继而又叹了口气,道:“蒖若妹妹,你来了就好了。”

    我不解她的叹气,问道:“姐姐何出此言”

    纾蓉拉着我的手坐下,道:“其实我早知道妹妹你了。”

    “哦”之前跟这位纾蓉姐姐并不认识,只是听说几年前十三阿哥大婚,娶的是头等护卫金保之女乌苏氏,但关于她我是一概不知的。她又如何知道我呢

    纾蓉看出了我的疑问,道:“十三爷对我称得上是不错的,两人相敬如宾。自打我进了府,我便发现,不管是他高兴了还是沮丧了、醉着还是清醒着,我在他口中总能听到一个不认识的女子的名字。”

    说到这,纾蓉看向我,我便明白了。

    纾蓉继续道:“后来熟识些了,我问他经常念叨的那位女子是谁,他对我倒也从不避忌什么,就说了。”

    我点点头。

    “蒖若妹妹,你可知道十三爷不管身处何处,可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可知道他拿着酒壶跟我说若若不肯跟我走然后便醉得不省人事你可知道他握着在他床边照顾着他的我的手,却流着泪唤着你的名字如果某一天他不用丫鬟服侍他穿衣,而是客气地请我帮他打点,我就知道,那一天他一定是要去见他的若若。如果某一天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而并没有看公文时,我就知道,那一天他一定是在想念他的若若。如果某一天他什么话都不讲,只在院子里发疯似地舞剑,直舞到让自己也受了伤,我就知道,那一天他一定是在恨自己为何不能给他的若若幸福。”

    听到这,我的心早已紧紧揪起。我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纾蓉一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膀,柔声道:“好了好了,我不说这些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十三爷的心。所以我说你来了就好了。不管境遇如何,我想,只要有你在身边,十三爷怎么也是熬得过去的。”

    我看着纾蓉,和我同岁的她,却有着超出她年龄的优雅、贤淑、仁爱、包容、识大体。我忽然很感激上天赐给十三阿哥的是这样一位侧福晋,而不是养尊处优、刁钻蛮横的千金小姐。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我上前抱住纾蓉。大概她们并不适应这种肢体接触,但我想她一定明白我的心情。

    纾蓉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着一个孩子,让我觉得好温暖。我在心里说,以后就把你当亲姐姐

    哪知我在心里刚说完,就听纾蓉边拍着我的背边道:“放心吧,日后我定拿你当作亲妹妹。”

    我惊讶于两人头一次见面,竟心有灵犀到这般地步。我扑闪着眼睛惊奇又欣喜地看向纾蓉。

    “妹妹怎么了”纾蓉笑笑,“呵呵,好了,我要说的也说完了,妹妹早些歇着吧。”

    “嗯”我点点头,自己都觉得很乖。

    纾蓉笑着摸摸我的头,起身走了。

    我点了支蜡烛放到床边,和衣躺在床上,

    六岁娃娃九岁妃帖吧

    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回想着方才纾蓉的一番话。不知道十三阿哥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

    躺了一会儿,睡不着,我又坐起身来。看着窗外悬于夜幕的清冷的月光,在我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十三阿哥英俊而憔悴的面庞。

    我穿上鞋子下了地,走出屋外,对着月亮在院子里踱步。踱着踱着不知何时竟出了西院,来到了里院。再抬头看时,竟是白天我来过的十三阿哥的寝房所在的院落。

    我正惊讶于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地就走到这来了,正欲转身离开,忽闻有人唤我的名字:“若若。”

    我一回头,果然是十三阿哥。

    “啊,十三,没睡”我紧走几步,来到十三阿哥近前。

    “嗯。从晌午睡到晚上,醒了就再睡不着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我也睡不着。”

    “哦是不是来这尚未习惯”十三阿哥担心地皱了皱眉。

    “不是,不是。”我怕他多想,连忙否认。

    “跟纾蓉她们还处得惯么”我看十三阿哥更担心这个。

    为了表达肯定,我使劲儿点头:“嗯嗯,很好。纾蓉贤淑仁惠,暮烟直白坦率,初凝知礼懂事,我们一见如故,姐妹相称。”

    十三阿哥放心了:“如此就好。”

    我坐到十三阿哥不远不近处,他不说话,我也就不说话,静静地陪着他看月亮。

    半晌,十三阿哥开口道:“若若,告诉我,你怎么会来”

    “说了嘛,睡不着,不知不觉溜达着就过来了。”

    十三阿哥瞧了我一眼,呼出一口白气,道:“我不是问这个。”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明白了,他是在问我怎么会愿意到他府上来陪着他圈禁。

    可是今天白天好不容易他的心情刚放松些,我怕说出的话再有什么又刺到他那需要些时日才能愈合的伤口上,我便假装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表情极其无辜地道:“唉,谁叫咱是丫头命,四爷叫我来,我能不来嘛我”说罢翻翻白眼斜睨着十三阿哥。

    “嗯”十三阿哥沉吟了一句便不做声了。

    呃,这家伙不会是将我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些的玩笑话当真了吧

    我蹑手蹑脚地把自己移过去,与十三阿哥挨近了些,然后轻轻推推他的胳膊,道:“怎么不说话了”

    十三阿哥仍是默不作声,表情看上去甚是失意。

    我于是夸张地做撸胳膊挽袖子状,道:“哟嗬,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惹咱们十三爷不高兴走,我找他算账去”

    十三阿哥抬头,想是瞧见了我几分正经又几分稚嫩的义愤填膺的样子,扑哧一下笑了。我见十三阿哥笑了,也傻乎乎地跟着笑起来。可谁知十三阿哥却又收了笑,转而叹气。

    我正纳闷于他一会笑一会叹气是怎么回事之时,十三阿哥一把拉过我的手,瞬时将我揽于臂间。感受着他起伏的胸脯和灼热的气息,我略有惊慌地看向他。

    十三阿哥瞧着我,眼神深邃,声音里带着几分颓然:“是谁胆子这么大呵,你说,还能有谁”

    “咳咳,十三爷,我”看来他还真是把玩笑话当真了,我得解释解释。

    “叫我名字。”十三阿哥打断我。他的声音突然暗哑起来,语气既是命令又是央求。十三阿哥从不命令我做什么,他此时的命令,在我听来却是一种对失去的害怕。十三阿哥性子刚烈,也从来都不央求别人什么,而他此时的央求,我想,那该是他心底最难割舍的依恋。

    “十三”

    “叫我名字”十三阿哥打断正欲说些别的什么的我,执着地看着我,手上的力道也随着语气的加重而加重了。

    呵,叫名字吗叫那个我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名字吗叫那个我已经在心底呼唤过千百遍的名字吗好,就在今天

    我于是真挚地回看向十三阿哥的眼睛,淡淡却清晰地唤道:“胤祥。”

    十三阿哥动容,盯着我看了好半天,半晌才点头应道:“是,胤祥在。”

    看十三阿哥这般神情,我实在不忍再故作轻松地调节气氛,也不忍再说那些我认为是玩笑而他却往心里去的话,更不忍再对他隐瞒我的真情实意。

    好吧,既然如此

    我深吸一口气,与十三阿哥面对面站着:“胤祥,方才你不是问我怎么会来吗好,我现在回答你。”

    “嗯。”

    “说四爷叫我来,那是逗你的。”想到刚刚十三阿哥颓丧的表情,虽然不是我本意,但见他那样,我还真有种恶作剧成功的窃喜。我于是板不住地又缩缩脖子笑了一下。

    十三阿哥抬手捏了捏我的鼻子,不满地道:“胆子还真是不小”

    我抱歉地看着十三阿哥,道:“那谁知道你就当真了呢我这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我若是想来,谁拦也拦不住;我若是不想来,岂是谁叫我来我就来的”

    十三阿哥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知道你那是玩笑话,但听了还是忍不住会当真。”

    是啊,他当真了,那是因为他在乎啊唉,我该怎么跟他说才能表达我同样在乎的心意

    “胤祥,我知道你一定是想问我,为何你大婚后我便与你疏远了,你许我的诺言,我从不回应,你对我的心意,我置若罔闻,而现在我却自己来了。你想问这个,是不是”

    十三阿哥点点头。

    望着我和十三阿哥间咫尺的距离,我忽而想起在二十一世纪极为流行的一段话,以前听得多了,没觉得什么,可现在似乎这段话恰是我想说给十三阿哥听的话。

    我更靠近十三阿哥一些,直至看不见彼此间的距离。

    “我们那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彼此思念却装作不知道。”

    停了一会儿,我接着道:“胤祥,之前发生的许多许多事,愉悦的、伤痛的,恐怕是我这辈子想忘也忘不掉的。但是不管前面发生了什么,当你被下了圈禁令的那一刻,我不能再装作不知道彼此的这份思念,我不愿我们最后留给对方的只有一辈子的遗憾,我不想我们之间从此也成了那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说着说着,我自己也激动起来,呼吸都开始变得不稳。十三阿哥眼神闪动,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了好久,然后突然一把将我整个人揽过去,紧紧拥在怀里。他声音微颤,略带哽咽地在我耳边低声道:“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再没有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