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是三个年级一起,周六、日两天,考完连着上课。
学生来不及怨声载道,因为很快出了成绩排名。
三天后出成绩发到家长微信上。
周四、周五讲评试卷。
一周就结束了。
高三这周六放假,作为前一周连上的补偿。所以南栀呆在家里。
因为许措这小半个月按时上下学,月考也一科不落,许清文心情顺,一家人晚饭难得这么和谐一次。
“阿措这次考试前进了二十多名,进步很大啊!多吃点肉,补补,啊?”周彦脸上笑容堆砌。
少年停筷,毫不遮掩地嘴角扯了冷笑。
——年级近千人,从倒数第一到倒数第二十三。也叫进步。
“你别老顾他,自己多吃点。”
许清文给她夹菜,周彦才有台阶下,“哎。”
南栀在一旁安静吃饭,不打扰他们三人之间的往来。
从十四岁跟着周彦来许家,她就学会了少说话。
因为很多事都和她无关。
参与进去会不伦不类。
就像他们每次提许措的“姐”,从不会想到把她划分在那里头——
许清文难得有心情地问:“暑假在你姐那都干了些什么?”
“吃喝玩乐。”
“你!”不想破坏一家人难得的和谐,许清文忍了忍“除了这个,别的呢?”
“没了。”
“……嘿你这孩子。”
周彦:“阿措是开玩笑呢,文哥你别气。来,尝尝我亲手做的汤。”
许清文喷口气,才作罢。
他看着斯文,但脾气却很凌厉,有一双商人的精明眼睛。常年公司事务繁忙,确实在儿子身上投入的精力很少。
想到这一茬,许清文看向南栀,语气虽然稍微温和但也因此反而显得隔阂:“这些天老盯着他,又每天浪费时间给他补习,辛苦你了。”
南栀停筷:“不辛苦。”
她微微地笑,“我其实也没做什么,是阿措自己想上学。”
许措凉黑的眼睛一动,看见她因为吃饭而泛红发嫩的唇。
眼神有微小波浪。
周彦才想起来,夹了一筷子,倾身:“小栀也辛苦了,多吃点。”
南栀有点迟疑地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香菜牛肉。
她蹙眉忍耐了下,还是低头夹了起来。
“她不吃香菜。”
手腕被一握,南栀哆嗦着牛肉掉桌上。
许措眼神直直的,看着周彦:“不知道她过敏?”
周彦尴尬地张着口。
许清文疑惑地看着儿子。少年一晚上漫不经心,还没见他这么在状态过。
“呀,我都忘了~那、那就不吃,咱们不吃了。”周彦把南栀碗里的香菜粒胡乱一挑。
许措盯她一眼,把南栀的碗拿过来。
低下眼。
仔细地一颗颗饭地挑。
南栀忙去拿自己的碗:“不、不用了,我可以吃~”
“你坐着,别动!”
“……”
许清文去旁边接公司的来电,周彦打消了跟他眼神交流的想法。奇怪地瞄着姐弟俩。有些重的放下筷子。
后妈不好当。
她倒好,这一下还当了俩!
每每这时候,她就后悔当初南俊霖去世时,自己干嘛要带着这么个拖油瓶。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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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佣人收拾着桌上碗筷,许清文还在打电话,周彦抱胳膊坐沙发里,一语不发地指着电视一顿按,电视机人语断断续续。
南栀知趣地不在她眼前晃。
“喵~”
小白猫眯眼用耳朵蹭少年的腿。许措丢开手机,手刚放在猫儿头顶,眼神就注意到南栀上楼的背影。
背后有脚步声跟上来,南栀微微往后看一眼,继续往上走。
到二楼的小走廊。
她停下脚步,后一步的许措也停下。
他手插兜里,俯视着她背影。马尾发落在背心,有蝴蝶领结的白衬衣下,透着一点内衣的黑色轮廓,在衣料下部分隐、部分现。
“以后别这样。”南栀转过身,看着他小声说。
黑色轮廓从背后变成胸前,少年眼神微波浮动、落往旁边,然后才回到南栀脸上:“哪样?”
“...你知道。”说着南栀埋头回自己房间。
许措一扯眉梢,跟进去。
打开台灯,南栀坐下准备看书。
许措一扯旁边椅子坐下,撑脸偏着头,“我香菜挑得不好,你生气了?”
南栀笔尖一顿,对他的理由有点无奈。
台灯近距离照着少年侧脸,直挺的鼻梁,像一片洁净的雪崖。
“虽然我们约会,但我不是你女朋友,你不用这么细心。”
南栀看着他认真地说,然后把书翻到最新一页,“我只是你姐姐。”
“……”
在门外走廊的窥视小插曲带来的血液微微兴奋,像被乍然冷冻。
许措冷笑一下。
过了两秒,说:“姐姐,哪门子姐姐。”
他用直接的眼神看着南栀侧脸,食指敲敲日记本封面,“连户口本里都没你名字,他们当你是女儿?”
南栀低着眼,目光在元素周期表上麻木地停着,“...无所谓。”
许措把日记本立起来,对角站立地转了一圈,“周彦连你吃什么过敏都记不住,你还每天叫她母亲。不难受?”
南栀笔尖点在纸上,黑点凹入纸页,嗓音低到有些沙哑:“你不会懂。”
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怎么会明白,当人饿到极致、冷到极致,生命垂危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自尊,良知,体面......通通都无所谓。
十二岁父亲去世后,她被周彦甩过三次:一次在农贸市场,一次在游乐园,还有一次在长途客车站……
当你一觉醒来,亲人离世。再一回头,唯一的生活依靠也不复存在......
那种连活下去都困难的日子,经历过,就不会想再经历。
所以只要能在这里呆下去,她会不折手段。
回忆过往,南栀手忍不住地颤,目光变得深邃隐晦。
“不过没关系,他们在乎不在乎不重要。我不会让他们把你赶出去。”
许措支着腮,拿起南栀落在桌面的一缕发梢,一边看她侧脸一边在指尖绕着玩,有些恶意的笑,“只要,你让我开心。”
南栀转脸。
许措:“不高兴?”
南栀才松缓了眉眼里的寒意,恢复温和,只是嘴唇几开几合才挤出两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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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措呆了大半小时就离开了。
到他离开房间后南栀才蓦然发现,他摆弄了一晚上、后来压在胳膊下的,竟然是她的日记本!
她忙拿过来,和钢笔一起死死抱在怀里。
缓了好一会儿才擦掉额头的冷汗,松了口气。幸好他对文字东西不感兴趣,才没翻。
南栀托着太阳穴,抓了抓长发,翻开日记本。
在无人倾诉的岁月她已习惯自己对自己说话。
提笔沉默了一会儿,她慢慢写着字。
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可是
还是感激他给了我一条生路
要合上日记时,她又摊开,在后面补充:
妥协是暂时
我早晚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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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周日,是区里文艺汇演的日子。
南栀的独舞《奥贝尔》在中间。
礼堂黑压压的一片观众,舞台大,太远并看不清长相,只见台上的女孩手腿纤细,像只高贵起舞的□□灵。
活动最后,是区文化宫馆长给南栀颁了一等奖,并且宣布,前三名的节目还要送往市里作为年末庆典。
长荣区学校众多,囊括诺江最好的几所中学。
唯一的第一名落在九十二中,殊荣无可比拟。
台上合影时,高三的年级主任谭志远,和17班班主任郝玲,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左一右地站在南栀身边,与区领导、别的学校师生合照。
另外又留了几张百人大合影。
等一切活动结束,已接近中午一点。
女更衣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南栀换好衣服出来,墙边就晃出一条人影将她一拦。
高个,压着黑色棒球帽,遮了大半张脸。
“……!”
南栀头皮蹿过激灵,“啊”了一半嘴就被对方一捂。
许措才大拇指抬抬帽檐,无语地笑:“吓成这样...我就那么坏?”
南栀僵在喉咙的气吐出来,“...是你。”
“不然?你想哪个男的来。”
瞥一眼正走来的谭志远和郝玲,许措弯腰一捞她手腕:“走啦!”
“去、去哪儿啊?”南栀不停回头看,“我跟郝老师说一声。”
“老师都坏!所以不用说。”
“……”
许措一口气把南栀扯到大马路边。
南栀气直喘,刚拨开挡在脸上的头发,就哼着接住个摩托车大头盔。“干、干嘛?”
许措跨在辆黑灰相间的YamahaR6摩托车上,长腿支着地。“戴上啊~”
“我问你呢。”
“跟我走就知道。”
“你先说去哪。”
南栀看这辆摩托车不像摩托车,块头大得吓人。于是把头盔胡塞过去,“我回去了,这种车不安全,你也少骑吧。”
她刚转身就被一抓手腕扯回来。
许措一脸头疼的表情,单手提着头盔,不断逼近。南栀后退,直到背抵住贴满小广告的路牌,胸前是从他胸口落下的越野赛吊坠。
风吹得她眼睛轻微闪烁,也吹低了近在咫尺男生额前的几缕短发。
“姐姐......”
南栀耳道里汗毛直立。
许措撑着南栀耳侧的广告牌,发出铁皮声。他低着头,耐心不多,嗓音却很轻:“戴上坐我后面。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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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诺江的阳光由浓转淡,天浅蓝,空气温暖。
但南栀全无心欣赏!
整个人在机车后座发颤。
因为是辆赛摩,许措身体伏得很低,像张紧绷的弓。因为经常和赵品言一起出来骑车,对长荣区的路况很熟。
强劲的风冲击着他身体,挡着后面的南栀。
“抱紧!”
“..啊?”
南栀没听不清。
他快速回头:“抱紧我!不然你危险。”
南栀愣了愣。
但她来不及细想他的话,下一秒就陷入巨大惊恐——摩托车冲上诺江二桥!
她喉咙猛吸气,头扎在少年背后,死死攥住他腰上的衣服。
这一刻她恐惧的东西都聚齐了。
许措。
桥。
还有水。
南栀紧闭眼睛,浑身抖得厉害。摩托车在铁索落下的一条条阴影和阳光里不断穿行。她手也在哆嗦,不时碰到少年精瘦的腰。
“求你,停下,不要,不要——”
许措没戴头盔,迎风眯着眼,听她这样乱七八糟地喊,呼吸有点乱。脸颊浮起红晕。“别乱喊了,我不会让你有事。”
南栀当然不信。
她想知道他还要疯多久、这痛苦还要忍多久,所以颤颤睁眼。远处光影相间的桥梁笔直,通向大片耀目的光明。
而眼前,是少年线条利落的肩,银灰短发被风吹成张狂乱舞的线。
像一簇灰色的烈火在烧!
“求我也没用!你越喊,我越舒服——”
少年冷漠的唇线上翘,恶意地说着南栀不懂的话,一拧油门冲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