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矿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能言,不打紧,尚可笔墨代话,以文会友。
刷刷刷。
自命不凡的公子爷们挥毫落墨,片刻成章。字体内容好坏姑且不提,单论这下笔速度倒是出奇的快。
当其时,天寒地冻,墨甫沾纸,迅即凝结,省下了晾干的工夫。
未几,一个个手执笺卷,昂首挺X,摆出翩翩风度,纷纷朝她走去。岂料颜初静步法轻灵,看似悠哉徐然,实则一步百丈亦不为过,他们如何赶得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宛如羊脂白玉雕成般的纤纤柔荑轻轻按上紫花屏。
霎那间,屏面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与天空上的九大星辰相映成辉,灿烂得令人下意识闭上双眼,莫能直视。
再睁开眼时,但见漫天光芒如镜中海潮无声退去,紫花屏莹莹依旧,而伊人香踪已渺。
“唉……”
数声扼腕之叹从人群中响起,打破了一片压抑无比的寂静。
显然有人一时忘却禁言。
紧接着,滚滚云层间传出隆隆雷声,数道紫青电光落九霄,吓得众人四下躲避,远离那几个无意间触犯规条的倒霉蛋……
置身于光芒中,颜初静清楚感受到身旁萦绕着浓郁灵气,眼前的紫花屏浮现出一道道流光灼灼的玄奥条纹,还未来得及看清端倪,倏忽一阵天旋地转,惊魂未定之际,天地已然变幻。
举目,星辰无限近,过于真实的幻觉。
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山土积雪,而是一片晶莹无垢的白玉石。
柔和的灵气犹如轻烟薄雾般萦绕身旁,让人心生飘然。她放眼望去,只见四周辽阔无垠,人影寥寥绰绰,看不清身形面目,仿佛蒙着层云纱。无法估量距离的远方,滚滚云海间透着千万道霞光,神G一角若隐若现,说不出的恢弘神秘。
正打量着,十几道翠影如光箭般自云海中S出,倏忽而至。其中一道停在她的面前。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刻印着太黎字样的碧玉简,于是伸手接住,神识探入其中。
玉简里详细纪录着神试的时间、内容以及各项规则。
颜初静一一记下之后,将玉简放进如意荷包,向前直走七步。与此同时,虚空中浮现出一扇仿如云团凝就的门扉。
片刻迟疑,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近在眼前的传送之门。
天空,一色白茫,不见日月星辰。
灰蒙蒙的地面,目所能及之处尽是原始矿石,没有泥土,没有草木,光秃秃的一片,森然而锋锐,荒凉得几近死寂。
此乃八大试炼地之一的金之试境,一个充满萧杀之气的所在。
颜初静的试炼任务是将十斤泰元铜J带到宝牙丘台,时限三日。完成任务便可进入下一个试炼地,反之则会被送回天雾。
试炼当中,允许伤亡,但参试者之间,禁止高阶强者主动伤害或陷害低阶弱者,违者将被取消参试资格,没收所有战利品,直接遣送出天雾山脉。
这一规则很公平。
毕竟突破先天桎梏的修真者与俳徊在后天境界的武者相比,彼此的实力差距太大,一如皓月对萤光。
在这片不曾出现夕落月升的天地,颜初静花了一天时间,大概弄清整个试境的地形物产分布,感叹其之广阔竟不亚于一州之地。
泰元铜J,地底铜矿的伴生物,是一种极其稀有的珍贵矿材,多用于药鼎炼制。
添加了泰元铜J的药鼎至少可以提高百分之十的成丹率,绝对是炼丹师们的渴求之物,往往有价无市。
对于炼器,颜初静知之甚少。幸好,昔日学习炼丹术时,她曾用心了解各种炼丹器具,因而晓得盛产方块红铜的矿脉或会有泰元铜J的存在。
试境的西北面,寸草不生的荒山连绵起伏,其中有一条长达数百里,蕴藏着各种矿材的大型矿脉。早在颜初静到来之前,已有许多人在此开山掘矿。这些人大部分是内劲八九重的武者,他们成群结队,派系明朗,分工也颇为合理,只是效率远远低于那些利用法术或法器采矿的修士。
颜初静足踏飞剑,沿着矿脉转了一圈。
按照山体表面显露出来的状况,产有方块红铜的地方不多,总共才四处。其中三处已有人在开挖,看情形,他们似乎各属一派,颜初静不愿C足,便选择了余下的一处——夹于窄峡之间,毒虫遍地,难怪无人问津。
对付这些毒虫,活抓的话比较麻烦,要死的还不容易?她略一思忖,几包药粉洒下,须臾间,一只只死翘翘。
说来简单,换作他人,其实并非是舍不得浪费克毒之药,而是考虑到毒虫的群居特X,为免后顾之忧,一般不会像她如此轻易涉险。只不过,以她目前的修为,即便是毒虫成潮,大举来犯,亦不足为惧。
颜初静也没有采矿的经验,完全是照着其他修士的法子,现学现用,一招落雷术轰裂山壁,在洞口布下禁制,然后飞剑开路。直至深入山体三百余丈,才发现两块拇指大小的泰元铜J。挖出来,握在手里掂量,估M有一斤来重。
运气还不错……
她笑了笑,从如意荷包里取出一葫芦灵酒,喝了几口,而后继续开采。
采矿实在是件枯燥又乏味的事。
坚持了约莫四五个时辰,前前后后宰了十几只不长眼的低阶荒兽,采集到八斤泰元铜J,颜初静揉了揉眉心,收回飞剑,席地而坐,随手将一块下品灵石弹到山洞上方,用以照明。霎时,漆黑的山洞宛如流入莹莹月光,山石里的红铜在灵石的映照下,折闪出橙红色的光晕,犹如深夜里的点点霓虹灯,迷离颓废,意味不明。
呆在几近封闭的山洞里,时间长了,不免有种孤独窒息感,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挑出一个寒籽葫芦。
葫中灵酒冰凉,喝下去,浑身清爽,倦意顿消大半。
歇了会,正打算起身,忽然,空气里传来一阵轻微波动,察觉到有人接近洞口的禁制,颜初静想了想,按兵不动。
“啊!好多宝贝!”柔和清朗的嗓音充满惊喜。
紧接着是一连串失望的怒喝——
“呃?靠!怎么都死啦?!哪个混蛋这么狠心!太过分了!哎呀,宝贝啊宝贝,你们死得太惨了……”
颜初静愣了愣,心想,这声音好像有点熟。
另一个声音响起,清脆如孩童,只是那语调却吊儿郎当的好似街头恶霸:“干爹,早死早投胎,你就节哀顺便吧。”
“臭小子,皮痒啦?还不给我找毒巢去!”
“那你哩?”
“这里有古怪,我要仔细研究研究。”
“……”
“欧麦嘎!不是吧?这里也有钻石!?”
山洞里,颜初静一诧一惊。
诧的是她终于想起来这个声音是谁的了,除了花明观那个变态自恋狂还会有谁呀?
至于惊,唔,其实她也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又或,理解错误……
那家伙叫的,真的是上帝么?
白里红
在江湖上,提起花明观这个人,名门正派弟子往往既鄙夷又懔惧,而邪魔歪道者则大多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够毒够狠。
这个把毒物当宝贝的男子,在创立门派时,直接将自己的姓名刻到玉匾上,并且镶以真金,自恋得让人哭笑不得。
据传他十五岁那年收养了四个稚龄孤儿,传授他们万毒之术。十年后,这四个养子成为他的得力臂膀,帮他打理门派,罗人才,收集毒宝,以至于他落得无事一身轻,练起功来心无旁骛,不到而立之年就已成为后天巅峰高手,加上随身携养着一大堆诡秘莫测的剧毒之物,可谓先天之下,鲜有敌手。
这回参与神试,花明观挑选了六名符合条件的核心弟子,以及养子花无病。
进入金之试境后,通过本门驯养的同心雀,他们迅速集合到一起,互通任务,而后一路杀兽劈石,不仅获得任务所需之物还额外得到一些在外界千金难求的珍稀矿石。
俗语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途中,有一帮西北蛮子眼见花明观几个人包裹鼓鼓,人数寡少,且身上带血,便起了杀人劫货之念。双方一言不合,即时大打出手。也合该这帮蛮子倒霉,碰上外号血渊童子的花无病,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全部身首异处,脑髓尽数喂了他的本命毒蛛。
清点完战利品,他们寻了个背风的山洞。
暮色如玄幕,徐徐降下。几个人就着美酒,又吃了一顿干粮。之后或打坐养神,或垫石而眠,或轮流守夜。
次日一早,天蒙蒙,还未大亮,花明观便带着他们,深入大山,寻觅矿材。时间紧迫,他已做好打算,倘若到了最后一天还凑不齐任务所需,就提前赶去宝牙丘台,摆个交流摊子,以物易物,碰碰运气。
在试境里呆了一天多,所遇荒兽大部分以利爪锐角为攻器,花无病等人驯养的各种毒物多半占了上风。
这让花明观既高兴又纳闷。
他对这个神秘陌生的地方很是好奇,希望这里能够出现一些外界已然绝迹的毒物,好让自己一饱眼福,顺手牵羊,丰满一下自己的收藏,不枉来此一趟。
因此,当他在某个山洞前发现满地佛灯虫,不由得心花怒放。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深。颜初静的几包药粉早已将这附近的佛灯虫赶尽杀绝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花无病翻毒巢居然翻出几块金刚石。
花明观当场把这种钻石原石收刮一清,然后M着下巴,在洞口前转来转去。研究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没辙了,于是朝山洞里喊:“前辈,在下东淮山花明观,想借道采矿,愿奉与前辈十之六分所得……”
他敢如此开口,绝非轻举妄动,而是G据洞口前的状况判断洞中有修士,非正非邪,若以诚相待,多半不会为难自己。
果然,过了半晌,洞口泛起一阵涟漪般的雪白光波,缓缓浮现出一道两丈高半丈宽的裂口。花明观揖礼道谢,率先迈入其中,花无病与其他六名弟子紧随其后。
山洞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花无病取出火折子,点亮自备的虫油灯,待一看清洞内景象,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太强了!干爹,这位前辈……”
深长不见尽头的山洞,一片片断面平整的石块几乎堆满了通道,左右山壁光滑如刀削,坦露出无数矿材,其中多是红铜,少数玄铁,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琥珀元晶。
“十分之六,少了,唉。”花明观喃喃自语。
身后几人点头赞同他的说法。这些石块切得又薄又整齐,里面有何矿石,一目了然,G本不需要他们再费啥功夫,放他们进来,简直等于将这些矿石白送了,可见那位前辈G本不会在乎什么十分之六。
太走运了!
庆幸之余,几个人卷起衣袖,手握铁凿,开始在堆积满地的矿石中寻找自己需要的矿材。
不多时,山洞里响起叮叮咚咚,此起彼伏的敲打声。
由于颜初静之前已经清理过矿道里的荒兽,故而花明观等人翻采了半天,收获了不少玄铁J与琥珀元晶,也未遇及多大麻烦。
“观主,弟子已经采足二十斤姜黄银了。”
借着虫油灯的光,花明观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这些姜黄银质地尚良,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回首问另一名弟子:“你呢?”
“方才挖到五斤血纹铁,还差两斤。”被点名的弟子连忙回道,语气里洋溢着三分疲倦七分喜悦。这种矿铁在市面上压G儿没货,通常甫一挖掘出来就被直接送至兵部锻炼镇州之器。若非有幸参与神试,恐怕他这辈子也没啥机会拥有这么多。观主说了,除去交纳任务和奉给里面那位前辈的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自个的。
花明观略一思忖,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再挖一个时辰,抓紧时间,多弄点玄铁J,明天可能用得上。”
想了想,他又说道:“十分之六少了点,十分之七吧,嗯,你们动作快点。”
花无病虽然心疼包裹里的收益一下子又少了十分之一,但思及干爹说一不二的X子,也就懒得多费口舌,继续埋头苦干。
一个时辰后,花明观将一大包五颜六色的矿石搁在矿道正中,朝矿道深处一直未曾露面的那位前辈行了个揖礼,扬声谢别,这才领着花无病及六名弟子一道沿来路返回。
一路无话。
两盏巴掌大的虫油灯随着他们的步伐轻轻摇曳。
除了身后不知多远的深处偶尔隐约传出一些声响之外,矿道里寂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分明。
临近洞口约莫百余丈之际,花明观忽然停下脚步,从石壁上拈起一条尾指长的暗红色爬虫,端详了几眼,眉开眼笑:“小宝贝,你打哪儿钻出来的?”
花无病上前两步,凑过去一看,不禁喜道:“是佛灯虫啊,先前都没发现这上面有。”
花明观闻言一怔,敛了笑,一边拿过一盏虫油灯照石壁,一边吩咐他们四下找找看还有没有佛灯虫。
这一打量,便发现有不少佛灯虫陆陆续续地从前面爬进来,原本有些闷热的空气渐渐多出一股烧焦成糊的怪味。
据古籍记载,佛灯虫是五行中的火行毒物,天生吞吐烈火之能,一旦破茧成蝶就会变成天下一等一的火毒至尊“佛灯引”。只不过眼下爬过来的这些都是幼虫,毒X尚微。这八人皆是玩毒高手,自然不惧,反而欢喜不已,纷纷掏出育虫袋,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集起来,以便日后培养。
越往前走,出现的佛灯虫越多。地面上,石壁上,留下一道道仿似被烈火焚烧过的黑线。见此情景,惊疑取代了喜悦,花无病皱起眉头:“不对劲啊干爹,它们怎么进来的?”
花明观已闭起双眸,凝神倾听。
稍顷。
他面色大变:“不好!退!你们往后退!”
其余七人面面相觑。
“愣什么?!不想死的就给我赶紧走!”瞪目厉喝间,花明观伸出右手自腰间取出一包墨绿色药粉,左手同时弹开酒袋口的塞木。
药粉与酒Y混合交融,化成墨汁般的Y体,在空中划了一片镰刀飞影般的半弧,洒落地面,嗤嗤生烟。淡青色的浓烟刹时弥漫矿道,散发出一阵阵Y寒刺鼻的气味。数不清的佛灯虫在浓烟中翻了肚皮,死得无声无息。
许是意识到了什么,花无病也开口喝令弟子后退。那六名弟子不敢再迟疑,反手把虫油灯C在山壁上,然后背着沉甸甸的包裹,飞也似地朝矿道深处逃去。
“干爹,你走,我来殿后。”花无病却未离开,一手药粉一手酒袋,开始重复花明观方才的动作。
花明观勃然大怒,白皙秀气的五官在灯光中透出几分煞气:“殿你个鬼!再不走,老子特么的一脚踹飞你!”
花无病撇了撇嘴角,正要驳他,不料一片金光映落眼角。
面对洞口的前方,一只足足有半人高的巨型蝴蝶扑闪着金黄色的翅翼,带着灼烈如熔岩地浆般的气息,铺天盖地地飞过来。
佛灯引!
这是连筑基期修士亦难以匹敌的佛灯引。
后天武者遇之,尸骨无存。
金黄翅翼火光缭绕,犹如流淌着几近实质的焚世熔浆。仿佛只是转瞬之间,已然近于眼前。花无病煞白了面色,毅然转身扑倒花明观,以自己的后背挡住一片末日般的毁灭之焰。
花明观被压得脸皮贴地,龇牙咧嘴,暴出一声——
“Shit!”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花明观以为自己正在梦游,黄泉一日游。
滴答,滴答。
冰凉清香的琼浆缓缓滴落在他嘴唇上。
“特么的真不过瘾……”他嘟囔着,伸手一抓,落了空,同时脑子里像是去了层碍事的隔膜,浑然一清。
几个弟子围绕在他身边,异口同声,醒了醒了。
花明观睁开眼,扭头一看,只见两丈外,花无病一身乌漆麻黑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他动了动手脚,感觉自如,于是蹦起来,跳过去探脉搏:“无病?无病?”
花无病一点反应也无。
这时,身后有人扑哧一笑。
花明观后知后觉,忽然觉得屁股很凉快,低头瞄去。晕,裤子破了大半,露出两大瓣雪白,白里又沾着几片焦红……
靠!老子春光乍泄了!
当即恼羞成怒,怒成关公脸的花明观冲着那几名弟子怒吼:“看啥看!没看过帅哥么?!谁在笑?站出来!”
弟子们齐齐打颤,其中一个被推出来当代表,只好弱弱地辩道:“禀观主,不是我们在笑啊……”
倒霉花
“不是你们还有谁?”
这话一问出口,花明观也回味过来了,方才那个笑声似乎很柔,确实不大像是他们几个发出来的。环视四下,发现眼前的矿洞显然比之前经过的那些要高阔许多,头顶上的石壁居然镶嵌着一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
但,这里除了他们八个,没别的人在。
花明观神色微动,随即思及开辟这条矿道的前辈与涂抹在花无病身上的黑色药膏,两者之间的关联。开口一问,弟子们的回答应证了他的猜测,果然是那位前辈出手救了他们,只是谁也没看清她的模样。
一想到自己屁股光光,被个女修士瞧了去,他就忍不住脸皮发热。
“小陆,衣服。”
那名姓陆的弟子倒也机灵,二话不说,解开包裹,取出一套干净的外衣,双手递上。
花明观迅速换好衣裤,碰巧花无病也醒过来了,便亲手喂他喝了些水。
佛灯引的火毒极其厉害,幸好抢救及时,花无病才未伤及筋骨,唯一麻烦的是皮外灼伤面积甚广,几乎覆盖了整片背脊,按此伤势,最快也得旬日方能动武,对接下来的试炼十分不利。花明观心里明白,倘若没他那一扑一压,这伤就得落在自个身上了。父子之间,说谢字就显生分了,啥也不用说,记在心头便是。
但是有一点,他很不满,不吐不快——“臭小子,刚才干嘛压我的背?差点把我这英俊挺拔的鼻子给压扁了!”
众弟子无语,只有花无病勇敢直言:“我那不是担心你的脸被火烧着了嘛……”
矿洞有两个通口,一头通向外面,一头继续深入山内。
半明半暗的矿道里,飞剑过处,如切豆腐,隐藏在山石里的矿材逐一显露。一块块矿石掉落在泥地上,其声沉如闷雷。
远远地,花明观只见得一抹人影窈窕,身前一道晶莹光影飞舞。再行十来丈,他止步扬声:“在下花明观,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飞剑虚立于空,颜初静停下手中动作,翩然转身。
白烟濛濛,眉目依稀。
清柔的嗓音宛如黑夜里绽放的水莲,舒展自由,不张扬:“你认得耶稣么?”
花明观闻言一震,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说道:“前辈说的是……是基督教的……耶稣?”
“没错。”颜初静弯了弯唇角,“你以前是哪一国的?”
“中国。”
自从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八年来,除了连尊,颜初静从未在人前提及自己的过去。如今偶然得知还有一人与自己来自同一国土,尽管谈不上是他乡遇故知,而且这个人的X格还有点儿不正常,但她依然很开心。
两人一问一答。
很快,对于花明观的遭遇,她已知了个大概,不禁暗自感叹自己比他走运得多。而花明观也从她口中了解到想要返回地球,先决条件至少得有修真界的大乘期修为……
纪明观,一个读初三的男孩,晚自习结束,骑自行车回家,途中被车撞倒,脑袋好死不死地吻上路边的铁杆。
醒后,他发觉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这个人姓花,年仅六岁,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天生口哑,被人贩子卖到小倌馆里当洗脚童,常常受人欺负,整日吃不饱穿不暖,死前还碰上个恋童的变态。
还魂还到这种R身,纪明观也算是倒霉到家了。
他忍气吞声,熬了两年,终于寻机逃了出来,躲进大山里。没几天却被昔日江湖第一邪教玄通教的余孽抓去试药,折腾得周身带毒。不到一年,余孽死了,他还半人半鬼地活着,只好修炼余孽遗留下来的一本玄通心法。
数年后,他毒功初成,哑症自愈,开始游历江湖,自称花明观。再后来,他自立门户,收养孤儿,寻访仙家,求仙无门,故土难归……
花明观说的不多,平铺直叙,却让听者窥见其中坎坷,一言难尽心酸。
审己度人……
试问,换做是自己,是否能够像他那般坚忍不拔?与他相比,自己以前吃过的那些苦头又算得上什么呢?颜初静无声苦笑。
几年前亲眼目睹花明观与燕丹大将虞丘望达狼狈为奸,设局下毒,视十万军士的X命如蝼蚁,她只觉此人生X残忍,是以非常厌恶。先前若非偶闻他口吐英文,又见他临危不逃,有情有义,她亦不会出手搭救。如今想来,他纵有千般错,本X却也不是坏到无药可救的境地,只是命运弄人,使他误入歧途罢了。
当然,她亦未全然相信他的说辞,只不过看在同是天涯穿越人的份上,时机合宜时帮他一把也不为过。
“时间不早了,你们在这休息一晚。”说着,颜初静微一扬手,十六张淡黄色的朱墨符纸无风自飘,悠悠飘至花明观面前,“这些是千里符,直接贴在腿上可以日行千里,每张能用三次,你拿去用吧。”
花明观伸手接住千里符,秀长的眉毛微微蹙起,蓦然曲膝跪下。
“前辈,请收我为徒吧!”
浸毒多年,花明观自知以自己如今的体质怕是难以修炼仙家心法。传说中的九转还梦丹有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之效。然而,万人同求,相比先天以上的高手,自己可说是身微力薄,得到仙丹的几率太低了!
所谓机不可失,眼前这位女子不仅修为高深,且与自己同为中华儿女,倘若能拜她为师,或许还有机会问鼎长生,重返故国。否则,他日即使毒功大成,百年之后也终不过是一堆黄土掩白骨。
颜初静万未料及他会有此举动,一时愣住,缄默半晌才道:“我不收徒的。”
清柔的声音犹在矿道中回荡,她已运转真元,隐身而去。
花明观正待再说,一抬头,哪里还有人影,只有一块块堆积成坡的矿石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泛着冷冰冰的光泽,仿佛嘲笑某人不自量力。
他狠狠捏紧手中黄符,轻声喃语:“总有再见面的时候……”
第三天,天空依然是一片无际无垠的白茫茫。吹过大地的风,包含着金行的凝实锋锐,犹如碎芒羽刃,令人肌肤隐隐生疼。目所能及之处尽是灰沉泥土或嶙峋怪石,不见水源,许多人随身携带进来的饮用水已然告馨。
一路飞行,不时可见戮兽饮血,甚至杀人夺水之事,从起初的不忍到后来的麻木,颜初静逐渐了然试炼之义。
采矿不易,人心更难。
从来义薄云天者少,自私自利者多。
你死我活,身不由己。
如此残酷,再真实不过。难怪忘机大师说,神试之后,能够活着走出太黎神G的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试境中央之地,高空俯视,宝牙丘台好似一个耸入云端的巨型甜筒。下方的土黄色柱体高达万丈,表面凹着无数缺口,每个缺口上皆有一方白色凸块,标示着各种矿名。武者们按照各自玉牌的提示,攀爬上台,将采集到的矿材放入缺口内。
缺口高低不一,八重内劲者需要攀爬六千丈高,九重内劲者则要攀及八千丈。
越往上,灵压越强,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可达也。
此间,不知有多少人半途力竭,坠落宝台,血溅大地,饮恨而亡。亦有人望而生畏,思量再三终退却。
交纳矿材之后,若质地数量均满足任务要求,缺口深处便会发出一股柔和莹亮的白光,其人当即被传送到下一试境。而滥竽充数,没有完成任务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黑光罩体,遣送出境。谁也别想浑水M鱼,投机取巧,蒙骗过关。
万丈之上便是冉冉盘旋的霜晶之体,R白灵色,香气扑鼻,其形其泽宛若刚刚出柜的雪糕,不经意间勾起了颜初静的回忆。
思念如丝,缠绕心怀,如何能忘却那个在炎炎夏日与二哥斗冰啤,吃冰淇淋火锅的自己。
伫立白云间,回首年少时。
良久。
她莞然而笑,足下飞剑化作流虹,直奔台端。
翡翠梨
后天武者只要备足补充元气的药物,懂得利用环境优劣,拥有一股子坚持不懈的毅力,再加上一点好运气,这万丈高台也并非是不可征服的目标。
修真者则不同。
颜初静生X谨慎,不敢掉以轻心,在高空上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宝牙丘台耸入云端的那部分被庚金之气层层笼罩,有一些经验浅薄的炼气期修士贸然接近,结果万剑穿身,骨R成沫,连一丝J魂亦未留下。
为了安全起见,她祭出连尊相赠的防御法宝千罗伞,连掐法诀,一鼓作气破开庚金之气所化的万剑阵,在真元未竭前将矿材塞入缺口。
须臾,一阵金光自缺口深处浮涌而出,形成一圈玄奥符纹。
她任由这些金符光纹飞绕身旁,片刻晕眩后,景象全非,遮天蔽日的绿意直映眼帘,清新自然的活力扑面而来。
木之试境其实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森林。
颜初静的落地所在长满参天古木,繁枝茂叶,点点阳光漏洒,温度仿佛已被过滤,清凉湿润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按照玉简里的提示,她穿过这片云杉林,沿着一条黄石垫底的清澈小溪,一直走到森林中央边缘。途中毒蛇出没,狡狸奔跃,豹鹿相逐,白鹳觅食,俱是灵智已开的妖兽,遇见她这个外来者也不生敌意,反而凑近,嗅一嗅,蹭一蹭,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孺慕之情,让她想起胭脂谷里那些颇通人X的灵兽。
边缘处有一弯月牙似的泉眼,泉边没有萋萋绿草,只长着一株枝萎叶黄,气息恹恹的小树。她反复端详,确定正是这次的任务目标——翡翠梨。
翡翠梨,十年发芽,百年开花,千年结果,汇天地灵气,集日月J华,修真者服用后可增加三百年寿元。
颜初静记得释寒石曾经说过,这种灵粹在外界几乎已然绝迹,唯云思岛内尚有一株。托连尊的福,她见过一回,那株翡翠梨由陵云亲手栽种于桃花谷里,仅半丈余高,主干通体雪白,细细的枝条由白渐绿,几片指甲大的嫩叶青翠得好似能滴出水来,仔细一看,却发现嫩叶上的脉络隐隐带着点红。
两者相比,眼前这株就像自小营养不足,饿得快死掉的孩子。颜初静蹲在泉边研究了半天,没找出什么虫蚁病菌,又认真地检查了周边环境,日光充足,水质清甜,于是怎也想不出它为啥这么颓废。
三日之内将这株奄奄一息的翡翠梨调养得白白胖胖,花枝招展……一想到这个任务要求,她就心底发慌,暗自嘀咕:神啊,咱不是养花的呀……
浇水、清洗枝叶、换泥土、修剪枯G、移植,能够想到的法子,颜初静都一一试过了,只可惜小梨树一点起色也无。
到了次日夜里,月华皎皎,清风习习。
她浸在清凉的泉水里,手执玉梳,缓缓理直刚刚洗干净的长发,蓦然想起一段话。
“Y阳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于是乎灵光一动。
她修炼的心法乃以Y阳之气为G本,采阳补Y,凝练出来的Y阳真元本就包含有创造与毁灭之力。
正所谓,Y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
悟通这一点,颜初静忽觉周围一切阔朗清明,往日在修炼当中有所困惑之处竟不通自通,依稀之间,自身已与自然交融,与天地相合,灵魂自由翱翔,万物有道,朝生暮死,尽在掌握中。
这是心境有所突破时的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有时会持续很久,有时不过是一霎那,端看个人机缘。
短短一刻钟,却如轮回千万载。
她睁开眼,笑容宁和,再无一丝犹豫烦忧。
得到Y阳真元净化滋润的小梨树一扫死气沉沉的颓废状,舒枝展叶,开出两朵羞答答的粉色花苞。
“好吃,好好吃,要,还要!”小梨树使劲抖着最新抽出的嫩叶,它还未开启灵智,只是凭着植物的本能索取。
颜初静感受到它这股快乐期待的情绪,不禁浅笑开口:“你今天已经吃很多了,小心涨坏。”
小梨树更用力地抖动叶子:“不涨不涨,地下很大,要啦要啦。”
真可爱……
把手掌贴在树干上,她一边往里输入Y阳真元,一边问它:“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小梨树美滋滋地吸收着营养:“好多好多年啦。”
“是谁把你弄来这里?”
“不知道。”小梨树很满足,花苞鼓鼓的,仿佛即将绽放,“本来就在这啊。”
她收回手,不再问了。
为防意外发生,颜初静在小梨树周围布了个七星连诛四象阵,然后开始采集边缘附近的各种珍贵药草。
再往内便是森林中央地域,一眼望去,那里灵气袅袅如雾,远比这边的中部地带浓郁许多,可想而知,灵粹的等级数量也会翻倍。但她始终不曾涉足过界,因为那里很可能有元婴期,甚至出窍期的高手正在试炼。
认清自己的实力,不贪心,不胆怯,就好。
一日工夫,收获颇丰。
唯一不爽的是曾经碰上一队修士,五个筑基后期,两个金丹中期,一个金丹后期,见她孤身一人,搭讪未遂,居然拦住去路,不让她走。敌众我寡,颜初静也不恋战,几下狠招震住那个金丹后期的黄袍老头,便施计逃脱他们的包围,心里记下一个名字,双枫门。
那个啥报仇,十年未晚,走着瞧。
回到小梨树身边,估M着时限将至,颜初静撤去七星连诛四象阵,等待传送阵。
夕霞染艳树梢。
泉水清泠,兀然有翠光涌出水面,随即,一个个玄奥符纹飞旋而出。
离开木之试境的前一刻,她感应到小梨树的依依不舍,莫名地,一丝了悟闪过,不禁轻叹:“若修炼得道,长生无尽头,何愁再见无期?”
传送结束,翠光隐。
泉边的小梨树耸拉着细枝嫩叶,一副无J打采的模样。
晚风徐徐,落叶翩翩,清泉上空,一抹淡淡的修长人影冉冉浮现,霎时间,晚霞黯淡,百花失色,万物噤声。
那人玄发如墨浮水,一双重瞳蕴紫,眸光幽邃,顾盼间,万种风华自流转,其之美,纵集天下俊秀之优,犹不可胜。
小梨树颤抖着嫩叶,不知是惊或喜。
“你既得了她的好处,自当好好修炼才是。”那人开口,其声介乎于少年与男人之间,既不高亢亦不低沉,如含絮之轻,丝之柔,泉之清,较仙乐更悦耳,比琼浆更醉人。
“修炼是什么?”小梨树懵懵懂懂地提出疑问。
那人不答,抬指轻点,一道红光没入小梨树洁白如雪的主干。
水与火
鹅毛轻雪纷纷,飘落在深蓝色的湖面上,显得分外圣洁。
湖中央漂浮着一座小岛。
小岛不大,西面坡陀,冷杉暗绿,山色冻得黯然。北面有村庄,百余栋清一色的竹制小楼,卷棚式屋顶,底层架空,不时有人踩竹梯上下,红麻编织的门帘早已老旧,泛着沧桑的土葛色。东面地势高,水田分布齐整,积雪覆地,泥土积肥。南面地平,不盖楼,不种庄稼,是岛上居民公用的晒谷场。
每年秋季收获粮食后,村民们就会把品质最好的一部分粮食当作祭品供奉给神灵,祈求神灵的宽恕与庇佑。
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此,知道这片湖泊除了叫六指湖之外,还有一个名字——
水之试境。
这天,雪势渐微,湖上浮冰如云。
颜初静坐在村民们自建的酒阁上,倚竹栏,啜温酒。
桌上的石板炉正烧得通红,几块蟹黄糯米糕烙得外脆里软,酥香浓郁。
身穿红棉袄子的少年端上一盘刚刚切片的新鲜冰籽鱼。她提起竹筷从中夹了两片,放到石板上烙。
少顷,晶莹透薄的冰籽鱼片渐变R白。
少年站在一旁为她倒酒,苍白的手背上布满细细薄薄的青黑色鳞片。
这里每个村民或多或少都长有这样的鳞片。他们不是妖怪,不具灵G,和普通人一样会生老病死。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那些擅自离开六指湖的人皆已暴毙,无一例外。
之所以会如此,据传是因为他们的祖先曾犯下弥天大罪,受到了上古大巫的诅咒,几千年来一直未能摆脱禁锢至死的命运。
说是禁锢其实也不尽然。这里有山有水,水产丰富,能耕能织,远离喧嚣,无苛捐杂税,无战争纷扰,温饱不愁。对于知足长乐的人而言,这湖中小岛简直称得上是世外桃源。若然不是最近几百年,太黎神G启试,令村民们自试炼者的口中知晓外界的繁华,从而产生向往之心,或许他们依然是井底之蛙,乐于天命。
追求自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为了解除古巫之咒,这些人动用了祖上流传下来的百灵祭天之术,最终得到天机神君的意旨,用自己平日在湖中采捞到的各种珍稀特产换取试炼者的鲜血或灵石。
而试炼者在岛上借宿或吃喝的费用既能以金银铜铁之类的矿石交付,也可用外界的兵器药物蔬果粮种等等。
午后时分,试炼者大多忙于任务,有闲情雅趣饮酒赏雪的人极少。
雪落无声,远处人影往来不绝。
酒阁建在街尾,偏僻清幽,颜初静乐得在此放松一会,品尝村民自酿的果酒。她已完成任务,只待时限将满,便去小岛中央的祭坛等待传送。
最后一味玲珑炖珠鳖上桌时,她望见楼下来了三位服饰相近的修士,其中两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两年多不见,那位道号水鉴的小道士长高了不少,眉目间的稚气已然不见,还透出几分凌厉,想来或许是在试炼中经历过生死搏杀才会有此变化。
“贫道怀禹,太元宗弟子,听闻前辈昨日为傅家小女消却面上黑鳞,故特来请教,还望前辈不吝赐教。”容貌依然英俊得几近妖异的怀禹将一个印有碧色符纹的玉盒摆于桌面,“这里面是一枚小造化丹,请前辈笑纳。”
小造化丹,有驻颜强血,拓展经脉之效,乃是太元宗内元婴期丹师亲手炼制的地阶珍品,价值数十万下品灵石。
他以此丹换取她那消却黑鳞之法,显然有交好之意。
修真界的辈分排行一向以实力为准,而非年龄。
颜初静日前顿悟,境界有所提升,恰比怀禹高一阶。本是平辈相交,眼下却听他尊称自己为前辈,心里难免有点儿别扭。
当日在胭脂谷底相识,他们二人曾见过她半分真容,此刻她以敛神诀掩去原相气息,他们自然未能认出。思及彼此交情不深,她便也不打算主动坦白身份,只轻声问道:“你们的任务也是消却黑鳞?”
怀禹回道:“正是。”
颜初静想了想,收下他的谢礼,然后取出一小盒药膏,将消除黑鳞的方法详细纪录到一小块白玉简里,一并交与他。
怀禹谢过,临走前问起她的名号,颜初静浅笑不语。
离开酒阁之后,水鉴忽道:“大师兄,我好像在哪见过她。”
怀禹道:“你认得?”
水鉴摇摇头,蹙起眉尖:“只是感觉有点熟悉。”
怀禹知他素来直觉甚灵,不会无的放矢,便道:“西南三宗四教两G,有金丹后期修为的女子不多,你我大都见过。此人年纪虽轻,气度却不凡,又有如此容颜,按理不该默默无闻。若是散修,倒真是难得的天才。”
修仙之人终其一生有两次机会改变自己的外表,一是破丹成婴之时,二是仙体大成之日。在此之前,倘若有幸服用驻颜丹也可以保持当时的容貌,所以很多女修士都渴望得到一枚驻颜丹,以使自己青春常驻。但,容颜不老,不代表寿元不尽。只要彼此修为相差不是太大,一般都能G据对方身上的气息判断出年纪几何。
同行的另一位修士朗声笑道:“果真如此,不妨邀她入我太元宗。”
“昔辰师兄说的是。”水鉴眼神一亮。
“此事不急。”路边积雪厚,竹楼间的空地上种着些藏蓝色的荆棘,其中一户人家门前还开着紫红色的矮楛,白紫相间的碎小花瓣映着晶莹细雪,展现出一种坚韧的娇艳。怀禹止步门前,“先试一试药方再说。”
……
这场不期而遇,颜初静并未放于心上,也不曾料想进入火之试境后,会与他们再次相遇。
兜兜转转,累了两天,她才发现火之试境居然是一座接天连地的大日金乌阵。
玉简里显示的试炼任务很直接——
闯出阵去。
看似很简单的一个闯字。
然而,置身于无边无垠的炽烈之中,火行灵气弥漫充斥,但见数不清的火乌盘旋飞舞。神识受制,一旦探出体外便有灼烧之痛,瞬息溃散。天地间只有一色火红,空气黏稠得仿似稀释过的熔浆一般……
如此环境,除了天生火灵G的修士,又有谁能安然自若地来往其间?
颜初静很幸运,火源之力不伤其身,只因大火曾经亲手捏碎萧潋之的那枚相思血玉耳钉,将自己的本命心叶印入她耳。只可惜她未曾仔细研究过阵法之道,什么九G八卦一窍不通,怎也找不出生门,愁得不行。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四周火潮稍退,怀禹从中逃脱,身上法袍焦烂,连原本乌黑顺直的长发也烧去了一截。
怀禹灵G属金。
火克金。
试炼之前,他也准备了御火的灵器,只是阵中有人趁火打劫,几场恶斗下来,连手中灵器也损毁了两件,才会如此狼狈。
颜初静元气未伤,听怀禹说他师弟昔辰J通阵道,便决定与他同行。
怀禹束起长发,换了一袭崭新法袍,然后从储物镯里取出一块刻印着青山长剑的白玉牌,传音与先前在火潮中走散了的昔辰。
不久,三人聚到一处。
怀禹眼见昔辰左手断腕,袖边血迹斑斑,面色顿变,沉声问道:“何人所为?”
昔辰道:“天书宗,瑞阳子。”
天书宗,太元宗,清霄宗,并列为西南仙山三大宗,乃是当今修真界实力最强的门派。表面和和气气,暗地里的斗争却从未歇止过。百年一次的论法大会更使得三宗弟子在切磋中结下了或大或小的恩怨。
这些事,忘机大师已经对颜初静提过个大概,她心里有数,也不觉意外。
“出了此境,为兄定帮你手刃此贼。”怀禹眯了眯眸子,杀气凛然。
他们二人的师父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双修道侣,因此,他们几个师兄弟之间的感情也比其他同门要深厚些。
昔辰闻言,略显Y柔的面容露出一丝感激:“好。”
再遇故
此次神试,太元宗挑选了三十名弟子参与,其中大部分是筑基期与炼气期,金丹期的只有怀禹和昔辰。
生X多疑的昔辰素来行事谨慎,眼见颜初静毫发未伤,行礀自若,有意与他们一起闯火阵,便神识传音与怀禹:“此人靠得住么?”
怀禹看了颜初静一眼,暗中回他:“为兄方才摆脱火潮,她只旁观,似无出手之意。”
既不趁火打劫也不出手相助,可见此女心X淡漠……其实冷不要紧,最怕的是表里不一,蛇蝎心肠……
昔辰一边思忖,一边取出一个外蓝内碧,状如指南盘的灵器。这灵器名为明禁宝鉴,是一件上古先天灵宝的渀造品,据说能破天下法阵。只不过他得到这件灵器的时日尚短,是以还未来得及参透内中诸般奥妙。
右手中指指甲由淡淡的粉红色转变成纯金色,但见他以指作笔,在明禁宝鉴上疾勾缓点。不到一刻钟,明禁宝鉴光华大盛,S出一道金光,犹如破天之剑一般,直指一方。
“走!”
昔辰手托宝鉴,足踏追风梭,率先飞往金光所指之向。
怀禹身形微微一闪,退后几步,语气微带恭谨:“前辈,请。”
颜初静不糊涂,明白他们对她心存戒备,当下微一颌首,什么也没说,只催动足下飞剑,霎时化身流虹,赶上昔辰。
明禁宝鉴所指的尽头正是阵之生门。
上万只火乌死守门前。
火乌乃是火行灵气所化,杀不死,灭不尽,怀禹与昔辰之前已吃过它们的苦头,见此情形,不敢妄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法子来。虽说神试每隔三十年举行一次,参与过的人都晓得内中有八大试境,但是,除了水之试境的环境生灵不变以外,其他试境皆是变幻无穷,以至于后人无前例可参考,只能随机应变。
颜初静听了一会儿,见他们并无妙法,于是长袖一挥,祭****罗伞。
千罗伞迎风大涨,缤纷绚丽的蒙蒙虹光犹如瀑布般从伞面上流泻下来,形成一圈密不透风的光帘,将他们三人护在其中。
光帘甫成的一瞬间,怀禹忽觉周身一凉一轻,难耐的炽热全然消失。他与昔辰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的震惊。
此女竟有后天灵宝!
莫说他们这些金丹期的核心弟子,即便是出窍期的长老,用的也不过是上品法宝。这还是因为他们太元宗拥有顶级炼器师,加上那位长老数千年的积蓄,耗费了大量的天材地宝,才得以炼制成功一件上品法宝。
所谓后天灵宝,指的是上古时期的大神通者的本命法宝。此类灵宝的原形大都是沐天地灵气而生之物,修真者以本命元神祭炼,一经祭起,仙蒙光出,上裂苍穹,下辟大地,威力无穷。远非时下那些提纯各种材料J华,凝形布阵,后以真元温养的法宝可比。
纵观现今整个昆华大陆,拥有后天灵宝的人不超十指之数,无不是成名千年,神通广大之辈。怀禹心想,从未听说此伞之名,不到生死关头,她却敢在人前祭出此宝,难道不惧他人抢夺么?莫非她是那些隐世不出的老怪物的后人?
这一刻,他下意识地否决了她或许是散修的可能X。
“我防,你们攻。”女子清淡柔和的声音宛如一缕微含水汽的凉风,缓缓拂过耳际,令人闻之舒怡。
怀禹侧身笑道:“多谢前辈。”
冲锋陷阵本应是男儿所为,颜初静不愿出这风头,承担下了安全之责,好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尽力攻击火乌的防守。
只是,萍水相逢,交情薄,双方谈不上什么信任,说透了,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们自然不会放松戒备,直至冲出生门,抵达传送阵时,才暗暗松了口气。
临别前,颜初静瞄到远处一抹略微眼熟的身影,于是停下脚步,让他们先行。
怀禹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与昔辰一起踏上传送阵。
距离时限尚有两个时辰,她也不急,原地等待。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抹身影渐行渐近。此处接近试境之界,火行灵气已非常稀薄,与阵中相比,简直渀似两重天地。隔着十余丈远,那人许是望见这边有人,陡然缓下了步伐。
颜初静微微一怔,蓦然想起上回见面时,灵雾掩面,对方并未看清自己的容貌,难怪会有如此反应……
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花明观,你的腿拐了么,走那么慢?”她收起飞剑,似笑非笑。
那人认出了她的声音,兀地踉跄一下,然后跑过来。只见他披头散发,衣服左破一块,右短一截,原本白皙的皮肤渀佛被火烘烤过似的,变得黄里透红,干巴巴。整个人就像从难民营中,火坑堆里,逃出来的一般。
眼见他系在腰间的水囊已然干扁,颜初静往如意荷包上一点,取出一葫芦灵泉,待他走近,随手一抛。
花明观双手接住,道了声谢,迫不及待地拔开塞子,咕噜咕噜地猛喝起来。几大口灌下肚子,充满灵气的泉水霎时滋润满身,渀佛枯枝遇春雨,他只觉自己一下子活了过来,不复先前半死不活的难受劲。
等他补充完水分,她才问:“其他人呢?”
“都走散了。”花明观眼神微微一黯,随即振作J神,“好在有前辈送的千里符,要不然我都死了好几次了。”
他言语坦率平直,带着颜初静所熟悉的现代风格,让她听着便觉格外亲切,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
花明观何等眼色,见她眉目一柔,即知自个用对了法子。
十五年前,他刚刚练成毒功,哑症自愈,说出来的话,无论是调子还是字眼,皆与他人大相径庭。但是他从未打算学习古人说话,甚至故意时不时吐出几个英文词,只为一个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碰上和自己一样从那个世界穿越过来的人。
仗着一身诡异莫测的功夫,他劫富济己,无须再忧温饱。当他的实力远远胜于同阶之辈,威名远扬之后,讥讽他书礼不通的人大都闭上了嘴巴,只有那些自诩正派的家伙喜欢咒骂他的心狠手辣,放荡不羁。
没有人能明白他心底的渴望。
包括他的养子。
……
在金之试境,需道中,破茧成蝶的佛灯引突然现身,花无病舍身扑救,他死里逃生。这一切都不及她那一句“你认得耶稣么?”来得更震撼人心,让他依稀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倘若他只是刚刚穿越到此,那么他一定会抱住她的大腿,哭诉也好,求助也罢,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个结果。然而,那些年的苦难,刻骨铭心,早已把他从一个懵懂不知世情的男孩磨练成一个察言观色,笑骂由人,浑身充满矛盾的男人。
十几年的江湖生涯,他也曾经与修道之人打过交道,因此了解到在那些飞天遁地的修真者的眼里,俗世之人孱弱渺小,一如蝼蚁。即便是占据江湖龙虎榜的后天高手或先天强者,也敌不过他们的一招半式,是生或死,只在他们一念之中。
所以,在颜初静面前,他循规蹈矩,不敢放肆,唯有曲线图之。
当颜初静有意再赠灵符时,花明观诚心下拜,额点黄土,只求她收己为徒。
“你修仙的目的是什么?”这一次,颜初静没有断然拒绝。
花明观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两个字——
回家。
犹记当年,儿是独生子,父母待之如宝,希望尽寄一身。奈何一夜变故,白头人送黑发人,半生苦痛,莫过于此。
二十二年骨R分离,异世独漂泊。
岁月不饶人。
怕只怕,儿盼归,而双亲故,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