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得薄情 十一
萧令瑀讲得一派云淡风轻,朱九郎却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啥?刚刚那个是男人没错吧?」
「是。」
「你答应了?」
「为何不答应?」草庐一见,更加深他势在必得的期望,若能得到君非凰、得到天下,一个后位压G不算什麽。
「你当真要娶他?」单是想到萧令瑀身旁站着方才那个男子……不知怎的,朱九郎心底就是一阵不舒服。
萧令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盟约而已。」
朱九郎搔搔头,拉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更用力些。「真搞不懂你,天下有那麽好?连婚姻大事都能这样买卖?萧令瑀,你真这麽想当皇帝?」
萧令瑀静默半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手指同样用力地抓住朱九郎,青年发现了,却没有出声。「谁不想当皇帝?」
「我。」
看青年笑着指向他自己,萧令瑀竟然也跟着笑了,却不像真的开心,反是无奈怅惘。朱九郎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牵着萧令瑀走回下榻的野店,路途有些远,顾及武功不好的萧令瑀,朱九郎只得慢慢地走,月光照亮像是没有尽头的长长夜路,他以为自己会不耐烦,但萧令瑀的呼吸声与有些茫然的目光出乎意料地耐人寻味,发现男人被自己牵着後又肆无忌惮的发起呆来,朱九郎不免好笑,却也很留神地没去打扰他,不知萧令瑀究竟都在想些什麽,又或者,这男人的生命怎麽就尽是浪费在发楞上,真没别的事好做了?
朱九郎歪歪头,觉得自己永远不能搞懂萧令瑀,这广大天地明明那麽漂亮有趣,他却尽把时间花在自己小小的脑袋瓜里,而整个齐G全都习以为常,就这麽任他耗尽昼夜、孤孤单单……
思及此,他突然大喊一声:「萧令瑀!」
空荡原野上仅有他二人独行,回荡的呼唤声之响亮莫说萧令瑀,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吓到,男人转过头,微微蹙起的眉尖尽是不解。「何事?」
朱九郎难得地慌了手脚,一双灵活的眼转来转去,看了老半天才终於抬指向上。「你看,好多星星。」
萧令瑀依旧顺从地跟着他的手指看去,夜空中确实繁星点点,但真有必要为此大声嚷嚷?迎上男人疑惑目光,朱九郎左看右看、视线飘忽,良久,才似终於找到话题,却与方才所有言谈风马牛不相及。
「萧令瑀,你一定不知道,其实我是个孤儿。」
萧令瑀没有回应,只看着他,连脚下都无须注意,横竖有朱九郎牵着,不怕摔倒。
「打我有记忆以来,就在一条街上讨生活,偷拐抢骗那是无所不作,最拿手的大概是扒人钱袋,不是我自夸,我可是从未失手。」朱九郎朝萧令瑀一笑,说得轻轻淡淡。「直到我七岁,一个死老头抓住我,硬是收我为徒、把我带在身边,回头想想,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悲惨的几年。」
青年像是陷在回忆里,绽开的笑靥有些迷蒙,却非常的开心,萧令瑀几乎能从他眼中的光彩猜出所谓的悲惨事实上是难以忘怀的快乐。
「我最怕死老头手上的戒尺,他罗罗嗦嗦、吹毛求疵,这个要打、那个要骂,有一回还拿戒尺追着我跑了整座山,害我差点掉进山崖……我那时真是恨他恨得牙痒痒,每天都巴不得趁他睡着时泼桶水或是赏他几巴掌,可惜从来没成功过。他带着我走遍天下,就这麽热热闹闹地过了十年。我十八岁那年,上门寻仇的人杀了他,而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终於为死老头报仇。」
「报仇後我回去祭坟,不小心在坟前睡着,醒来後林主无声无息站在墓前正在烧香,我险些被他吓死。」朱九郎没说,那时他在老头坟前嚎啕大哭,连戒尺都湿到能滴水,哭得累了才睡着,而神出鬼没的林主吓得他折断那把该死的尺。「林主说,老头早吩咐过要他好好照顾我,所以我就跟着去了暗林,一直待到现在。」
萧令瑀还是没有说话,朱九郎笑着看向他,又自顾自地说:「在暗林其实过得挺好,吃得饱穿得暖,每个任务都很有趣,不过,萧令瑀,你一定是最有趣的那一个。」
「为何?」
朱九郎明明听见了他的问题,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新鲜的笑意直盯着他,萧令瑀也不怕他瞧,两人争斗似地看着对方,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最後,仍是萧令瑀轻轻地别过头去看向前方,他想,一定是因为自己害怕跌倒,与青年太过清澈的目光毫无干系。
「萧令瑀。」
朱九郎以极轻的声音唤他,他则略移双眸瞥向青年,很细微的动作,青年却捕捉得扎扎实实,而後又笑了起来。
「单是我叫你的名字你会有反应就够有趣了,更何况你还是个王爷!」
说着大逆不道话语的青年脸上是夜色也掩不了的夸张自傲,萧令瑀收回目光,不甚自在地开口。「不过是个名字。」
朱九郎还是在笑,牵着他的手透着微热。「你也不会嫌我多话、嫌我总是静不下来,之前那些主子个个都要我安静,差点把我闷死。」
「原来你还真能安静下来?」
「当然可以,如果端王爷这样要求,小的自然可以做到。」青年响亮地笑了两声,後又担心似地凑过来。「萧令瑀,你希望我别说话?」
萧令瑀摇摇头。「没,你大可继续。」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朱九郎拉着他避过路上的坑坑洞洞,还有空去瞧天上的月亮。「萧令瑀,那你呢?」
问话来得没头没脑,他却清楚朱九郎究竟想问些什麽,也知道自己G本没有回答的必要,略偏头,青年正看着自己,像是非常期待他的答案,从没有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彷佛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心底不可碰触的禁地,有趣的是,他偶尔总也想问,为什麽?难道就因为他不曾入主东G、不曾坐上太子宝座?
难道就因如此,所有人都以为……
「父皇待本王极好。」可他在心底琢磨许久,也只能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真的……待本王极好……」
萧令瑀除了那几个字以外,好似再也说不出别的什麽,朱九郎没有深问,只听他断断续续说着极好二字,而野店灯火已在眼前,待桐早守在外头等候,萧令瑀挣脱他的手,独自一人向待桐走去,朱九郎没有上前,就这麽站在原地看着萧令瑀的背影在他眼底拉成长长一片,那样单薄。
这一夜,他躲在萧令瑀的窗台下,听着未熄灯的房里传出他熟悉的玉片声音,他看着天上的星星跟着数,只觉自己将把星辰数尽,那细微的清脆敲击声却始终不停。
朱九郎突然很想跳进萧令瑀的房里,像安慰暗林那些想家的孩子般,牵着他的手走到外头来看星星,又或者一起说说话,总之,做什麽都比一个人数玉片强,可他只是坐在那儿,听男人一片一片数到天明。
隔日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回转齐国,朱九郎难得坐在马车顶,状似百无聊赖却相当认真地确保一夜没睡的萧令瑀能在车厢里好好睡上一觉,待桐不知是否察觉他的用心,一路递水送点心的比往日殷勤好几倍,啃着点心的朱九郎不得不承认自己越来越像萧令瑀的N娘,管他一餐吃几碗饭还要管他睡得香不香!
「简直莫名……」他嘴里满是点心,含糊的话语G本没人听得清。
争得薄情 十二
车队在二十日内回到齐国,萧令瑀有他和待桐服侍,堪称一路好吃好睡,虽然还是数了几次玉片、闹了几回别扭,但一路他说看星星就看星星、看月亮就看月亮,乖顺得很。朱九郎猜,莫不是因为自己在男人面前掏心掏肺说出童年惨况,才换来端王爷这般贴心对待?
虽说这贴心不过就是多吃半碗乾饭或顺着他的手指去看原本就在那儿的所有东西。朱九郎摇摇头,单是想到林主会如何评价他这一次的任务就觉得头疼,护卫、老妈子、N娘,他几乎都能看见林主隐藏在唇边的讪笑了。
可……谁让他就是遇上了萧令瑀呢?夸张似地叹了一声,然後他斜过眼去,毫无意外地看见萧令瑀仍埋头在他的案上,像是完全没听见他发出的声音,朱九郎又叹了一口气,索X转过头去盯着萧令瑀,男人正在读一封信,并保持着他一贯的死人脸,若不是待桐曾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地提过什麽外朝大臣们对於萧令瑀决定休离端王妃之事的强烈反对,他还真以为这就像一般富贵人家休妻那麽简单,但萧令瑀对此一点反应也没有,始终保持同样的神情,朱九郎在齐G里听见许多闲言碎语,而这个站在风雨中心的男人依旧平静。
「萧令瑀,其实你不开心。」
被呼唤的男人没有理会他,正写着什麽的毫笔始终没有停下。朱九郎也不在意,他想起两天前的夜晚,端王妃跪在书房里,听完萧令瑀决定休妻的理由後,连眼泪都不曾掉下一滴,只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祝愿她曾经的夫君终能得偿所愿、君临天下,而後那名女子转身离去,艳红背影美得惊天动地。
「你不开心……」这一句,朱九郎说得极轻,男人的笔却顿了一顿,就像听见君临天下四字时,朱九郎看见萧令瑀藏在案下的手倏地紧握,他想,那个动作一定只有自己看见。
齐G的人说,端王无血无泪、没心没肝,其实他也这麽觉得,可又没法忽略萧令瑀这两天来一句话都没说过的样子,还有那每天响起的玉片声,他最近连睡着都觉得自己听见男人在数玉片,简直要命……搔搔头,朱九郎自窗台上跳起,冲到案前一把就想抽掉萧令瑀手上的笔,却不想男人握得那麽紧,笔没被抽开,倒是在那洁白纸上抹了乌黑一道,萧令瑀疑惑地看向他,终是自己放下了笔。
「别写了,我闷,想喝你泡的茶。」
萧令瑀缓缓看向窗台,待桐在那儿新添了一张海棠式雕漆高几,上面为朱九郎摆着茶盏及各色小点,他曾见青年拿着油炸的甜点丢着吃,险些让那雕琢各式花样的面食噎死。
朱九郎跟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懒得多说,直接拉了人起身就走,嘴里还不停嚷嚷:「怎麽,你肯泡给君非凰喝就不肯泡给我喝?待桐、待桐,你家王爷要泡茶,快去准备。」
萧令瑀甩脱朱九郎的手,却没有转身走回他的书案,只是照着平日的习惯,一步步走往齐G花园,春光正好,百花或是含苞或是盛放,来往G人见了两人俱是垂首站立一旁,朱九郎跟在萧令瑀身後,没去猜男人心底想些什麽,只是随着他转入熟悉小径,此处夹道俱是同一花树,开着层层叠叠重瓣白花,映着午後亮晃晃日光,彷佛一颗颗硕大真珠挂在树上,美不胜收。
朱九郎随口一问:「萧令瑀,这是什麽花?」
萧令瑀脚步不停,也没回头,却说了两天来第一句话。「玉茗。」
二字一出,朱九郎随即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起暗林同样种了很多花,可就没这种漂亮,又说林主种了株牡丹,爱如命般,暗林众人都说美,他就去折了一朵来细瞧,可那花大得跟脸盆一样,他不觉得好看反倒觉得恐怖得要命,或许更可怕的是後头林主拿着剑追人的样子。见青年偏着头想究竟是脸盆大的花可怕还是拿着剑的林主更恐怖,萧令瑀不免一笑,而後又被青年一个击掌吓了一跳!
「终於笑了,不枉我连这种事都拿出来说嘴。」
萧令瑀敛眸烹水,不再理睬青年,炉上的水已涌上细珠,继而连连,他舀起滚水之际,朱九郎一手攀上亭边枝桠,笑问:「萧令瑀,我折你一朵花,你不会心疼吧?」
「不会。」
啪的一声,青年当真摘下一朵盛开玉茗,拿在手中抛来转去的玩,边玩边看萧令瑀泡茶,冲水、洗杯,男人的手握着壶耳,微倾壶,向杯内注入一线透碧,鲜浓茶香转瞬盈鼻,朱九郎不等人唤,主动坐到早已习惯的位置,乖乖地等萧令瑀将茶盏放到自己面前。
茶汤嫩绿活亮,朱九郎看了半天,又问:「这是什麽茶?」
「信阳云尖。」
青年点点头,也不嫌烫,拿起茶盏一饮而尽,装模作样品味半天,终究还是摇头。「不懂。」
「懂不懂并不重要,但求喜爱与否。」萧令瑀破天荒的说了个长句,又将第二杯放到朱九郎面前。
朱九郎并不喝茶,睁着眼瞧了他半天,萧令瑀随他去看,迳自捧茶细品,也不知青年看了多久,最後他拿起已有些凉去的茶水,照旧牛般饮尽,然後点点头。「比那天你泡给君非凰的好喝多了。」
闻言,萧令瑀竟笑了开来,货真价实的那种笑,不是浅笑、冷笑、无奈的笑,而是打从心底快乐的样子,朱九郎搔搔脸,丈二金刚M不着头绪,又看向萧令瑀至今还未停下的笑靥,好似感染一般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吓得端着茶点来的待桐险些将条盘给掀到地上,却也庆幸自己自制力强,没真扰了王爷兴致。
「萧令瑀,你笑什麽?」如果知道原因,或许他就能天天逗男人开心。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道:「没什麽,再来一杯?」
「可以大杯一点吗?这麽小杯实在很麻烦,一杯一杯又一杯的你也不嫌累!」
男人始终浅浅笑着,一杯一杯又一杯的斟给他,品茶时他看着自己杯中的鲜绿茶汤,心想这信阳云尖滋味再好,又怎及得上那日草庐中的君山银针?他偏眸看向青年,後者一手菱粉糕一手茶盏,正问着待桐晚上吃些什麽,而微风吹过,带来阵阵玉茗清香,萧令瑀突然想起园子的另一端种了一株牡丹,是当年父皇为他自京城移植而来,虽为一品之君,但不知是否齐国土壤不适,花色竟由红转白、花形亦小,却依旧清艳绝美,他想,或许青年会喜欢。
至少折它一朵没人拿剑亡命追逐。这般想着,萧令瑀又笑了,抬起眸,正对上青年目光,他微楞,突然发现自己忘了父皇移植牡丹时说过什麽!
「萧令瑀,你怎麽了?」
男人摇摇头,为朱九郎与自己斟上最後一泡茶。「明日你我将再往青城而去。」
「去娶你的端王妃?」
男人瞪他一眼,没再开口,而待桐在桌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争得薄情 十三
如果不是待桐已经超过了习武的年龄,好好调教一番此子将来必成大器……朱九郎一边替自己打出发前来青城後就再没好过的脚指上药、一边趁此机会对着待桐呼来喝去,一会儿端水一会儿捧茶,气得待桐一张秀气脸庞都歪了,却还是不得不在萧令瑀的眼皮子底下为朱九郎拿那些他G本就不需要的东西。
「你拿文房四宝做什麽?」
「写信。」朱九郎铺平了纸,指着砚台道:「还不磨墨?」
待桐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磨墨的力道还差三分就要压坏砚台,朱九郎看了直笑个不停,萧令瑀静静地坐在桌旁,没对待桐无礼的称谓作出任何反应,他知道朱九郎喜欢逗着待桐玩,说小孩子就是这样才可爱,早要他别为此惩罚待桐,他不置可否,可也没再限制待桐该如何侍候朱九郎。眼前一大一小正瞪来瞪去,他转而看向朱九郎面前的书信,上头说得不过是近日极好,便知是寄至暗林,良久,他才迟疑地伸手指道:「这儿错了。」
朱九郎转头细看,才发现自己净顾着与待桐玩闹,竟写了好几个别字,他倒不是很在意,想来林主也不会,可他还是将笔塞到萧令瑀手中。「不如你来帮我写。」
男人当真又铺平一张纸,先是将他所写的重誊一遍,而後便拿着笔看向他,朱九郎迎上他认真目光,一瞬间竟不知该哭该笑,终是自己低头笑了几声,也不再同待桐嬉闹,抬起头来缓缓一字一字念出他本要写的,却加了许多诸如在齐国吃好穿好、端王爷是个极好的主子等既非违心之论可也堪称夸大的事,萧令瑀不甚自在地停笔,抬眸只见朱九郎撑着颊,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小的可是句句肺腑之言。」
看着他毫不诚恳的双眼,萧令瑀放下笔,好歹落款该由朱九郎自己来。「本王看得出来。」
朱九郎笑着接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待桐收好桌上物品後便下去了,毕竟是野店,他还有太多必须吩咐跟准备的事,而王爷这儿有朱九郎,他倒是很放心,只要那张嘴不要再说出什麽会惹王爷不开心的事就好,不过,他也不介意再多往他伤口上踩两脚就是了。
待桐离开後,屋内一时无声,萧令瑀静静地坐在桌旁,等待着看似满腹问题却不知如何开口的青年整理思绪。这些天连日赶路,朱九郎如常策马跟在自己车厢旁,然偶尔风过吹起车帘,昏昏欲睡的他总会看见青年转瞬移开的目光,来不及捕捉的眼神中彷佛藏着什麽天大的疑问,他猜,或许是自己对天下的执着?又或者……其实他G本猜不出青年的心思,无论是臣子、姬妾或是G人,他总是能猜出他们想要什麽,无非是财富、权势或生命保障,可朱九郎不同,他不过是自己买来具有时限的一个护卫,却硬是在他的生活中C上一脚,管东管西好比老妈子,可又彷佛什麽都不想要。
朱九郎猛地站起身。「很晚了,你还是早点歇息吧,明日就可以迎娶你的端王妃啦。」
青年说完,也不理会他的反应便翻窗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萧令瑀吹熄灯火,躺上床後闭起双眼,他知道自己不会睡去,因为朱九郎会在半个时辰後坐回他的窗台,他的武功确实不如青年,但极难入睡的痼疾让他轻而易举地发现青年发出的细微声响,他极想睁开眼睛看看青年为何这麽做,却依旧维持熟睡的模样,直到青年离去,他才倦极而眠。
这一日他睡得迟了,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待桐服侍他梳洗更衣时说朱九郎吩咐过莫要打扰他,想到近乎**鸣方才离去的青年,萧令瑀沈着脸摔断一只玉簪,待桐吓得不敢再多话,他却沈浸在微带愤怒的思绪中没有发现,或许自己给了青年过多的权力,他确实想将朱九郎纳入麾下,而不仅是一年的护卫,但他刻意放松的界线不断被逼紧,几乎已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
踏过一地碎玉,萧令瑀转身下楼,听见他的脚步响起,大堂里立刻寂静无声,本坐着与朱九郎闲谈的宋之期起身退至一旁,朱九郎也站起来,却是认真移动着桌上的碗碟,萧令瑀入座後看了一眼,见桌上摆着两副食具便知朱九郎亦未用早膳,心下已是不喜,然朱九郎没留意他面上神情,只将几碟新鲜山菜往他那儿推去。待桐盛了尚冒热气的红稻米粥,再配上一碟自齐G带出来的椒油蒓齑酱後便规规矩矩地随着宋之期退出大堂。朱九郎看看那碟腌菜,没多想也往萧令瑀的方向推,见桌上的菜全往自己这儿挤,饶是让人侍候惯了的萧令瑀也不免局促起来。
「好了,这不是你该做的,真当自己是本王的N娘?」
「啧,真不识好心,我可是怕你出了齐G不习惯,又来挑三拣四的……」像是终於发现他的脸色不对,青年越说越小声,偏过头去也不知认真看些什麽,直看得都忘了坐下。
萧令瑀没再开口,执起银箸的一瞬间正巧瞥见朱九郎手上几处割伤,虽已上过药却仍有浅浅红痕,正纳闷还有什麽伤得了青年,後者已警觉地缩回手。「萧令瑀,你盯着我看做什麽?菜都要凉了。」
「你不坐下用膳,还想耽搁多久?」
知道男人埋怨自己不让待桐唤他起身的事,朱九郎搔搔头,也不客气,坐下就直接吃了起来,那碟椒油蒓齑酱还是他扫了大半,萧令瑀依旧慢条斯理的将新鲜山菜放入口中,连吃了几道,他才发现这些都是上回来时自己多吃了几口的山蔬,萧令瑀不动声色地望向青年,只见後者的银箸总是有意无意地避过其中几道,倒像刻意留给他吃来着,还未多想,青年已夹了一大筷山蘑放入他碗中。
「吃饭就吃饭,发什麽呆?」
不再深思,萧令瑀静默用膳,朱九郎早早就吃完,可等他用过後还是一边抱怨一边扫光桌上菜肴,马匹早已备齐,这回不再需要轻装简从,萧令瑀仍是只挑了数人跟随,朱九郎一路难得地静默,却在接近草庐时勒马不动。
「有人来了。」
萧令瑀蹙起双眉,此时接近草庐之人难道会是……他看向後方,宋之期亦是一脸担忧,上前禀道:「王爷,难道会是萧沐非等人?」
「没有其他消息?」
「下官这儿确实没有得到消息,失职之处,请王爷恕罪。」
萧令瑀没有说话,朱九郎拉了拉他的袖子。「人就快到了,而且听起来还挺热闹的,怎麽办?」
「命众人就地妥善躲藏。」宋之期领命而去,萧令瑀心底却犹摆荡,直到青年又扯了他一下,他方如梦初醒。「先观望情况。」
朱九郎耸耸肩,指向草庐前方树林。「我带你躲起来?」
「不必。」
见男人甩袖而去,朱九郎摇摇头,纵身跃上树梢,挑了个能看清萧令瑀的位置後才安然坐下,虽然随之而来的鼓吹声及大红花轿惊得他险些落地,但草庐前的一场戏码却叫他看得津津有味,几乎想要拍手叫好!
争得薄情 十四
瞧那萧沐非端秀俊逸、笑如春风,靠着大红花轿的样子分明带着纨絝子弟的玩世不恭,说起话来却恰如商人般有理有据、进退得宜,虽说乍听之下是浪荡嘴贱,可也算得上是条条在理,重点是……刻意让君非凰下跪宣示忠诚的那一幕,作戏意味十足十,摆明就是演给萧令瑀看的。
朱九郎意味深长地看了藏在草庐旁的萧令瑀一眼,对男人挺直的僵硬背脊倒有些幸灾乐祸的同情。
直到大红花轿离去,鼓吹乐声渐远渐轻,几名护卫与宋之期方护着萧令瑀闪身而出。单看男人抿着唇的样子,朱九郎就知道他心底肯定不大舒爽,可怎麽说呢?他倒是看得十分解气,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半天,他又莫名其妙地皱起眉,所以自己这一路究竟是气什麽来着,居然能气到采摘山菜时割伤了手?
朱九郎还未想通,那儿宋之期已不安地跪下。「王爷,我们似乎……来迟一步。」
萧令瑀仍看着花轿离去的方向,那男人与君非凰的一字一句无疑都在刻意演示自己的失败!他掩於衣袖下的手悄悄握紧,眼底又更冷了几分。
「不仅迟来,行踪亦被发现。」
话语方落,一旁树上随即传来朱九郎戏谑笑声,甚至放肆地说道:「萧令瑀,我说了你武功不好,要你躲远点,谁让你不听。」
萧令瑀看向树端,只见朱九郎纵身飞来,黑衣黑发一阵乱飘,虽然逆着光,男人还是能够猜出青年脸上铁定挂着得意的笑靥!也不怕他生气,朱九郎笑着停在他身侧,毫不客气的就将身子大半重量靠向他,看似无意,却巧妙地撞掉他紧握的掌。
「萧令瑀,这是不是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样无礼的讪笑本应令他发怒,但青年毫无戒心靠着自己的身躯,甚至是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彷佛提醒了他仍站立着的事实,萧令瑀深吸一口气,知道失去君非凰确实可惜,可他更应该在意的绝不仅於此……萧沐非,本以为这陌生的萧家人不过一介商贩,军饷虽足,手底却仅有几万杂牌军,又无城池,难以与自己抗衡,再者,那人仍是戴罪之身,名不正言不顺,自己不曾往心底去,只将之视为牵制平川的工具,但他确信君非凰X中自有定论,而今他选择投入萧沐非之下,无疑给了自己一记当头B喝,无论如何,此人不可轻忽。
「欸,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朱九郎动了一下,亦牵动他无端思绪,方才自己躲得隐密,不曾细瞧萧沐非的模样,不知那人是否……「萧沐非。」
「啊?哈哈哈!」朱九郎先是一愣,复笑了起来。
惊觉自己流露过多情感,萧令瑀没再理会他吃吃的笑声,毫无预警转身就走,朱九郎既没摔倒也不生气,自己站正了身子,仍笑嘻嘻地跟在面色Y沈的男人身後走了,可嘴里还喃喃念着:「瞧你那侄儿笑得多好看!谁像你整天绷着张死人脸,我要是君非凰也不选你……」
萧令瑀突然站定脚步,回身狠狠瞪了他一眼,朱九郎举起双手,笑得乖顺无害,看着他手掌上的细微伤痕,男人甩袖又走,青年这回没再多说,一反常态安静跟上。一行人回到野店时,待桐正靠着车厢打盹,听到马蹄声慌忙站起,也不敢问众人为何这麽快就回来,只低声禀告萧令瑀一切俱已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启程,男人点点头,立刻就上了马车,半分也不愿再停留,待桐还没来得及拉住朱九郎问个详细,青年已跟着进入车厢,萧令瑀看着他的动作也没多说什麽,迳自闭目养神。
知道男人什麽都不想说,朱九郎遂也安安静静地坐着,车轮轣辘转过半天,萧令瑀终於奇怪地睁开眼睛,看向头一回沉默这麽久的青年,後者却只是专注看着自己,仍没有开口的打算。
「为何看着本王?」
「我气。」
萧令瑀蹙起眉,顿时有些云里雾里,休了王妃、失了人才,还让萧沐非狠狠嘲笑一番的可是自己,青年气什麽?「为何生气?」
朱九郎闷闷地移开目光。「我气你在生气。」
萧令瑀眉头锁得更紧,不知青年的指控究竟所为何来?「你──」
「不要问我,我也搞不清楚!」朱九郎没等他说完,随即抬手抓乱一头黑发,如果可以他还真想冲出去吼叫一番,这车厢怎麽那麽闷,萧令瑀怎麽就不觉得这儿闷到人心底发紧!「萧令瑀,快哄我开心。」
「本王为何要哄你开心?」
「因为你是始作俑者。」萧令瑀挑眉,显然觉得朱九郎无理取闹,注意到男人彷佛盯着胡闹孩童的目光,朱九郎不禁气得咬牙切齿。「我是比你小没错,但不许那样看我。」
萧令瑀别开眼,越发觉得眼前景况荒谬非常,不知为何,他又调转目光去看生着闷气的青年,却见後者亦偷觑着自己,目光相交那瞬间,他忍俊不住低笑起来,朱九郎见他莫名其妙笑如春花,心底恼怒竟像春季融冰消散无踪,纵想再板着脸却已不能,可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男人,遂欺身向前轻而易举地抓住萧令瑀的手,车厢纵算宽敞却也无处可躲,男人不惊不惧,只含笑看向仍强撑一脸怒容的青年。
「你笑什麽?」
萧令瑀坦荡笑道:「本王笑你孩子一般。」
朱九郎甩开萧令瑀的手,硬是坐到他身旁,一旁还卡了个小柜,挤得很,但萧令瑀越不舒服他就越开心。「我只小你四岁!」
萧令瑀略往另一端移动,朱九郎不由分说也跟着挤过去,男人略带警告地看向他,青年仍是那一副他在生气不要惹他的模样,萧令瑀摇摇头,无奈地坐在原位不再擅动。
沉默许久,朱九郎才开口:「萧令瑀。」
「何事?」
「没得到君非凰你很生气?」
「何以见得?」
「你为他瞪我。」
朱九郎忿忿不平地转过头去,却见萧令瑀又睁着双眼不知想些什麽,自顾自地发楞去了,薄薄的唇不再勾起,细长的眼因没有焦点而略显迷蒙,朱九郎突然发现男人的眉眼与萧沐非确实有些相似,就差眼角没有上挑,可说也奇怪,比起虽然流里流气可确实风流倜傥的萧沐非,眼前呆楞的脸庞反更是顺眼,明明仍是一张死人脸,却勾动他心底一点异样情愫,就像男人的笑,虽说自己喜欢见他笑,可又矛盾地希望他不要笑,永远就这样保持一张迷迷蒙蒙死人脸,横竖有自己知道他会笑就好了……
「你做什麽?」
回过神来,朱九郎才发现自己竟抚上萧令瑀的眼角,忙抽回手,佯装无事。「没、没做什麽!」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既没追问也不再理会他,只闭目养神,这端朱九郎抓着自己的手烦躁到简直要跳车,可就在他终於决定付诸实行之际,萧令瑀却靠上他的肩,低沈而规律的呼吸显是已然熟睡,朱九郎僵硬地转头看向男人,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见鬼……今天都让你睡到晌午了你还睡得着!」
争得薄情 十五
明明是抱怨的话语,却让他嚼在嘴里整个就是含糊不清,甚至比车轮声更低,彷佛怕扰了谁的梦境。萧令瑀没有听见他说什麽,只在梦里又回到京城,他总是梦见父皇、梦见那座他熟悉的皇G,梦里他还很小,父皇牵着他的手,好玩似的同他掰着糕点丢到鱼池里,然後他看见因惊惧而扭曲一张美丽容颜的母亲、看见满身是血的陵光太子、他的皇兄……梦境转瞬变移,恍惚便是他将来到齐国的那一年,他看着父皇的背影,那个他始终不敢问的问题险些就要溜出他的嘴,换来他G本不想确定的事实。
「父皇……为什麽……」
朱九郎傻傻地看着萧令瑀,突然明白为什麽男人始终不让任何人接近他的寝G,他害怕被人听见这些梦呓、害怕暴露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待桐说过,萧令瑀是先皇最宠爱的孩子,先皇几乎将一切都给了他,只除了太子之位,并不是萧令瑀不适合,巫蛊之案後他无疑是呼声最高的继承人,可先皇迟迟不肯下旨,没有人清楚个中源由,恐怕连萧令瑀自己都不知道,而先皇死後所有真相随之深埋,那些无所适从的疑问却成为男人夜夜的梦魇。
「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不敢睡……」萧令瑀大概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他却一清二楚,在野店的每一夜,当他坐上萧令瑀的窗台,他单是用听的就知道床上的男人G本没睡。
朱九郎长长地叹息,不懂自己是无可奈何还是无能为力,或许两者皆有,然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闭上眼睛假寐,确保萧令瑀醒来後不会发现一切,可当他闭上眼睛,黑暗中却是男人听见自己说不想当皇帝时,那个惆怅的笑靥。
而他惊觉,明明是大自己四岁、成日绷着张死人脸,硬梆梆的男人,他却好想将他拥进怀中,温声安慰。
◇
在众人看来,萧令瑀振作的很快,未到齐国,传讯的信鸽已是日夜发出,萧令瑀只要醒着就是同宋之期商讨战事,连吃饭都不顾了,日日夜夜只想捧着他的地图,好像那样就会饱一样。待桐已经是无能为力,每到用膳时分就见他手捧条盘跟着萧令瑀转来转去,朱九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只觉认识萧令瑀後他叹的气比之前一辈子都多。
「萧令瑀,行行好!吃饭了,待桐转得我眼都花了。」朱九郎一手拉住待桐、一手拉住萧令瑀,直接就把人往车厢带,萧令瑀现在赶得连住店都不顾了,也好险这辆车里啥都有,摆张矮几就可以开饭了。
「本王有事与你商讨。」
「商讨可以,吃了饭再说。」
见朱九郎拿起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摆着没得商量,他终於乖乖坐下、拿起银箸将待桐早挟入面前浅盘的菜肴放入口中,青年摇摇头,又看向待桐并摆了摆手,後者早已习惯,一溜烟的跑了。他只是抬起眸,看这几日侍候自己早侍候惯了的朱九郎拿起另一双筷子帮自己挟菜,诡异的是,青年脸上依旧挂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没错,愉快,好像自己吃得越多,他就越开心。
「这个也不错,你嚐嚐。」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没有异议地将浅盘内过多的菜一一吃下。朱九郎挑起眉,似乎想说些什麽,却始终没有开口,只趁此机会挟了更多菜放进他的盘中,而萧令瑀拿着银箸挑挑捡捡,吃了近半後便摇摇头,朱九郎也跟着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一如往常地将桌上残羹剩菜扫得J光。
用过晚膳,朱九郎照例拉着他到处乱逛,萧令瑀又顺着他的手指去看星星、看夜莺,但那些都不比摇曳灯火中青年愉快的笑靥更引他注意。萧令瑀想,青年本就是个爱笑的人,近来却似乎越笑越是欢快,他敛眸细想,怎麽也想不出有甚愉快之事,镇日就是赶路、用膳,侍从、护卫等皆已露疲色,唯独青年不以为苦,仍笑得彷佛偷了腥的猫。
「你笑什麽?」
「开心就笑罗。」
究竟有什麽事值得开心?虽然疑问,但萧令瑀没有开口,仍一心想着他的战局布置,回过神来,只见青年盯着自己直笑,那双眸纯净澄澈,荡漾着单纯的愉悦,彷佛自己就是他开心的理由!呼吸一窒,他不禁停步,朱九郎则奇怪地看向他。「怎麽了?」
他想,灯火昏暗,青年不会发现自己移开的目光。「本王有事与你商讨。」
「好啊,你说,我听着。」朱九郎牵着他又继续往前走,没留意到萧令瑀说有事与自己商讨却始终不曾与他对视。
「本王欲命你为左将军,领我齐国二万兵马。」
这回换朱九郎惊愕停步。「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本王欲命你为左将军,领我齐国二万兵马。」萧令瑀又重复一遍,而後便只是定定地看向朱九郎。
朱九郎瞪大双眼,简直不可置信!「你有没有搞错,我是你聘来保命的护卫,不是你的下属。」
「本王知道。」
看男人依旧一张死人脸,丝毫没有半分动摇,朱九郎不禁苦笑。「萧令瑀,你别开玩笑了,我去当将军,谁来保护你?」战场耶,万一随便混入个刺客,别说打天下了,凭他端王爷那身花拳绣腿一天就可以拖去埋了!
「唯有为将,你方能真正保护本王。」
朱九郎翻了个大白眼,还真不知能说些什麽。「又要当护卫又要当将军,我也做太多事了吧?」
「本王加你月钱?」
朱九郎没好气地吼道:「我没领过你月钱!」
「从这个月开始?」
「闭嘴。」
朱九郎无力地以一手掩面,只觉这男人G本得寸进尺,编那什麽歪理?又偷偷抬起一眼,只见萧令瑀还站在面前,似乎还在想该怎麽说服自己,单是看男人想着自己,他就无法压抑满心欢喜,总觉这样才对,哪有总是自己为他悬心的道理?
「朱九郎?」萧令瑀难得地唤了青年的名字,後者却没回应,仍不知想些什麽,他心底一冷,转身就走。「你若真心不愿,本王也不能强逼於你。」
男人走没三步远,朱九郎已将他拉回灯火能照亮的范围。「萧令瑀,这里很暗你知不知道!万一摔伤你……待桐可不会放过我。」
萧令瑀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就往扎营处走,倒像拉着朱九郎回去似的。青年看着他的背影,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什麽不能强逼?那摆出这副失望又生气的表情是给谁看来着?
「好了,萧令瑀,你走那麽快做什麽!」他硬是拉着萧令瑀停下来,男人仍是那张死人脸,可死活不肯看向自己。朱九郎眯起眼,直想往他手上狠狠捏几把,但终究只是想想,也不知自己是不敢这样做还是舍不得这样做……窝囊,总之就是窝囊!
朱九郎甩开萧令瑀的手,整个就是恼羞成怒。「你吃定我了是不是!真是……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
争得薄情 十六
萧令瑀没听清他说些什麽,只模糊听见什麽冤家什麽欠,他本是皇家贵胄,这类俗语自然没听过,也没心思追究,朱九郎若不愿为将,他的计画便有了缺陷……除了无法如愿以偿的愤怒外,更深刻的是不断蔓延的失望,朱九郎G本不应该拒绝自己!
就像他也不应该甩开自己的手……还未厘清心底复杂思绪究竟所为何来,朱九郎又一次牵起他,他看向青年的脸,仍是那样气呼呼的,除了不开心外还有些无可奈何的烦躁,但握着他的手依然一如往常,他很早就留意到朱九郎的动作总是轻柔,彷佛自己是什麽易碎的物品,他若用力一捏,就会像那日的玉簪一样碎了满地。
「你吃定我就对了……算了,反正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上战场,萧令瑀,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不要发楞了!你这样怎麽打仗啊?」
朱九郎的嘴在自己眼前一开一合,声音却像在极远的地方,但他仍然听见了,青年说不会让他一个人上战场,就像是在说……
朱九郎无奈地看着又一次魂游天外的萧令瑀,嘴上犹自抱怨。「真以为有我牵着就没事?哪天让你跌倒看看。」
可朱九郎的手始终牵得很紧,若有凹凸不平之处,他会细心地带着自己绕过,就算真的不小心绊了什麽,也只会摔进青年的怀里。
萧令瑀停住脚步,朱九郎看向他,笑道:「呦,终於活过来啦?」
「朱九郎,你……」
「我怎麽了?」
青年依然微微笑着,看向自己的目光暖如春风,原本想说的话忽地就被吹散,连自己都不复记忆,於是他仅能随意挑捡字句。「你答应了?」
「还没!」扎营处已在眼前,朱九郎却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横竖我一定会陪你上战场,可当不当将军这事儿你总得让我考虑考虑吧?」
萧令瑀点点头,微使力挣脱朱九郎的手,捧着卷宗的宋之期朝两人走来,显然又有事找萧令瑀商讨,朱九郎退了一步,站在後方细细地打量萧令瑀,他没忽略方才男人的欲言又止,可也猜不出他到底想说什麽,正自猜测,却瞥见男人从卷宗中看向自己,手指略微摆动,像是在说自己可以先离开。朱九郎笑着摇摇头,仍跟在他们身後。宋之期看了看两人,好似察觉到什麽,随即又低头继续关於辎重的运输配置,朱九郎虽没忽略他细微的动作,却也只是笑了笑,他想,或许自己已经表现得太过明显。
太过明显……虽然他猜男人绝对不会发现,毕竟有一半的时间他都发楞去了!明明应该为此感到委屈或不平,但单是想到萧令瑀的样子他不禁笑了,心底还像打翻一坛蜂蜜似的又腻又甜,由此可见自己果然无可救药。他笑着摇摇头,突然发现萧令瑀盯着自己,两人视线相交後又慌忙转开,朱九郎歪着头,又去想当将军那事儿,其实萧令瑀说得也没错,战场上一个护卫G本不够,如果真的想要保护这个男人,绝不能只是站在他身後。
保护他……宋之期已转身走开,朱九郎便上前一步拉住萧令瑀的手,他想男人已经习惯,所以不会挣脱,毕竟他老是一边发楞一边走路,在陌生的地方难免就东跌西撞的,他突然想起萧令瑀在齐G里连步伐都一样的事,忍不住又笑,那时看了只觉烦闷,现下想来却是憨厚可爱。
「你又笑什麽?」
「开心就笑,有什麽不对?」他望向萧令瑀,奇怪地问:「你最近话倒是很多?」
「近墨者黑。」
朱九郎笑了开来,拉着他的手微微摆着,在夜里传来熟悉的热度,萧令瑀看着青年欢快的笑容,突然很想抽出手,再将那条看不见的界线用力划开,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动作,或许他就是想要这样……他已失了君非凰,不能再失去朱九郎。
但……他不知道究竟还能想些什麽,而腹部又传来熟悉的疼痛,他未露出任何异样,任朱九郎牵着他走向车厢,然後他想起那一天,当自己醒来後看见青年靠在身旁沉沉睡着,有那麽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安心,可又极想将青年推得远远的,如果可以,他应该杀人灭口,虽然他G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说了什麽,而朱九郎在他略有动作後便醒来,睡眼蒙胧地握上他的手,问他冷不冷?
他还记得那时朱九郎的掌心很温热,就跟现在一样。
「萧令瑀,如果我告诉你──」察觉他异样的沉默,朱九郎奇怪地向他凑去。「怎麽了?」
萧令瑀还来不及摇头,朱九郎已一迭声地唤待桐拿药来,又拉着他就往车厢里塞,弄软枕、盛清水的好似他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待桐拿了御医早备好的丹药来,朱九郎就看着他和水服下,眉头紧皱的样子倒像吃了苦药的是他。
「萧令瑀,你哪时开始痛的?我们走路的时候、还是和宋之期讲话的时候?难道是更早之前?是晚膳时我让你吃太多了吗?没道理啊!」
萧令瑀好不容易在他终於停下来时C入一句话。「本王没事。」
「你别强撑,要是痛得不行就抓我的手。」
萧令瑀真紧握了一下,反惹得朱九郎紧张不已。「真这麽痛?果然是病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顾不得疼,萧令瑀反倒想笑,却怎麽也笑不出来,这疼已是痼疾,连他自己都不是太过在意,然分明春夜,青年却急得一头细汗,彷佛这个车厢就是整个世界,而自己是他心头唯一在意。
「待桐,帕子。」
看着待桐手上的帕子,朱九郎翻了个白眼,接过後就是一阵乱擦,待桐都怕他擦破了皮。「朱公子,你轻点儿。」
将帕子塞回待桐手里,朱九郎又去看萧令瑀。「你还有空管我!」
「本王怕脏。」
朱九郎没好气地握紧他的手,表情是龇牙咧嘴可怕得很,手底动作却不及面上万分之一,萧令瑀没理会,只闭上眼睛适应这永远不能调适的疼痛,而朱九郎一直握着他,偶尔真疼了,他就抓紧手,直到察觉连指尖都陷入青年手中,他便忙要放开,朱九郎却反将他握得更紧。
「没事,你这点力气我还不放在眼里。」
疼痛总是一阵一阵,模模糊糊睡去之际,他仍强睁开眼去看朱九郎,明明应该让他离开……可他终只是抚过青年手上渗血伤口,然後因药效而昏睡过去。
争得薄情 十七
瞪着手上的白色纱布,朱九郎始终觉得待桐和齐G御医实在太小题大作,不过是几把抓伤,有必要把他的手包成这样吗?
待桐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小声地对他说道。「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王爷,总之不许你拆下来。」
朱九郎无奈地点点头,又看向坐在一旁仍旧沉默的萧令瑀,回到齐G後,男人的话更少了,镇日忙着出兵之事,越来越多人进出书房,低低的讨论声、争吵声不绝於耳,彷佛连空气都变得僵硬严肃,朱九郎仍挂在他的窗台上,静静地看着萧令瑀的身影,其实不远,可就觉得没以前近……如果他在意,大可接下将军一职然後大摇大摆的加入其中,但他始终迟疑。
然而迟疑的原因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正自懊恼,书案那端已安静下来,萧令瑀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状甚疲惫的按着眉心,他突然想起男人晚膳没用多少,而待桐刚刚塞来的饊子还握在自己手中,糖粉都有些化了,黏在指尖散发着甜香,这种沾手的民间小点萧令瑀肯定没吃过,他一笑,大步走向书案,献宝似地将点心送到男人面前。
「嚐嚐?」
萧令瑀有些迟疑地看着堆在盘中的麻花状不知名物体,直觉就想拒绝,朱九郎却坐在他的书案上,拿起其中一只对他说:「你一定没吃过,我们都叫饊子,林主还跟我说过另一个名字,叫寒具。」
萧令瑀摇摇头,他从未在G中见过或听过此类点心。
「唔……林主应该还说过其他比较文雅的名字,可我真的忘了,算了,那不重要,嚐嚐?」朱九郎偏头想了想,终究还是放弃,那些拗口的名字他真没一个记得住。
萧令瑀拣了盘中看来最小的一只,在青年期待的目光中咬下一口,虽是略硬,然酥脆甜香,只是沾手。
「好吃吗?」
朱九郎喀滋喀滋地咬着饊子,嚼了嚼後又笑道:「小时候,街上有个婆子卖此为生,她人心软,我略求求她就会给我一支,那时总舍不得吃,搞到最後两手全沾了糖,才一边舔着一边吃掉。」
萧令瑀又咬了一口,顺着甜香咽下他想说的每一句话。
「萧令瑀,我觉得你就像这饊子。」朱九郎仍盯着手中的点心,看都没有看向他。「麻花一般的扭扭曲曲,我小时候总想将它掰开,可一掰,就碎了。」
碎裂的寒具洒了朱九郎一身,他却毫不在意,萧令瑀看着本应纤尘不染的地面,复又看向青年,只见後者的目光不知何时已锁在自己身上,清澈双眸中满是平时少有的认真,他心下一惊,慌乱站起身来,脚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而手则被朱九郎快一步握得死紧。
逃不了的,青年带笑的眼角彷佛这样说着。
手腕传来熟悉的热度,那是朱九郎的右手,为他忍痛抓出伤痕而包扎白布,又因拿过点心而略显黏腻,从没有人这样对他,谁都知道端王爷爱净,可也从没有人会拉着他走过所有凹凹凸凸不平路面、也没有人会因他多吃了半碗饭就开心喜悦,没有人……会在他犯胃疾时抓着他的手,嘲笑似地说他力气小,抓着也不疼。
「其实扭扭曲曲又怎麽样呢?它还是很甜很好吃,我後来总想,也许就是这样才好……萧令瑀,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说,懂不懂并不重要,但求喜爱与否。」
萧令瑀试着挣扎,朱九郎彷佛这时才发现自己弄脏了他的手,却也没有放开,只将他的手腕放到唇边,轻轻舔过那处甜。
青年的舌尖温滑湿热,缓缓划过手腕上沾了糖的血脉处,混着两人的温度,竟像将那甜香煮开,流淌过膏般的腻,而他泥足深陷、难以脱身。
「我不懂你,萧令瑀,可懂不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萧令瑀退了一步,或许他早就知道这句话总会从朱九郎口中说出,但他总是逃避似的不肯去想,是以他只能站在原地,感受不存在的火星自青年方才舔过的手腕传至全身,烧乾他一切思考……并转而凝聚成一股热潮涌向心口,他眨了眨眼,云靴下又传来碎裂的声音,他启唇,想要青年住口,可所有想说的该说的不可说的全都撞上朱九郎诚挚的目光与动人的笑,犹如他脚下的寒具一般辗成细屑,又似那年他打碎的水玉。
他喜爱透明纯净的东西,但青年的情感却让他无所适从!
「萧令瑀,我喜欢你。」
萧令瑀别开眼,那句斩钉截铁的喜欢在耳旁不断回荡,他知道自己应该答应,或虚与委蛇的回覆,还有什麽手段能比这更完善的买断朱九郎?他可以爱为名令他接下将军一职、可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己冲锋陷阵甚至付出生命,只要让青年一直爱着自己,他所买下的一年将延长到一生一世,他知道,朱九郎就是这样对待他的感情,无怨无悔。
是以他不该沉默,但总有什麽卡在喉头。「本王……」
青年期盼回应的乾净目光一如当年的水玉,他却忘记那声碎裂究竟导因於无心或刻意?
「本王不需要你的感情,也不想要。」
朱九郎脸上划过一瞬黯然,甚至松开他的手,萧令瑀猛然惊觉自己的失误,尚不及开口,只急着去看青年面上神情,原以为朱九郎会愤怒会失望,却不想青年又抓住他,淡然问道:「那麽你需要什麽,又想要什麽?」
朱九郎的眼底空空荡荡,亦不再笑,熟悉的神情一旦改变竟让人瞧着心慌,萧令瑀却反是沉静。
「天下。」他想要天下、想要登上皇位,他只能这样做。
彷佛意料之中,朱九郎竟笑了。「所以你可以眼也不眨的休了端王妃,去娶能帮你得到天下的君非凰。」哪怕不开心。
萧令瑀没有说话,他不需要回答,朱九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你也需要我的,是吧?」朱九郎凑近他,在他耳旁低声轻道:「萧令瑀,现在梁上有三个高手,他们铁定是为了杀你而来,如果没有我……」
「本王已买下你一年。」
朱九郎靠着他的肩,仍是一派轻松惬意。「没错,可就算我失败也不过是丢林主的脸。」
「你想要什麽?」
「你能给我什麽?」
到头来,他们之间仍然只剩盟约,但这样也好。「本王可以把自己给你,但你又能给本王什麽?」
话语方落,三名刺客一跃而下,朱九郎却不理会,仍定定地看向他,而後笑着掩上他的眼,萧令瑀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却已不带半分笑意。
「我把命给你。」
争得薄情 十八
朱九郎转身抽出笔海内数支毛笔,并抢在刀剑欺身前猛力踢出书案,同时回身S落房中所有灯火,来者显是高手且行动划一,身处陌生黑暗中亦不惊不惧。朱九郎拉起萧令瑀护在身後,手中最後两枝笔在刀剑交击时断裂,他反手丢出,竟准确S入欲从後方袭击萧令瑀之人的咽喉。馀下一刀一剑见朱九郎武艺高强,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刀先攻而剑後击,朱九郎两指夹上刀身,借力避过长剑之袭,刀势忽地猛转,朱九郎带人往後一退,只觉右手震得发疼。
刀剑攻势转瞬再起、双式同开,朱九郎灵光一闪,解下手上纱布,随意一振竟是猎猎作响,并快如电光石火,迅即缠上银剑,後者抽身不及,竟将长剑易手,朱九郎接剑再攻,旋身一剑拉开距离後招招直取命门,快刀不甘示弱,一式横扫,势若万均,并又闻牛毛细针嘶嘶破空,朱九郎长剑脱手,送入一人X膛之中,脚下踹飞近身木椅,为萧令瑀挡下毒针,再回身,快刀劈落眼前,朱九郎身形顿移,肩上衣裂血溅,其势不停,竟转向刀者之前,细长白布趁势绕其脖颈,左右紧扯,最後一人亦殒命倒地。
黑暗之中,萧令瑀仍立於原处,不敢擅动,良久,方觉一人自後方近身,未及反应,青年熟悉热度靠上肩头,夹杂着微乱的喘息,朱九郎没有说话,只有血珠滴滴坠落的声音,萧令瑀一动,青年又将他抱紧,两人之间毫无空隙,他甚至能感觉到左臂渗开的湿热。
「萧令瑀,刚刚你说的那些是不是骗人的?」
「不是。」
浅浅叹息吹拂在他肩上,混杂着青年极低极低的笑语。「我想也是。」
青年不再说话,满室静默,萧令瑀任由他抱,也不提那道还在流血的伤口,朱九郎的手握住他的,好似无处泄愤般地将他十指弯来扭去,可动作忒轻,他一点也不疼,便随青年去了。朱九郎闷闷地捏来捏去,满腔怒气依旧毫无减损却又不能真对萧令瑀动手,就连大力点都不敢,当真怕他就如饊子一样碎了……「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萧令瑀终於听懂了,可也没笑。朱九郎靠着他的肩,低声唤他:「萧令瑀。」
「何事?」
「别提什麽条件,假装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萧令瑀闭上眼,不去想像身後青年的表情。「随你。」
青年像是笑了,微微的热气喷上他的後背。「那我可以睡你的寝G吗?」
「随你。」
「不睡窗台,跟你一起睡?」
「随你。」
青年试探似的提了很多问题,萧令瑀皆可有可无的应允,不知自己说了多少次相同的答案,齐G禁卫兵终於姗姗来迟,萧令瑀也不在意,只摆摆手让众人收拾尸首後便退下,而後他转身带着朱九郎走向寝G,并不忘吩咐待桐准备二人沐浴之物,骇得待桐连嘴都合不上,一脸惊恐地跟在後头,御医则是垂首敛眸,一路非礼勿视、勿言、勿听,配合得很。
端王爷的寝G朱九郎自然不是第一次来,但倒是头一回坐得那麽里面,他就说伤口不大,御医看了伤势,果然不甚严重,索X让他清洗乾净再处理,G人有礼却强硬地将他押去沐浴,待被刷洗过後,御医便为他包扎肩上伤口,总算闲下来的朱九郎一双眼睛咕噜乱转,细细看去,其实萧令瑀这寝G也算堂皇富丽,四面墙壁皆是玲珑剔透,连脚下踩的砖都是玉白凿花,可就是东西不多,桌椅床榻自是有的,但其他玩物就没了,雪洞一般,倒浸得这春夜都冷了起来。
御医见他一抖,安慰道:「没事,伤口不深,就是血流多了,血气失调,将养几日就好了。」
这端朱九郎点点头,那端集锦槅後珠帘一动,发丝仍微带水气的萧令瑀款步而出,一眼扫过,御医立刻收了药箱退出寝G,待桐与一干G人等也没久留,安安静静退了出去,偌大寝G一瞬间就剩朱九郎与萧令瑀两人,朱九郎抬头看看四周,突然有些无所适从,相较於他,萧令瑀仍是一如往常,坐在黑漆牡丹榻上不知发什麽楞,见他一派悠然,朱九郎心底突然不是滋味,没道理自己这儿小鹿乱撞,他那儿却风平浪静。
心动则身动,朱九郎不由分说拉了还在发楞的萧令瑀就往床上带,将人压在身下後就没了动作,倒是认真去看萧令瑀面上表情,却见男人仍是那张死人脸,纵是满腔热情也被狠狠浇熄,青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萧令瑀,你不怕?」
「怕什麽?」
「怕我吃了你。」
萧令瑀眉一挑,翻身反将朱九郎压落,并不忘按上他的伤口以免他又发难。「你想将堂堂王爷压在身下?」
「不行吗?」
「你行吗?」
「萧令瑀,别说我不行!」
见青年眉眼倔强,又是那副别把人当孩子的表情,萧令瑀竟是一笑。「本王怕你还小,不解人事。」
朱九郎气得龇牙咧嘴,说话也口不择言起来。「是你说要把自己给我的!」
闻言,萧令瑀松开手,向後靠上沉香盘龙床柱,一手敲着镂空蝠形玉饰,未绑起的长发散在身前,恰恰掩住他一半的脸,而X前衣襟经过方才拉扯,亦坦露半片白晰X膛,可他没费心去整理,就这样任它凌乱。朱九郎坐起身,目光从萧令瑀的X口一路向上,终究还是锁在他黯淡的眸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令瑀方淡然道:「是,所以,你想对本王做什麽都可以。」
萧令瑀仍不看他,只转着那小小的装饰。朱九郎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我没想对你做什麽,就想吓吓你,萧令瑀,是我说错,你不要生气……」
萧令瑀反拉住他的手,猝不及防用力一扯,在青年将撞上自己又稳住身形之际吻上他的双唇,朱九郎这才发现自己被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情不自禁地加深两人的吻,许是错觉,萧令瑀的口中彷佛弥漫茶香,可明明是茶却无比醉人,他方浅尝一口,心头便突突地往上撞,模糊之际只觉心跳得太快了,可怎麽也难以平息X口冲动,如果可以,多想把这个男人困在这张床上,又或者,就这样将他吞下去!
唇舌交缠,滑过多少甜腻。萧令瑀、萧令瑀、萧令瑀,明明仍啃咬着他的嘴,却还是觉得不够,好想叫他的名字、听他的回应,什麽条件什麽盟约全都让他抛到脑後,他终於明白自己迟疑为将的原因,他不想将这一切变得复杂,可是萧令瑀就是这样的人,他永远不懂为什麽喜欢不能只是喜欢,但不懂也不要紧,谁让萧令瑀就是扭扭曲曲麻花一样,但他再也不会用力去扳、不会试图改变。
争得薄情 十九
只是喜欢、就是喜欢。他捧着萧令瑀的脸,几乎将他压入柔软床垫之中,吻得太久,彷佛世界都模糊了,恍惚间只想将人挤进心底,直到他听见萧令瑀一声低低气咽,才不舍地将人放开。
「萧令瑀……」抚上男人的脸,朱九郎愉悦地看着这张死人脸终於有些改变,就见萧令瑀狭眸半启、气息紊乱,白晰双颊一片飞红,他忍不住笑着去捏,却被男人打了手,他反笑得更是欢快。
「然後呢?」
「什麽然後?」朱九郎拉了锦被将两人盖上,又把人抱个满怀。「明天出征,我可不想你半路就从马上摔下来。」
「原来你有在听?」
朱九郎反手几道气劲灭了烛火,将他抱得更紧。「我当然有听,你的事,我一件件都听得仔仔细细。」
不是炫耀,只是叙述实情,黑夜之中他仅听见青年平稳心跳,一声一声,强而有力。「你很会哄人开心。」
没听出萧令瑀话中有话,朱九郎笑道:「你听了很开心?」
男人没再开口,朱九郎也不追究,心满意足地抱着人,只觉这大床也好、G殿也好,俱是舒舒服服,可也没乐昏了头,仍留意怀中人的动静,萧令瑀不觉,只闭着眼睛假寐,良久,却听得青年一声叹息,就吹拂在他的头顶,轻轻淡淡却又沈重如许。
「别怕。」
萧令瑀睁开眼,但其实黑暗之中他只能看见青年X口衣襟,看不透这个人,也猜不出他究竟想说什麽。「本王怕什麽?」
「你怕作梦、怕说梦话。」察觉怀中人开始挣扎,朱九郎多用了几分力气将人牢牢锁在怀里,半分也不动摇。「没关系,我又不会笑你,你做恶梦我会叫醒你,你说的梦话我明儿一早就会忘记,真的。」
朱九郎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一句谎言,萧令瑀却不知如何回应。这是他的病,多年来不曾好过,他一直作梦,不见得是青年口中的梦魇,可却层层叠叠缠绕繁复疑问,他知道自己总是梦呓,这是他唯一的出口,然他不愿任何人知晓,是以他的寝G从不要人服侍、纵召侍寝亦不过夜,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安全,那些疑问不是大逆不道,但却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最好连他自己都不要听见。
他现在不能一个人了,可抱着他的青年云淡风轻地带过一切,他不知该说什麽,却不禁抚过左掌上一道旧伤口,其实那旧伤早看不见,他却一直记得,那时他还很小,趁着母亲、N娘甚至G人没留意时去玩父皇放在桌上的东西,一不留心就让一柄装饰华丽的小刀划了掌心,冰凉的触感超过疼痛,更多的则是恐惧,他将伤口按在红衣上,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可父皇敏锐地察觉,慌乱的叫了御医,他藏着掖着的伤口被妥善的治疗,连疤痕都不曾留下。
母亲笑他天真又说他傻。这样怎麽会好呢?父皇则抱着他,低低地这样问。
「没事的,睡吧,有我在。」
萧令瑀知道朱九郎G本不懂,因为不懂,所以这温柔显得万般拙劣而虚幻,但他终只是点点头,放任自己在青年怀中缓缓睡去,依稀记得梦见了什麽,起身後却再不复记忆,青年也只是兴高采烈地看着G人为他更衣,对於他说过什麽绝口不提,连一点点好奇的神情都不曾表露,彷佛只要能够这样看着他就好。
父皇的话划过心底,他想开口却不知能说什麽,朱九郎没瞧见他神情犹疑,只笑盈盈地牵着他的手走出寝G,好似忘了他们将要走出齐国,踏出千里长征。
萧令瑀偏过头去看朱九郎,後者也看向他,许是以为他心下不安,青年握紧他的手,安抚似地一笑,那笑暖过春日、亮似骄阳,萧令瑀抽回手,迳自向前走去,朱九郎楞了一会儿,仍是只站在那儿笑,就见没走出几步的萧令瑀又停下动作,虽未回头,却已接近等待。
朱九郎看着那外表分明挺直、内里却弯弯曲曲的背影,只能无奈摇头,终是踏出几步与他并肩,又去握他的手。
「真是上辈子欠你了。」
他嘴上说得酸,心底却甜,男人似有若无地勾起唇角,并不理会他。
◇
是日大雾,齐军二万J骑踏过鹭水,军临梆州城之时,其城太守仍拥被高卧,副将锁城坚拒,终不敌齐军铁蹄。十里帐外,萧令瑀运筹帷幄,围城三面;百尺城下,朱九郎冲锋陷阵,以一挡百,黑缨长枪震煞全军,士气飙扬、战鼓喧天,未及一日,梆州败。
齐军却未进城,反在城外十里处扎营,虽获一胜,军容依旧端严、兵马俱自休整,各部汇报迅疾简洁。朱九郎扛着长枪一路行来,众兵士皆肃行军礼,青年环视一周,终是不甚自在地加快脚步,直到逃进萧令瑀的主帐内,他才松了一口气。
「萧令瑀,你这群兵是怎麽回事?」
自卷宗中微抬起头,萧令瑀一眼瞟来。「不妥?」
将长枪倚壁靠置,朱九郎一手接过待桐送上的湿巾、一手随意擦过脸,待桐不甚满意地指指他的手,青年翻了个白眼,转身又去净手,这才走到萧令瑀身旁,随意抽走他手上汇报。「没什麽不妥……该说果然是你的兵,好险碰他们不用像碰你一样麻烦。」
萧令瑀没有说话,彷佛脑中仍转着他的战局布置,朱九郎M上他的唇角,带点可惜意味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笑。」
似乎没有听清他说些什麽,男人看向他,目光中依稀写着疑问,朱九郎没有解释,笑着吻上他的唇,一声若有似无的担心竟如同温柔的抚触,打开他双唇的同时轻叩心房,青年一遍遍地问着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每一个问句都像锁链,松垮垮地禁锢着他细微的抵抗。
「别问了……」
萧令瑀扯住他的衣领,放任自己倒落椅下,朱九郎的手保护着他,一点也不疼,青年轻轻地笑了,像是他做了多麽可笑的事,而後重又吻上他的唇,像是永远也不够似的。急切的手则探入他的衣襟……今日朱九郎耳提面命不让他踏出帅营一步,是以他仍是穿着平常衣袍,整齐的衣冠在青年的热情下早已凌乱,他却无暇顾及!
朱九郎抬手拔去他发上白玉龙簪,揉乱他一头整齐长发。他总是无法克制想要让萧令瑀更显凌乱的念头,首先是发、然後是衣,最後则是他的表情,要他不堪、羞赧,让他哭泣然後再安慰他……
「萧令瑀,我怕把你弄碎了。」对待萧令瑀,他总是很轻很轻,就怕自己内力高、手劲大,一不留神就伤了这细皮嫩R的端王爷,可眼下他已无法克制膨胀的爱欲,原来喜欢一个人竟会想要伤害他。
萧令瑀的手抚上靠着自己心口低声说话的青年,最後仍只是丢下耳熟的一句。「随你。」
二字如钥,褪去萧令瑀衣裳之际,亦卸去朱九郎所有顾忌。
争得薄情 二十 (限)
萧令瑀没有见过朱九郎手持黑缨长枪杀敌的景况,但他知道那会是什麽样子……或许就像现在,青年的舌如兽般舔过他的血脉,而後以牙啃噬着他的颈项,好似食R的兽正享用他的战获,与平日的朱九郎不同,明明一样是温柔的,但却恍惚将被吞食殆尽。
滚烫手掌在他分心时抚过身躯每一处,当他略微颤抖时又长长地停留,青年正在熟悉他的一切,掌过之後便是吻,湿热而微疼的感触划过他每一寸皮肤,火般地蒸腾着所有血Y,欲望如沸,他咬紧下唇不愿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微微的喘息及剧烈的心跳回荡在耳际!
朱九郎看见了,却只是吮着他的唇,手掌不停,向下握住他的阳具,试探似地上下用力套弄,青年的手极为chu糙,动作更是乱无章法,但却带来无可言喻的快感,萧令瑀一声低哼,甚至咬伤他的唇角,朱九郎没有停止动作,带着血珠的嘴向下含住男人右方R珠,舌尖卷弄,极尽挑逗之能事,萧令瑀偏过头,苦苦压抑所有将要爆发的喊叫。
太热了!被舔弄过的每一处都传来针刺的微痛,下身更是涨得可怕,彷佛有什麽将要破体而出,朱九郎却还不停下他的动作,萧令瑀以双手掩着嘴,青年放开他挺立的R尖,改而咬上他的指,用力得几乎破皮见血,男人在那瞬间S出,热烫Y体沾满朱九郎的衣,他没留意,只伸手拨开萧令瑀因汗湿而沾黏在面上的发,专注而爱怜的看着男人略带疲倦却相对餍足的神情,忍不住又吻上他早已红肿的唇,只觉比起早已鼓涨发疼的下身,心口更是激动火热,只是无法言说,只能靠着这样蹂躏萧令瑀来缓解一丝渴望的剧痛!
他在吻中低低唤着萧令瑀的名字,男人的舌让他反覆索缠,G本无法发出声音,仅有几声细细嘤咛,显得那样脆弱可爱,朱九郎的指趁势探入他身下,萧令瑀察觉到他的动作却无力抵抗,只能感受着他的侵入,并因莫名的恐惧而全身一僵。
身为端王,男女情事於他而言虽是熟悉,不过仅是夜晚偶一为之的点缀,王妃出身尊贵,他自是和顺体贴;身份低的姬妾对他则无不宛转服侍,唯恐逆他心意,他从不曾这般毫无抵抗能力的被压制於下,亦不曾遭受如此侵犯!
感受到他的僵硬,朱九郎停下进入的动作,手指意欲抚上他的眼,萧令瑀却别过了头,青年宠溺地笑着,也不强迫於他,反靠上他的耳旁轻声说道:「不要紧……你若不愿意,我们就不做了。」
G本无关愿不愿意,这是他答应过的条件,他将自己给朱九郎、朱九郎把命给他,青年明明可以这样说……但他真的撤出手指,面上不带半分情事被打断的不悦,仍轻轻地吻着他的耳垂与颈项,萧令瑀困难地开口,竟带着几分颤抖。
「你……本王答应过……」
朱九郎没有说话,只又吻上他的唇。青年忍得很好,然两人实在靠得太近,青年始终滚烫的吐息与灼热的肿胀下身都让他无法忽视,但他的手指依旧很温柔,慢慢地耙梳过自己的发,像是所有一切真的已经结束,即使青年没有得到他应该拥有的,他还是在笑,萧令瑀彷佛能感受到贴着自己面颊的唇角微微勾起,混杂着他浅而快的呼吸。
「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
低低的,犹似对着谁祈祷,又像是陈诉显着的事实,朱九郎低哑的声音随着呼出的热气窜入他的耳中,萧令瑀突然心头一紧,几乎不能呼吸,他靠上朱九郎置於自己脸旁的手,含糊的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听不清,朱九郎却因此瞪大了眼。
「再说一次,萧令瑀。」
萧令瑀闭上眼,双唇方启,已迎入朱九郎无尽探索,欲望的星火一瞬间便激烈延烧,唇是热的、心是热的,身躯更是几欲着火,朱九郎七手八脚脱去身上碍事衣物,又一次激烈吻上萧令瑀的唇,彷佛安慰般地胡乱说着他会很轻绝对不痛。
男人没有丝毫反抗,任他的手指探入身下,蹙眉隐忍的模样那麽引人怜惜,朱九郎忍不住将他抱在身前,即使这样会错过他的表情,但如果自己看不见,或许萧令瑀会觉得更好一些……探入的手指由一增为二,萧令瑀的背脊猛地绷紧,仍是忍着声音,比起低声喊痛更让人心疼,朱九郎吻着他的耳垂,下方手指则在他紧窒甬道中翻弄撩拨,时而弯曲、时而分开,男人向後靠着他的X膛,手指则紧紧地攀着他的手臂低声喘息,像是就要淹没在灼热的渴望中。
「够了……」
朱九郎将他压倒,硕大男G由後重重挤入他的体内,chu滑的前端那样炙热,只是进入一些便几乎将他X中的空气全数烧尽,更何况是全部!萧令瑀弓起背,头向後仰起,十指将地面毡毯抓得死紧,终於忍住没高喊出声。朱九郎缓慢的深入、又快速的拔出,每一次抽C都顶入过深的地方,彷佛压迫到心脏都不能跳动,狂烈chu暴,却又令人欲生欲死!
其实想要更温柔,但男人软热的内壁却毁去他所有思考,朱九郎狠狠地挺入、拔出,甚至在萧令瑀无力倒落地面之际抬起他的一条腿,只为了将自己更埋入他的体内,萧令瑀任他翻转自己的身躯,却始终咬着下唇没有发出声音,但随之摆动的腰与潮红的面颊,甚至是抓咬着青年男G不断吞吐的後庭都在在显示他的动情。
当一股热YS入他的体内,萧令瑀以为青年终於要停手了,但由自己体内拔出的阳具依旧滚烫,甚至更是硬挺,朱九郎抱起他,两人成坐姿相对,青年挺立的男G就在身下,萧令瑀难堪地别过脸去,任青年将他重重压下,如刃的凶物深深没入自己体内,彷佛被钉在青年身上,饱涨的充盈感逼得他难以忍受,十指在朱九郎肩上抓出伤痕!痛觉不曾逼退青年,将他抬起又放下的动作不断持续,他明明希望被放开,双手却不自禁抱紧青年,自身欲望亦在巨大快感中重新抬头,甚至泌出欢快汁Y!
青年又将他放倒,十指扣紧他的,萧令瑀紧闭着眼,不去想自己的双腿正缠在青年腰上,随着他每一次的挺入而得到无可言说的快感。下唇早已见血,他却毫无所觉,直到朱九郎舔过,方带起一阵刺痛的麻痒。
明明睁开了眼,他却看不清眼前摇晃的世界,只能依稀看见朱九郎的眉眼、看见他额上X前的汗水,随着彷佛烟花炸开的快感,所有感官都变成白茫一片,黏腻、湿热……天旋着地转着,最後的最後,他只记得青年毫无保留压上自己的重量挤出喉头一口浅浅空气,跟着自己的名字消失在突如其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