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即墨江城
字数：4317
2020/04/16
待得天明，方勉与程素二人相见，程素见方勉左肩蹲着一个小巧的身影，定睛一看见正是此前逃走的那只三眼金线猴，不由大喜。一边笑着问道道：“这猴儿是被你捉到的么？”一边就要伸手来拿。不料那猴儿似对她有极大的敌意，金色毛发一下根根竖起，两根獠牙伸出唇外，对着她呲牙咧嘴，口中不住发出尖利的叫声，似威胁又似警告，看这样子，若程素真把手伸过去，非得被这猴儿咬个皮开肉绽不可。
程素缩回手掌，见那猴儿仍对自己怒目相视，知其定是对昨夜之事怀恨在心，但又怎会找上方勉，难道真有灵性不成？一念到此，心下不禁有些懊悔，忽而张口对方勉说道：“你昨夜说要赔我一只异兽的，便把这猴儿给了我罢。”方勉听了尚未说话，那猴儿反倒开始叽叽喳喳指手画脚起来，看那架势，就如常人吵架一般，煞是有趣。一人一猴相持不下，程素亦如孩童一般，对着猴儿大做鬼脸，猴儿不甘示弱，亦用鬼脸回敬。方勉夹在一人一猴之间，只余苦笑的份。
直到日上三竿，这一对活宝冤家方才消停。方勉与程素到前厅用了早膳，顺便将昨夜之事说起，程素听罢说道：“已经过去了一夜，现下我们再去寻找，怕是什么线索也没了，还是先行前往无量山，沿途再打听吧。”方勉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行事了。
二人一猴随即出发赶路，数日后到得罗山脚下。这罗山在蕲州首府蕲城附近，山体绵延数十里，山中景色清幽，多有奇石异景，日常上山游览的游客也是颇多。主峰名为朝阳峰，顶上乃是夏日里观赏日出的绝佳地点，更有一座朝阳寺座落一旁，高墙黄瓦，气势恢宏，每日里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二人到得罗山脚下一座名为罗集的小镇，这镇子靠近蕲城，往来商贾颇多，又因朝阳寺的缘故，游客香客亦会在此落脚，更兼蕲水在此附近穿过，往来船只也大都会在此地停靠补给，是以虽然名为小镇，但却比北地一些大城市还要来得繁华热闹。
二人入得镇子，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这间客栈名为‘同福客栈’。与其他客栈不同，这同福客栈老板却是一个行事风风火火的女人。方勉与程素方进入客栈，这老板娘便迎了上来，人未到笑声先到。方勉原本想要间清幽的小院子，不想游人太多，院子早已被包了，无奈只能要了两间上房，好在这两间房倒是连在了一起，只有一墙之隔，往来也颇为方便。
二人将行囊放在房间，便下得楼来吃饭，这客栈两进院子，前面饭堂，后面住宿。二人方在桌边坐下，那老板娘早已来到，拿着菜单便要二人点菜。方勉笑着问道：“老板娘，你这店中可有什么特色菜？”老板娘笑着说道：“这季节么，正是吃春笋的时候，后面山上的竹林里满是那种嫩笋，小小的，尖尖的，放在油锅里炒一炒，满是香味，两位要不要来上一碟嘛？”方勉听她说话犹如喜鹊一般，叽叽喳喳，又听她介绍了一下其他菜肴，说得是琳琅满目，天花乱坠，遂决定每样来上一点。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菜肴已然齐备，大大小小的共有十八味，大中小各六味。大菜用小鼎，中菜用木制的盒，小菜用贝壳制成的盘盂，俱是六角形式。多半俱是冷食，除猪羊两样外，荤的俱是山禽野兽的腌肉，素的俱是野菜、黄精、奇花、异果之类，五颜六色，配搭匀称，看去甚是鲜艳。因是岩盐所制，味道极好。方勉看着这些装菜的盘碟有些稀奇，随口问了一句，这老板娘似是极为得意，又极力为他介绍起这些东西来。
两人吃了一刻钟，老板娘便在旁边说了一刻钟，日常里也没人问她这些东西，如今见方勉颇有兴趣，便在一旁卖弄。及至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她便让手下的伙计去招待，方勉听着有趣，干脆邀她一同入座，她却又极力摇着双手，叽叽喳喳说道：“使不得么，你是客人，我怎么可以上桌，使不得。”方勉也不强求，只是每吃一口菜便会赞上一声。
直到半个时辰后，二人方才酒足饭饱。方勉游兴大发，想要上罗山瞧瞧，程素却有些累了，遂一人回房补觉，老板娘见方勉要上山，便自告奋勇要带方勉游览，方勉也不好拒绝她的好意，遂与她一同出行。
二人出了镇子，找了条小路往山上行去，老板娘在前引导，二人边走边谈。闲谈中方勉得知，这老板娘姓金，名香玉，几年前死了丈夫后便来到这镇子，开了一间客栈，又招了几个伙计。她为人热情大方，平日里又好打抱不平，旧日里也学过那么几招三脚猫功夫，在镇上倒也打出了一点名声。金香玉一边说一边感慨昔日的不易，扬起脸说道：“这镇上的人排外的很，我刚开这个客栈，三天两头有人来捣乱，都被我轰了出去。我又是个寡妇，那些人缺德的很，每日里来敲我的门，你说说嘛，敲一个寡妇的门，这算什么事嘛！”她又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半空中左右抽打了一下，树枝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后来我就想了，既然他们排外，那我自己融入他们不就好了，我就每天上街与他们闲谈，做买卖，听他们说那些十里八乡的事情，有时碰到一些地痞流氓，我就狠狠教训教训他们，到得后来你猜怎么着？”她故意顿了一下，想让方勉猜一猜，方勉尚未回答，她自己反倒说出来了，“后来他们说我是个不让须眉的女子，再那之后，便很少有人上客栈来捣乱了。”金香玉说着话，高高扬起头，一脸的得意。
方勉笑着听她说完，目光不经意掠过她的脸庞。金香玉年纪早已过了三十，岁月也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多年经营客栈使得她的肤色略微有些黯淡，但她身上的活力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中，感染着周围的人。二人又走了一刻钟，眼看已经到了半山腰，入目一片竹海，翠竹随着山风摇晃，这一片竹海便发出哗哗的声音。
金香玉一下钻入竹林中，不到片刻又钻了出来，手里捧着几根嫩笋喜笑颜开，口中叫道：“方公子你看嘛，这里的春笋又嫩又鲜，一口咬下去，嘴里全是汁水。”说着递了一根给方勉，怂恿道：“你试试看嘛。”方勉淡笑一声，正欲伸手去接，却见怀里伸出一只又瘦又小的爪子，一下抢了过去。继而探出一个长满了金毛的小猴头，一双大眼瞪着手中的春笋看了几眼，一下塞入口中大嚼起来，鲜嫩的笋汁一下充满了口腔，沿着嘴角滴落下来，一下将方勉胸前衣襟染湿了。金香玉吓了一跳，叫道：“这是个啥子嘛。”又见那猴儿毛茸茸的脑袋甚是可爱，不由伸手想要摸上一摸，方勉待要阻止，已然是来不及了。
不料那猴儿只顾着吃那嫩笋，对于金香玉的举动全无反应，任由她摸着自己头顶。金香玉摸着猴儿毛茸茸的头顶，愈发觉得欢喜，便把手中的嫩笋一股脑塞了过去，口中还不住说着：“多吃点嘛，吃胖点嘛。”猴儿来者不拒，很快便将金香玉手中的嫩笋吃了个一干二净，还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掌，一脸的满足。
金香玉看着欢喜，还想再摘一些嫩笋，这竹林子里嫩笋极多，二人入了林中边走边摘，不觉到了深处。金香玉抱着满满一怀嫩笋喜笑颜开，正欲再喂那猴儿吃上几根。蓦然间，一声如雷鸣般的吼声从二人身侧响起，这吼声听着离得极近，二人尚未反应过来，忽见一阵山风吹过，从竹林深处猛然跃出一只吊额白睛虎来。
那老虎趴在一块巨石上，连头带尾看着约有两丈来长，额头一个王字，目露凶光看着二人，肚子干瘪，似是久未进食，齿间锋利，口流涎水。趁着二人尚未反应过来，忽而又是一声震天般的吼声，紧跟着前爪一伸，朝金香玉猛扑了过去。
金香玉哎哟一声，转身欲逃，身子却是不住颤抖，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地上。眼见猛虎扑至身边，正欲闭上眼睛等死，忽而手臂一紧，整个人往旁边一移，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这一扑。待得回过神来，早见一个身影扑了上去，与那猛虎搏斗在了一起。
那身影正是方勉，他见金香玉腿软坐在地上，一把将她拉开，又见那猛虎凶残，知道若是自己孤身逃走，金香玉定然逃不出虎口，干脆冲上前与其搏斗起来，他此番出游未带长剑，只得徒手与其搏斗。那猛虎久未进食，好不容易找到食物，不期被方勉拦住，自是大怒，一剪一扑之下那百兽之王的气势猛然爆发了出来。方勉仗着身法轻灵与其勉强游斗，他未带长剑，又不懂贴身搏斗的近身功夫，只能凭着一手的蛮力拼命厮打。未及片刻，身上已然血迹斑斑，既有那头猛虎的血，更多的还是自己的血。
又过片刻，方勉已然气喘如牛，他的一条小腿被猛虎咬穿了一个洞，鲜血淋漓，左臂衣服也被撕烂，上身更是几道血痕，却是被那虎尾扫中留下。那猛虎虽然挨了方勉几拳，但却似不痛不痒一般，口中连连撕咬，前爪千斤之力直往方勉脑袋拍下。这般下山饿虎最是凶残。
方勉此时已然体力不支，上身衣服尽皆被撕烂，怀里的猴儿不知什么时候也已不见。他摇摇晃晃站稳身子，眼睛直盯着猛虎，待其脚下一动，猛扑过来之时，忽而身子一拧，滴溜溜转到了猛虎身后，继而一跃而起，一下就骑坐了上去。这老虎大吃一惊，这背上坐了个人，张口咬不到，爪子也伸不到，虎尾更是够不着。它仰天发出一声怒吼，跟着身子猛然一掀，欲将方勉从背上掀下来。方勉一下坐立不稳，咕噜噜摔了下来。那老虎前爪一按，和身望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方勉大惊，身子就地一滚，一下滚出丈许，闪至老虎背后。那老虎背后看人最难，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将起来。方勉再一闪，闪在一边。老虎见掀他不着，吼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振得那山冈也动，竹海簌簌作响，把这铁棒也似虎尾倒竖起来只一剪。方勉却又闪在一边。这老虎三下打不着方勉，却也耗费了大半力气，再吼一声，一兜兜将回来。
方勉见那老虎兜转回来，情急之下拾起一根树枝，用尽全身力气，从半空劈将下来。只听得一声响，那竹叶簌簌掉将下来。定睛看时，原来打得急了，没有打到那老虎，反而打在了一旁的一根翠竹上。那老虎一声咆哮，欲趁着这一下扑将上来，方勉见机得快，急忙扔了树枝连退十余步，忽而一颗石子砸下，正中老虎额头。那老虎受了一惊，抬起一双虎目看去，见一侧一根翠竹上，那三眼金线猴双腿缠在上面，随着翠竹左摇右晃，手中尚自拿着一个石子。
那猴儿见老虎发现了自己，惊得吱吱连叫两声，正欲逃走。老虎早已扑到，一爪拍到那翠竹上，一下将其拍折，那猴儿站立不稳，脚下忽然一滑，倒栽着摔了下去。那老虎一下扑至半空，虎口大张，就要将那猴儿吞入腹中。
眼看那猴儿即将葬身虎腹，蓦然间半空响起一声晴天霹雳，跟着一声震天巨吼响起。这吼声犹如九天魔神齐声怒吼一般，天地为之变色，山中不论各种兽类，竟齐齐发出一声哀鸣，声震山野。怒吼声中，那猴儿额头上那一点嫣红猛然张开，里头竟自出现一只犹如眼睛一般的东西，再看那猴儿毛发根根张开，指甲变长犹如钢钩一般，一对獠牙外露，眼中精光四射，伸出手掌只一下，便拍在那老虎额头上，将那老虎打得是脑浆迸裂，就此一命呜呼。方勉与金香玉二人由于靠得太近，受不住这吼声中带有的内力，双眼一翻，就此晕了过去。
片刻过后，方勉率先醒来，他见到横躺一边早已死去的老虎，惊得一下站了起来，绕着虎尸反复查看了几圈，见其额头上一道掌印深陷，更是心惊，暗道莫非方才有高人相助？又想起晕倒前的那一声吼声，更是确信无疑。
此时金香玉尚未醒来，方勉上前将她摇醒。她方一睁眼就要大喊大叫，方勉一下将她止住，又见到一旁的虎尸，方才拍着胸脯心有余悸道：“真是吓死我了么。”又抬头看向方勉，道：“方公子，这老虎是你打死的么？”方勉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是谁打死的。”金香玉看着他腿上的伤，却是不信。
方勉又绕着虎尸走了几圈，忽然想起那猴儿，未待寻找，早见一道金光一下扑入怀里，正是那三眼金线猴。这猴儿钻入方勉怀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口中叽叽喳喳叫了几声，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根嫩笋，津津有味吃了起来，这猴儿此时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方勉见了笑道：“你倒是安逸。”又见天色将晚，遂与金香玉一同下得山来。
待得二人回到客栈，程素早已迎了上来，见到方勉腿上的伤，不由皱了皱眉。此时客栈中坐满了食客，二人一时也没声张，自有程素扶着方勉回了房间，金香玉又派了伙计将晚膳端到方勉房中。
方勉一边用着晚膳，一边将日间发生的事说了。程素听了忍不住嘲笑道：“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这一次大难不死，看你日后还敢不敢打别人的主意。”方勉听了自是哭笑不得，不说金香玉大他一轮有余，就算他愿意接受，也得先看对方肯不肯才是。程素好好嘲笑了他一番，方才皱着眉头，沉思半晌后说道：“佛门有一门无上武功，名为‘狮吼功’，专以音波伤人，听你先前说是被吼声震晕，想来也只有这门武功了。”方勉想了想，说道：“我与那老虎恶斗，并没见到有佛门弟子在附近窥伺，难道这狮吼功能从数里之远的地方发功不成？”程素被这么一说，登时也觉得此事颇多疑点，二人商量一阵，却是一时也没有半点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