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女神的沉沦 > 一种可怕的争吵声
    当他在房门紧闭的卧室里借着尚能照亮杯盘狼藉的桌子的烛光搜寻他的衣服时,

    他听见一种可怕的争吵声,被客厅里的帐幔隔着听不清楚。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开

    始咆哮如雷,渐渐变成恳求,最后是软弱的哀求哭泣,中间还夹杂着另一个他不能

    立时听出是谁的声音,声音尖锐刺耳,满含着含着忿恨与下流的字眼,使他想起洒

    店里的妓女们在骂街。

    所有那些充满爱意的幻境都被这意外的事摧毁了,就像丝缎溅上了污泥,这个

    女人同样也被玷污了,她被贬到了他此前所轻蔑的女人们之列了。

    她气喘吁吁地走回来,边走边优雅地将散乱的头发拢起来:“天下还有比一个

    男人哭更蠢的事情吗”接着看见他已经起床而且穿好了衣服,她愤怒地大叫:

    “你已经起来啦回到床上去马上我要你立刻回到床上去”随后

    她的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用声音和动作安慰他:“不,不别走你不能这

    样离开我想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噢我还会来的,为什么不来”

    “你发誓说你没有生气,你还会再来噢我太了解你了。”

    她教他怎样发誓他就怎样发誓,只是不再回到床上去,不管她怎样请求,怎样

    再三说明这是在她自己的家里,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生活和行为。最后她只好放他

    走,她一直把他送到门口,完全没有刚才那种疯狂的女农牧神的样子,相反十分温

    顺,极力要得到原谅。

    在门厅,他们长久地深深吻别。

    “那么,什么时候再见呢”她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急着离开,正想用一

    句谎话来回答时,听见有人敲门。麦西姆从厨房里走出来,但芳妮向她打手势:

    “不别开门”于是三个人都站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

    他们先听见一声低低的抱怨,然后是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封信的窸窣声,再然后

    是缓慢步下台阶的声音。“我跟你说过我是自由的你看”她把刚读完的

    信递给情人,这是一封可怜巴巴的情书,低声下气,胆战心惊,是在咖啡店的桌子

    上草草写成的。在信中,那个可怜的人请求她宽恕他早晨的疯狂,承认他并没有任

    何权利支配她,除掉她愿意听他的话。他恳求她不要将他永远拒之门外,保证今后

    一切都听她的,绝对服从她的意愿只要不失去她,上帝啊不失去她

    “妄想”她说,脸上带着冷酷的笑,这坏笑使他彻底关闭了那颗她试图征服

    的心。让觉得她很残忍。他并不了解这个恋爱中的女人只是对他充满情意,不知道

    她把她所有炽热的情感、仁慈、善良、怜悯、忠贞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他,此时,

    他是她的惟一。

    “你这样戏弄他是不对的这封信写得很感人,看得出他很痛苦”握着

    她的手,他严肃地低声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赶他走”

    “我厌倦了我并不爱他。”

    “可他曾经是你的爱人呀他给了你奢侈的生活,你一直都过着这种奢侈的

    生活,你不会脱离这种生活的。”

    “亲爱的,”她语气诚恳地说,“在我没认识你以前,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宝

    贵的现在,我对这一切感到厌倦,感到羞耻;这样的生活令我作呕噢我

    知道,你会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你并不爱我不过,走着瞧吧不管你愿不

    愿意,我都会强迫你爱上我。”

    他没有回答,坚持说明天有一个约会,抽身走了,走时把他钱袋里仅剩的几个

    路易给了麦西姆,作为对这顿晚餐的酬劳。对他来说,一切都结束了。有什么理由

    去打搅这个女人的生活呢他能献给她什么来补偿她因为他而失去的一切呢

    当天他便把他的决定写信告诉了她,他尽可能地措辞委婉,语气诚恳,但并没

    有告诉她在爱欲的一夜之后,竟听见被抛弃的爱人的哀哭、她冷酷的笑声以及如同

    出自洗衣女工之口一般的咒骂,他突然感觉到他们的恋情,他们轻率浪漫的短暂爱

    情受到了凶狠、不可救药的沉重打击。

    这个高大的青年,他的心一直远离巴黎翱翔于故乡的荒野之中,在他的性格里,

    有着从父亲那里遗传来的粗犷和自母亲处得来的温柔细腻的情感和极其敏感的天性。

    另外帮助他抵御淫乐生活的诱惑的还有一个前车之鉴,那就是他的一个叔叔,他的

    狂放荒淫几乎毁了整个家族,使家族的名誉蒙受耻辱。

    塞沙利叔叔只需想起这个名字和跟它联在一起的寻花问柳的悲惨下场,让就

    不可能接受一个妓女的爱,这样的行为将会带来可怕的后果,何况,他跟芳妮之间

    只是逢场作戏,他并不曾认真地把她放在心上。不过拒绝她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在形式上虽然分离了,但她仍然不断地来找他,他的拒绝接见、闭门羹、无情

    的命令,都不能使她气馁。“我是没有自尊心的”她写信给他说。她在他到饭

    馆去吃饭的时候守望着他,在他看报的咖啡馆门口等候着他。她既不哭又不闹。如

    果他正和别人在一起,她就跟着他,等待他独自一人的时机。

    “今天晚上你要我吗不那好,下次吧。”于是她像一个小贩挑起他的

    重担一样温顺地离去,留下他追悔他的残忍,为每次都结结巴巴地撒谎、冷酷地拒

    绝她而后悔。“考试的日期近了没有时间以后吧,如果到时候你还愿意的

    话”事实上,他打算在考取以后,即刻就到南方去休假一个月,希望她在这期

    间内能够忘掉他。

    不幸的是,考试刚完让就病倒了。他在外交部的走廊上传染上咽炎,因为没有

    及时治疗病情恶化了。除掉几个同省的大学生之外,他在巴黎不认识什么人,而他

    们又因为他对自己的交际圈颇为挑剔,与他早就疏远了。再说在这种时候需要的是

    非同一般的忠诚。于是在他得病的当夜,芳妮勒格朗就出现在他的床前,整整守

    了十天,寸步不离,她不知疲倦地照料他,既不害怕也不感到厌恶,像女护士一样

    熟练地用温情熨帖看护他。有时,高烧使他仿佛回到了儿时的一次重病时,他想起

    了他的狄沃娜婶婶,当芳妮把手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时,他说:“谢谢,狄沃娜。”

    “不是狄沃娜是我是我在你身边”她的精心照料和在门房里熬制

    的汤药救了他,他的烧慢慢地退了。让惊讶于她那双养尊处优、追逐欢乐的手竟如

    此地敏捷、灵巧和麻利。夜里她只在沙发上睡上两个钟头拉丁区旅店的沙发,

    就像警察局里的木板床一样坚硬。

    “你难道不回家了吗,我可怜的芳妮”有一天他问她,“我现在好多了

    你应该回去了,也好让麦西姆放心。”

    她大笑起来。麦西姆,还有整幢房子,连同家具、衣物、甚至卧具全都卖掉了,

    她现在仅有的就只是身上的一身衣服和没被她的女仆卷走的几件内衣了。如果他赶

    她走,那她只能流落街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