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脚冰凉者,不分男女,切勿睡前饮用雄黄酒!
二、梦中打鼾者,不分男女,切勿面对面相拥而眠!
夜间熟睡,梦中醒来,发现枕边恋人变成了一条蛇,细碎鳞片的蛇头正枕着你的胳膊,长长信子扫着你的脸庞,你会害怕么?
如果这时恋人醒来,看到你的脸,惊恐尖叫,为什么?
一
“月饼,这也太冷了吧。”我缩缩脖子,捂着手呵气,“不是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么?天堂要是冷成这样,也不怪七仙女下嫁牛郎,好歹有个人能抱着睡觉取暖。”
月饼也冻得够呛,使劲抽着鼻子:“冬天下江南太遭罪了,天寒地冻,蛇都冬眠了,人还要靠一身正气。也不知道当年白娘子和许仙怎么过的日子。”
从金陵出发到临安当天就到,我和月饼寻思着临安好歹在金陵的南边,多少能暖和些。为了赶时间也没添置衣服,结果到了临安,顿感寒气透骨,立马跑小卖部买了几瓶二锅头当液体暖气。
我提议先找个宾馆寻个馆子好吃好喝一顿,养足精神再执行任务,月饼轴劲儿上来了,非要直奔西湖。我嘴里不情不愿,心里明白月饼是对李文杰动了真怒,通过任务找到他的蛛丝马迹,于是打了个Taxi到了西湖。
虽说天冷,西湖游人虽然比旺季少许多,可是也颇为壮观。路上我们分析这次任务应该和三潭映月、断桥、雷峰塔、保俶塔有关联,索性到了西湖也没废话,月饼沿途搜索细节,我研究西湖的格局走势。
根据《汉书?地理志》记载,“钱唐,西部都尉治。武林山,武林水所出,东入海,行八百三十里。后又有钱水、钱唐湖……”临安古称钱塘,西湖最初名为钱塘湖。之所以称为西湖,一是因为钱塘湖位于临安西边,白居易的《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赠诸客》和《杭州回舫》这两首诗中,称其为“西湖”。北宋以后,名家诗文大都以西湖为名,苏轼的《乞开杭州西湖状》,则是官方文件中第一次使用“西湖”这个名称。
鸟瞰西湖,形状像一口鼎,断桥、白堤恰似鎏金鼎沿,保俶塔居北,雷峰塔位南,三潭映月居于中央,应了“鼎中三炷香,财气通南北”,使得整个西湖形成聚宝盆格局。自古以临安为都的国家均富饶无比,尤其是1127年南宋定都于此,经济更是处于空前鼎盛时期。
我推演了半天,西湖格局取得是“聚财旺气”,极为正统,并没有什么利用先天地势设计的封印之阵,一时摸不着头绪。转头一看,月饼正和几个摇舟船夫唠风土民情,就凑过去听听,正巧听到了保俶塔的传说——二北宋年间,西湖边宝石山下住着一户姓宋的两兄弟,长得非常相像,弟弟八岁时,父母双亡,靠着哥哥拉扯长大。日子虽说过得不济,兄弟感情却没得说。
转眼过了十年,哥哥宋友康娶了妻子。宋嫂出身贫苦,颇有两分姿色,典型的贤妻良母,善待邻里,乡亲和谐,里里外外料理的井井有条。偏巧还有一手做豆腐的手艺,一时间远近闻名,就连大户人家都隔三差五差遣小厮购买。
平日里宋友康白天上山砍柴下湖捕鱼补贴家用,赶上渔汛昼夜不归,弟弟宋友德年纪还小,就在家里帮衬嫂子豆腐营生,日子越过越红火。
宋嫂磨豆腐的时候常念叨,攒够了钱给小叔子娶门好亲事,做个小本买卖,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原本乡邻都是相同生活水准,没有高低之分,还能保持一团和气,眼睁睁看着宋家兴旺了,自然眼红。
时间久了,闲话就出来了。
哥俩儿本来长得就像,宋友康又经常不归,左邻右坊谣言就出来了——“宋嫂长得那么水灵,其实就是个狐媚子,勾引小叔子滋阴驻颜”,“叔嫂俩晚上磨豆腐,磨着磨着就摸到床上去了”,“俩人直接在豆腐房里昏天胡地,难怪豆腐油水特别大”,“还宋友德呢?我看那个色眉淫眼的小叔子叫送缺德还差不多。”
一时间谣言铺天盖地,食客们嫌弃豆腐肮脏,好好生意就这么冷落下来。
这些话多多少少传到宋友康耳朵里,老实本分的哥哥生性朴实憨厚,根本没把这些话当回事儿,反而安慰妻子和弟弟:“豆腐生意不做了,我多砍柴打鱼,有我在害怕养活不了这个家?”
宋嫂虽没念过书,做人道理却懂得精透,深知“树大招风”,谣言起来了,四处争论是欲盖弥彰,反而承认了和小叔子莫须有的奸情,也就安心料理家务。
宋友德是个明白人,哥嫂忍着名声疼他,自己不能不懂事儿。就跟哥嫂借了笔钱,往返苏杭做点绸缎、雨伞的小本生意,常年不回家。哥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晓得弟弟是个要脸的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转眼又是一年多,宋友德风来雨去生意做得颇有成色,重阳节更是坐着四人轿子回乡,邀请左邻右坊大摆宴席,酒到酣处当众跪拜哥嫂,发誓一生敬若父母,哥嫂当场热泪纵横。
人心就这样,开个豆腐作坊,邻里看不过眼乱嚼舌根子,如今宋友德成了大商人,反而都服气了,争先恐后抢着敬酒,阿谀奉承。“发达了别忘记拉扯乡亲”、“早看出友德这孩子不是凡物”、“有这么好的哥嫂,友德能不出息么”云云……
当晚喝得尽兴,送别宾客,一家三口借着秋意喝了两盅雄黄酒,聊聊这几年生活,唏嘘感慨,到了三更时分才回屋而睡。
四更时分,宋友德睡得正香,忽听隔壁宋嫂一声惨叫,他急忙披衣起身,守在屋外询问。宋嫂嘶声哭泣:“你……你哥,不行了。”
宋朝礼教极为严苛,无论何时擅入哥嫂卧房都是伦乱纲常的大事。宋友德急忙召集乡里,请几位年岁长的翁妪入屋,只见宋友康周身赤裸,趴在床上早已死了多时。
询问其间过程,宋嫂支支吾吾不愿多说。乡邻看此情形有了计较,“酒后上马易跑空”,十有八九是宋友康酒后行夫妻之事沾了“马上风”送了性命。仵作验尸也证明了乡邻推测,可怜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抽掉了主心骨。
送葬那天,宋友德摔了瓦罐,几次哭昏在哥哥墓前,宋嫂更是寻死觅活,双眼哭出血泪。乡亲们见此情悲切,这才从心里彻底消了“叔嫂私通”的谣言。
三
依着宋朝礼教,宋友德为哥哥守孝三年,敬宋嫂如母,早中晚三次问候。还特地请了丫鬟、小厮侍奉,防止再有谣言发生。
守孝期满,宋家产业越来越大,宋嫂开始张罗着宋友德亲事,早生儿子给宋家续接香火。宋友德拗不过宋嫂意愿,娶了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
偏生结婚没多久,宋友德生意辛劳得了重病。宋嫂急在心头,天天一步一跪上宝石山的大石佛院烧香拜佛,祈小叔身体健康,立志修一座长生塔还愿。这些年宋家乐善好施,口碑甚佳,“人心都是肉长的”,乡亲们纷纷出工出力出料,建起佛塔,称之为“保叔塔”,寓意为“保佑小叔子的塔”。
也许是佛意感召,宋友德病竟然好了。一家人自然高兴,宋嫂原本就有厨房手艺,向小叔子借钱开个饭馆。宋友德明白嫂子这是不想白吃白喝当家里累赘,虽然不愿意嫂子忙碌,也不好违了心意,出资建了饭馆。
开业当天,宋嫂将鳜鱼蒸熟剔去皮骨,加上金华火腿丝、香菇、嫩笋,再配以鸡汤、生姜、红椒、绍兴黄酒、镇江香醋烹熬鱼羹,颜色浓白醇厚,味道鲜嫩滑溜。食客们喝了鱼羹,唇齿留香,交口称赞。“宋嫂鱼羹”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临安都知道这味佳肴。
这年端午,全家人早早收了生意,围在园中吃粽子喝雄黄酒。聊不多时,宋嫂借故回房休息,离开前在宋妻耳边低语几句,宋妻羞得嫩脸透红。
当天夜里,宋友德突然惨叫。宋嫂猛地惊醒,多年前丈夫的死状历历在目,立刻拿了切鞋底用的锥子,穿着睡衣冲进房内,对准小叔的屁股刺去。宋友德全身抽搐,缩身滚下床,捡回一条性命。
原来自从丈夫死后,宋嫂询问过邻里老妇,得知了这个“马上风”的土方,如今小叔子又犯了同样毛病,当机立断及时行治。
人是救了,却坏了礼教,当年的种种流言蜚语历历在耳。宋嫂为了家中名声清白,当夜回屋悬梁自尽了!
“义嫂救叔殉身”之事传开,更成了临安一段佳话。保叔塔也成了求子求姻缘的胜地,香客络绎不绝,香火鼎盛。
新任临安知府游西湖来到保叔塔前,听说这个典故,竟认为叔嫂必有私情,便题诗一首:为何保叔不保夫,叔何亲密夫何疏?纵然掬尽钱江水,难洗娇娘一生污!
此诗一出引起民间喧然大波,知府不得已把诗抹去了。临安百姓为了不再被后人误解,糟蹋了宋家声誉,将“叔”字改为“俶”字,改为“保俶塔”。
四
船夫讲完这个传说,其他的船夫没有营生,早早就收工回家。我听得心头火大!自古陈俗陋建害死人,尤其南宋朱嘉大力倡导理学,更是有失人伦,多好的哥嫂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难怪杨过就因为喊了小龙女几年“师父”,喊出了败坏伦常的轩然大波,整整熬了十六年才“有情人终成眷侣”,最后还是跑到古墓隐居了。
月饼没我这么神展开,支着下巴认真听完:“您是说哥俩都是喝了雄黄酒才犯了病?”
船夫满是茧子的手遥指雷峰塔:“白娘子也是喝了雄黄酒才现出原形啊。想不想听听雷峰塔的传说?”
《新白娘子传奇》演了这么多年,桥段台词我都能背过了,自然没什么兴趣。月饼真是好耐心:“您愿讲,我愿听。”
船夫“哈哈”一乐,右手竖起五根指头:“游湖,五百块,给你们两个小娃子讲讲。”
我心说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忍不住回了句:“大爷,您这不是敲竹杠么?”
“言者有意,听者无心。”船夫收着缆绳,“该回家了。”
我有些看不起船夫的市侩气,这老大爷为了五百块钱还玩起禅语了?正准备扭头走人,月饼摸出钱包:“大爷,现钱不太够。”
“微信转账也行啊。”船夫摸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扫一下,加个好友。”
月饼有些犹豫,看来是不愿意互加微信。我只好拿出五百块,不情不愿递过去。
船夫牙花子都笑出来了,大手一挥:“上船!”
我们上了船并肩坐着,船夫船技不错,几桨就摇到湖中央。湖风一吹,抽得我全身透凉,瞅着船桨在湖里卷着浪花,越想越觉得五百块打了水漂。
正想吐槽几句,月饼递给船夫一根烟:“大爷,您说说雷峰塔是怎么回事儿?”
船夫接过烟别在耳朵上,讲述了一段从未听过的“白蛇传说”——
南宋绍兴年间,临安白姓富户家遭火灾,全家死于非命。唯有女儿白素贞和丫鬟小青苏州省亲,幸免于难。儿女回到临安,变卖家产,厚葬了组族人,在城郊买了栋宅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倒也不清苦。
这天风和日丽,白素贞带着小青畅游西湖。俗话说“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原本艳阳天,忽然就雷声轰轰,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把二女淋的精透,连绸服里的小衣都若隐若现,玲珑身材更是勾勒的凹凸有致。
这在宋朝可是有伤风化的大事。主仆俩羞臊得正没主意,一个名叫许仙的男子从船里上岸送伞遮雨,取两件衣服给她们穿上。
依着宋朝礼教,男子误闯女子闺房,等于占了女子清白,不管男子身份如何鄙陋,必娶女子为妻。更何况白素贞和小青的身子被许仙看了,又穿了他的衣服,相当于同床共褥,只有夫妻才能做这种事情。
白素贞见许仙相貌普通,穿着寒酸,虽然心中不喜,悖于礼教束缚,无奈之下留了地址,暗示许仙请媒婆上门说亲。倒是小青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许仙不停。
她们走后,许仙对着断桥遥遥三拜。桥上,一个和尚托着紫金钵,微微一笑,单掌回礼。
五
白素贞万万没想到,等了三天,等到了许仙自己拎着一包果子上门,连个媒婆都没请。她心里恼火,本想哪怕是坏了礼数也要拒之门外,架不住小青从旁边怂恿:“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小姐既然和许公子有了肌肤之亲,失了礼数日后也是难嫁。更何况泼皮无赖常在宅外转悠,两个弱女子万一有什么不测……小姐,还是认命吧。”
白素贞思前考后,点头应了许仙这门亲事。
婚后一个月,白素贞才是真正悔之不及。许仙本就是一穷人,机缘巧合娶了美貌妻子,还有个妩媚丫鬟相伴,无异于一步登天。每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还经常与小青打情骂俏,举止更是不清不白,全然不顾白素贞感受。
白素贞本就身子虚弱,常年手足冰凉,如今更是郁结在心,日渐消瘦,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许仙这才慌了神,此时他已和小青有了私情,本想过了一年半载,趁着白素贞怀孕,顺理成章纳小青为妾。白素贞如果病重身亡,按照礼教,丫鬟当领一笔差遣费,自寻婆家,坐享“齐人之福”的美梦岂不是落了空?
他连夜赶至金山寺,拜见当日教他如何将白素贞娶到手的法海,央求治病良方。
法海沉吟许久写下几个方子,其中一个可治白素贞,另外几个专治痨疴顽疾,并叮嘱“至于白素贞,可根据这几个方子开药铺,也算是有了正经营生”。
许仙千恩万谢,回家抓药熬汤,白素贞服药两个多月,竟然痊愈,就连常年手脚冰凉的娘胎病也治好了。
经此一事,许仙再不敢和小青造次,生怕再把白素贞激出病,耐着性子开了药铺,专等白素贞怀孕迎娶小青。
凭着法海给的方子,许仙成了临安远近闻名的神医,求医者络绎不绝。家中有了积蓄,他更是肆无忌惮,夜夜花天酒地,寻花问柳,还经常以进药为名,跑到金陵秦淮画舫胡混,自然把小青也冷落了。
小青这才醒悟,痛骂“男人没有好东西”,无奈身子早已给了许仙,只能和白素贞受着委屈,操持药铺买卖。
六
这年端午,三人喝着雄黄酒吃些点心。“色是刮骨刀”,许仙早已掏空了身子,多喝了几杯助兴,准备晚上和白素贞行房中之事。一来二去喝大了,白素贞侍奉许仙入睡,想起自己命苦,背着身抹泪。
许仙睡得正香,呼噜声大作,扳过白素贞相拥而睡。白素贞不敢反抗,擦了泪枕着许仙胳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雄黄酒劲上来得快退得也快,三更时分,许仙觉得喉咙犹如一把火刀搅来搅去,干渴难耐,喊了几声“素贞”,无人应睬,只得自己起床喝水。刚睁开眼睛看不清楚周遭,他抽着被白素贞压着的胳膊,觉得分外沉重,胳膊冰凉,不禁又骂了几句。没想到白素贞不但没有醒,反而伸出舌头舔他的耳朵。许仙被舔得耳垂凉滑酥麻,起了兴致,翻身压在白素贞身上。
月光扫进屋内,许仙赫然看清,面前居然是一颗脸盆大小的白色蛇头,细细密密的鳞片微微开合,长长的信子吞吐不止,时不时扫过他的脸庞。
许仙吓得肝胆俱裂,一声惨叫正要滚下床,白蛇双腿把他缠住,睁开了鸡蛋大小的双眼:“相公,你怎么了?”
他早已说不出话,急着挣脱。没想到白蛇看到许仙,居然也是一声惊叫,“刺溜”缩在墙角。半裸的身子长着一颗蛇头,双手紧紧抱着胸口:“相公!你在哪里?有蛇妖!”
许仙哪顾得许多,刚逃出门去,小青迎面跑来:“公子,出什么事了!啊……蛇妖……”许仙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明明看到,一个长着青色蛇头的女人见到他,立刻吓昏过去。
他又是一声惨叫,慌乱间目光扫过自己的影子,分明也长了个蛇头。他伸手摸了摸,坚硬的鳞片冰凉黏腻,唇裂一直延伸到耳根,手指触到几根尖牙,一口气没接上来,生生吓死了。
一个僧人推门而入,看到三条大蛇都已吓死,指挥着院外僧人包起人蛇抬走,独自留在院中,咬破中指满墙画着符咒。
“秃驴,你这么做有些缺德吧?”
法海转身一看,院子里多了黄衫、圆脸两个老人。
圆脸老人瞪圆了眼睛继续说道:“你除妖炼气,保得临安财气两通,这是你们金山寺传下来的使命,我没意见。但是你诱使异族之血的人化成妖形加以屠戮,他妈的说不过去吧!”
“异族虽是人形,只是未曾觉醒。”法海不以为然地笑着,“前有宋家惨祸,好端端折了几个人性命。我防患于未然难道不应该么?”
“看不出你的老秃驴还挺能狡辩!”圆脸老人动了肝火,握着拳头就要动手。
黄衫老人拉住圆脸老人,亮出一张字条:“可是你不应该用药诱导出她体内的异血,否则也不会异化。”
圆脸老人狠狠啐了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临安的妖物让你抓了个干净。眼看金山寺香火绝了,你才想出这个损招。说白了你就是为了钱!”
“金山寺和异徒行者井水不犯河水,”法海双手合十颂着佛号,“犯不着趟这个浑水。”
“砰”、“砰”两声巨响,两个老人一左一右挥拳击中法海眼眶,登时鲜血迸流,法海仰面摔倒,顿时哭得鬼哭狼嚎:“大侠饶命!”
圆脸老人正要上去跺几脚,黄衫老人说道:“算了,他诱人变妖炼气聚财,怨气遇水迟早会漫了金山寺。”
“弄死他得了。”圆脸老人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你看他那个德行,弄死他脏了手。”黄衫老人扬扬眉毛,“再说他说的也有道理,宋家哥嫂惨死,确实是无意中酿成大祸。”
“这么说宋嫂也是异族?难怪她要自杀,原来她知道丈夫死的真相不是马上风,而是被她吓死了。”
“别分析了,谁知道后世的传说会变成什么样子?口口相传,几百年后许仙、白素贞、小青的故事也许会很精彩。”
七
听完这段传说,小船已经划回岸边。老大爷喜滋滋地拴着缆绳,满脸“今儿算是赚着了”的猥琐劲。
我隐隐觉得这两段传说和任务有关,正在分析其中的关联,懒得再搭理他。月饼眯着眼笑道:“大爷,今儿晚上怎么也得喝两盅吧?”
老大爷“嘿嘿”两声干笑,低头忙活收船营生没接话茬。
“如果我没有猜错,今天来了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给你讲了这两个传说,”月饼慢悠悠地踩住缆绳,“然后让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保证会挣到钱。对么?”
“你怎么知道的?”老大爷这才抬起头,手里还拽着半截缆绳。
“讲得挺不错,不过太生疏了,显然死记硬背刚记住不久。”月饼指着老大爷装手机的口袋,“你说可以微信转账的时候,我看了你的微信对话框,最上面一条显示的是你领取了红包。”
老大爷半张着嘴,缆绳“啪啦”脱落,像一条僵死的蛇,半浮半沉在水里。
我心说月饼你还真有耐心,早有这条线索何必坐船在西湖里面喝风,直奔主题不就行了么。
“大爷,你这么做有些不地道吧?”我哑着嗓子配合了一句,“遇到那个人,你还能活到现在真是运气好。”
老大爷贼眼鼓溜溜转着:“小娃子诈我是吧?上船前说好了的钱,要回去没门儿。”
“我们不要钱,只要他的微信号。”月饼掏出一百块钱。
我这下子急了,虽说手头不缺钱,可这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六百大元就出去了,败家也没这么个败法。我再诈他几句保证乖乖把李文杰的微信号交代了。
老大爷直勾勾瞪着钱,警惕地捂着口袋,看这意思是生怕我们抢他的手机。
“要么收钱,要么我们就自己动手抢了。”我火上浇油。
老大爷脸色一变,张望着四下无人,哆哆嗦嗦紧握手机,报出一串微信号。
我立刻用微信通讯录添加,搜到“李文杰”的微信用户,点击“添加到通讯录”,发送了申请信息。安全起见,我还特地点开了“不让他(她)看我的朋友圈”,不出所料,无人应答。
月饼把钱往船上一丢,自顾自走到湖边椅子,坐着闷头抽烟。老大爷拾起钱,匆匆系牢缆绳,两条腿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跑了。
“你丫眼神真好,”我挨着月饼坐下,“就那么一眨眼的微信画面都看得清清楚楚。”
月饼扬嘴一笑:“我猜的。”
我脑子里顿时天雷滚滚,一时说不出话。
“故事讲得那么生涩,肯定是刚记住,”月饼仰头吐了个烟圈,“他又引出第二个故事,其他的船夫都回家了,他这么做很奇怪。应该是李文杰提前告诉他咱们的模样,只要见到就开始讲,咱们肯定愿意花钱听下去,他才有信心这么做。”
“微信是怎么回事?”
“他是个精明人,但是满眼都是钱,这是他的弱点。李文杰如果不给他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他绝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也不会相信李文杰的话。我故意说钱不够,他第一反应不是不讲了,而是微信转账,更肯定了我的判断。说明在此之前肯定有人用微信转过钱,并且时间不久给他留下了行为记忆,我随便试探了几句他就露馅了。”月饼食指点着脑门,“智商太高,实在没办法。”
我听得云里雾里:“月公公,你丫什么时候这么冰雪聪明了?”
月饼“哈哈”一乐:“南少侠,和神队友组团探险很重要啊!这是第一条李文杰的实际线索,值得庆祝。”
我心里服气嘴上不输,正要回几句话,微信提示音响起,李文杰居然通过了我的验证,很快回了句话。我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亮,把手机递给月饼:“上当了。”
对话框里赫然映着一句话:“我讲的传说还不错吧?线索就在里面,慢慢领悟。记住,时间不多了。”
我向老大爷跑走的方向望去,哪里还有人影?心里更是懊恼,李文杰乔装改扮成船夫提供线索,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了,而且还诓走六百块钱!
我抢过手机随便回了个表情,对话框立刻显示“李文杰开启了好友验证……”
他已经把我删除好友了。
月饼眉头皱成疙瘩,神情有些沮丧:“他比咱们聪明,我太想当然了。好无聊,也许忙活到最后,咱们只是在替他完成任务。”
我胸口堵得喘不过气,一时间不想说话。月饼自尊心很明显受挫,情绪异常低落,手里的烟烧了大半,风吹,烟灰落地。
月饼这个状态,我不能再丧气。我捶了他一拳:“也许他很聪明,但是他一辈子也完成不了只有咱们能完成的任务!”
月饼笑了,伸直双腿打了个哈欠:“南瓜,为什么只有你和我是真正的朋友?”
“我颜值比你高那么一点点。”
“你的颜值?说话要讲良心。”月饼望着雷峰塔,“咱们俩从未同时放弃过任何一件事啊。”
夕阳西下,南屏山的林涛,水光潋滟的西湖,浓妆淡抹着余晖,一抹火红随意散落在雷峰塔尖。天际由蓝泛红,远山轮毂分明,雷峰塔面湖一侧层层泛出白光。霞光映红了半爿天,云层如同烈火燃烧出金边,雷峰塔镀了红金两色,闲散游客们举着手机拍着“雷峰夕照”。
渐渐地,天黑了,我们的影子,融入夜幕。西湖的古老建筑,华灯初上,璀璨着绚烂的光芒。
人生有许多路,结伴前行不能回头,却在距离终点很近的地方,放弃了。或许,彼此再相互鼓励一次,终点就是新的起点。
八
整整半个多小时,我们对着月饼画的西湖简笔图分析,空白处写满了“雄黄、宋嫂、白蛇、异族”这些汉字,有关联的地方用虚线相连。
依着我的意思,根本没必要进行这么多分析,既然李文杰讲了“保俶塔”、“雷峰塔”的传说,主要线索就在里面,干脆挨个塔爬一遍,简单省事,完成任务走人。
月饼认为两塔虽然有关联,任务肯定只在一座塔中。冒冒然闯塔,不被保安当做飞贼那才是怪事。分析来分析去,本来觉得雷峰塔最有可能,可是一想自清朝末年民间流传“雷峰塔砖避邪生财”之后,百姓们盖房时窃砖垒入自家地基求个福兆。再结实的塔也扛不住这么糟蹋,1924年9月25日,雷峰塔倒塌,2002年10月25日才重新建成。修建过程中,雷峰塔废墟内发现了神秘地宫,挖掘出大量文物,最有名的当属35厘米高的鎏金塔,据说塔棺里藏有佛螺髻发舍利。
更离奇的说法是,在挖掘过程中,地宫里发现了青白两条僵死的大蛇,更为“白娘子”的故事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不过这只是传言,不足为信。
由此推论,雷峰塔地宫虽然神秘,却被挖得七七八八,任务肯定不在里面。
西湖有“一湖映双塔,南北相对峙”的说法,雷峰塔与保俶塔南北隔湖相对,又有“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之誉。我们听到的两个传说都和美女有关,或许真正的任务线索就在保俶塔。
我兴奋地手心冒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雷峰塔镇压白娘子”只是迷惑后人的幌子,法海收了化成白蛇的白素贞,其实是压在保俶塔底,炼气辅助整个西湖的大格局!
经过李文杰冒充船夫这件事,月饼显然谨慎了许多,分析起传说中的一个小细节——宋嫂、白素贞是异族,饮了雄黄酒变成妖物,可以得知雄黄酒相当于催化剂。宋嫂吓死宋友德是意外,可是宋友德并没有异化,许仙和小青产生异化?
我画了个人物关系图,许、白二人夫妻,许、青二人有私情,气入体内相互影响异化。难以解释的是,宋友德和宋嫂也是夫妻,怎么没出现这个现象?
月饼又提出一点,白素贞自幼体弱多病,手脚冰凉,异化当夜和许仙面对面睡觉。宋友德常年奔波在外,经常夜里不归,或许这就是关键。
月饼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件看似无关的事情。
中医里认为脾乃气血生化之源,脾虚则气血运化失常。女子天生体寒,脾虚则血脉不畅,手足冰冷。从“气理”来说,人体分阴阳两气,循环畅通相辅相成。女子阴气重而阳气弱,如果体脉郁结,阳气不通,阴气积于手脚,自然会感到凉。
女子婚后与丈夫相拥而眠,形成了人体构成的“阴阳鱼”。阴阳两气天然相济,分别由男女口鼻呼出吸入,以此平衡体气。“手脚凉,没人疼”这句俗话是指女子未婚,体气不能互补;上了岁数的老人常对手脚冰凉的女人说“结了婚就好了”也是这个原因。
“气驻心经,相由心生”,夫妻相处久了,气质、相貌会越来越相似,俗称“夫妻脸”,其实是阴阳二气互调循环起的作用。
想到这一层,多少能解释我们不明白的地方。
然而分析了半天,对实际任务并没有多少推动作用。我脑浆快转成一坨浆糊了:“月公公,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还是直奔保俶塔得了。”
月饼继续写写画画:“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我在石凳子坐了大半天,冻得肚子都疼了,索性起身活动胳膊腿儿:“守着个像个鼎一样的西湖,浪费这精气神儿,何必呢?动手吧!”
月饼“啪”摁断了圆珠笔尖,几步爬到岸边,两只手摆成相机方框形状,遥对西湖景物比划,嘴里不停念着“鼎”。
“南晓楼,我明白了!”月饼打了个响指,“不是雷峰塔,不是保俶塔,是那里!”
九
“靠谱么?”我提心吊胆解着缆绳,好在冬夜西湖游人寥寥,没人注意。
月饼跳上船,向湖心三座石塔划去:“问题不大。”
三座石塔品字形竖在湖中,塔腹中空,球面体上排列着五个等距离圆洞,顶端雕刻着一个石葫芦。我怎么也想不到,“西湖十景”最著名的“三潭映月”,原本是标示水域界限,测淤泥深浅的三座石塔,居然是炼蛊鼎里的蛊居!
我随口说了句“西湖像鼎”,给了月饼重要提示。蛊族炼蛊需要器皿,大多以木、石打制成鼎,内置三个空心石瓶作为蛊虫居所,蛊鼎首尾各有两根用来收排蛊料的塔管。炼蛊时将蛊虫放入蛊居,根据用途从顶端塔管注入不同的液体(活水、死水、阳水、阴水、尸水、无根水、血液),毛发、各味药材,炼制七天从尾端塔管排放废弃蛊液和经不住蛊料药力炼制死亡的蛊虫残体,反复循环七七四十九天成蛊。
最高明的炼蛊人不需要蛊虫,而是把蛊虫炼化成蛊气吸入体内,发挥蛊的功效,也就是蛊术中极为罕见的“气蛊”。
蛊鼎大小决定了蛊效,以“1:49”为计算方式。简单来说,一尺大小的蛊鼎产生的蛊有49天功效。如果西湖真的是一个巨型炼蛊鼎,那么蛊气功效的时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难怪临安千年来一直是财气两通的格局。
更坚定这个判断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建塔之人的名字也在异徒行者的族谱里。
眼看第一座石塔越来越近,形状极像月饼描述的蛊居,我不由佩服古人对堪舆格局的精通,居然利用了西湖先天形状,山上立两塔,水中置三塔,制成了如此精妙的天然炼蛊鼎。
“小心点,见机行事。”月饼用缆绳打了个活结套中第一根石塔,“说不准塔里还有什么东西。”
我倒不以为然,临安的蛊气万八千年用不完,估计早就没人往塔里放蛊虫了。再说这年头“网络乾坤,无所遁形”,要是谁能扛着个妖物荡舟西湖直奔石塔制蛊,早就在网上炸了天。
想是这么想,到了正事儿也不敢大意,月饼拽着缆绳慢慢靠近石塔。我握着军刀,手心满是汗水,生怕石塔圆洞里面冷不丁冒出个七妖八怪把我拖进水,那就真成了“西湖的水,我的泪”。
靠着石塔停了船,月饼敲着石壁,回声“咚咚”,没什么异状,我多少松了口气。
“南瓜,商量个事儿。”月饼笑得很狡猾。
我一看准没好事:“你丫别想让我跳湖研究塔底有没有阵法布局。”
“这倒不是,”月饼摸出军刀递我手里,“我的血有蛊气太杂,如果里面有蛊虫,可能会产生排斥。你的血纯,蛊虫如果还活着,能把它激醒,然后我做了它。”
“月无华!”我咬咬牙对着食指划了一刀,疼得心颤,“需不需要赶明儿我抽个200CC的血防瓶子里供您随时备用?”
月饼舔了舔嘴唇,活脱脱吸血鬼的模样:“别浪费了,快把血弹进去。”
十
我刚把手指凑到洞口,忽然觉得一股吸力自塔内传来,牵着身体不由自主靠近石塔,手臂被吸进塔里,整个人贴到塔身。塔里“嘶嘶”几声怪响,有根类似于绳子的玩意儿缠住我的胳膊,手心更是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我急忙抽手,整个人却像是一个铁块被强力磁铁牢牢吸住,根本动不了分毫。
更让我心寒的是,手指似乎是被一张黏滑的嘴吸住,血液“簌簌”向外流着。
“还不快帮忙!”我抵着石塔往外挣,吸力更强,胳膊肘“咯咯”作响,眼看就要脱臼了。
月饼正要顺着圆洞往里甩桃木钉,手腕突然停住,奇怪地“咦”了一声。
“你丫墨迹什么?”我话音刚落,旁边的圆孔里钻出一根长满细细密密红色疙瘩的手腕粗肉条,颤巍巍探到面前,顶端拳头大小的肉包花瓣状绽开,冒出一只布满血丝,金色瞳孔的眼球。
我和眼球隔着不到五厘米,就那么定定地互相看着,真成了“大眼瞪小眼”。我吓得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这是一股暖意从割破的指尖传回体内,吸力消失了。
我收不住势子跌坐在船里,船身左右摇晃。我控制着身体平衡,挥刀砍向肉条。月饼扬手甩出桃木钉,我只觉手腕一麻,军刀掉进水里。
“别动!”
月饼这么做肯定有道理,我一动不动,任由那根肉条顶着眼球又往外探了一米多,凑到我面前,眼球上下转动,似乎在打量我。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闻到肉条散发的那种夹杂着草药的腥臭味,更是恶心得胃里翻腾。我眼看顶不住这种视觉嗅觉双向冲击,正想有所行动,月饼用唇语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冷静。”
我瞪了他一眼,屏住气绷直身子,爱咋滴咋滴吧!
这时眼球连带着肉条搭到我的肩膀,湿液阴透了衣服,黏腻湿滑的感觉说不出的别扭。我实在受不住了,刚要伸手把这鬼玩意儿扯下来,肉条绕过我的脖子轻轻一勒,眼球对着我点了三下,像是在鞠躬。
我心说咱能换个正常点的礼仪方式么?又不是情侣见个面还搂脖子秀恩爱。这要是用力过猛还不把我勒死了?看月饼一点不紧张,当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也跟着点头。
谁料那颗眼球停止转动,瞳孔忽大忽小,最终缩成人瞳大小,几缕鲜血从眼球边缘向下汇聚,凝成一滴血泪,滴落。
“多克迭松,环己春噶发,也督。”月饼双手合十,隐约一道青气从指缝飘出,在空中停顿片刻,“嗖”地飞入石塔。
石塔里传出和月饼话语类似的音节,肉条由红转白,眼球里的血丝褪去,从我的脖子松开,转向月饼点动着,缓缓缩了回去。
“呜呜”,湖风吹过,贯穿石塔圆洞,宛如女人凄凉的哭声。
仔细一听,真得有个女人,在石塔里,哀哭。
十一
我跌坐船里心有余悸道:“你丫刚才念的是蛊咒?塔里是什么玩意儿?”
月饼食指摆在唇前让我噤声,侧头听着哭声,眉毛刚扬到一半停住,表情越来越诧异。
我反应再慢也明白月饼和塔里的“女人”有某种联系,虽然满脑子问号,也只能耐着性子不吭气。
女人在塔里哭得更急,尤其是湖风洞穿石塔圆孔,更使得哭声断断续续,无比悲切。月饼如同老僧入定站在船里,拇指飞速地点着其余四根指头,嘴巴微微张开,眼角不停地跳动。
我头一次看到月饼这种诧异的神情,细听哭声,才发现其中蹊跷。
女人的哭声听似杂乱无章,却抑扬顿挫极有节奏感,蕴含着奇特韵律,每隔两三秒会蹦出一个不同于哭声的音节,像是农村送葬时的哭丧,哭几声说两三个字,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悼念句子。女人明着在哭,实际却在向我们传达着某种信息。很明显,月饼能听懂她说的话。
冬夜,西湖,我们在石塔外,塔里有个女人在哭,这种气氛异常诡异。我手心直冒冷汗,想到毕业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大四寒假,学校3号女宿舍楼翻修暖气管线,学生返校前施工结束。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417寝室的女生们住了几天,一个女生和男朋友租了房子,另外两个女生干脆住进了学校外的宾馆。问其原因,三个女生说是“倒春寒”,新修的暖气不好用,寝室太冷。
大学时学生校外租房这种事儿司空见惯,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没想到过了几天,隔壁寝室的女生们也搬走了。其中一个嘴快的女生说,每晚睡觉都能听见墙里传出弹珠声,指甲盖挠墙的“悉悉索索”声。
事儿经不住传,没几天全校皆知,学校贴吧顿时冒出各种版本的鬼故事。更有几个马甲煞有其事地证实半夜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慢悠悠拐进楼梯。
不管事情真假,一时间3号宿舍楼成了谈之色变的鬼楼,许多女生以此为借口搬出去和男友过二人世界,到了周末更是无人敢住,好端端的宿舍楼成了空楼。
我和月饼知道了这事儿自然大感兴趣,趁着周末宿舍楼没几个人,顺着楼外的消防梯爬到四楼走廊窗户翻了进去。进了417寝室,确实如女生所说,屋里异常寒冷,一摸暖气冰凉,看来还真是因为温度原因。估计隔壁女生想找个借口不住寝室,编了这么一段瞎话。
我们大感失望正准备走人,忽然听到“噼噼啪啪”的弹珠声,月饼模仿女生睡觉的姿势躺在其中一张床上,隐约能听到墙壁里有类似于指甲划过的声音。
我点了根白蜡,火苗由黄转绿,斜斜偏到暖气方向。月饼敲着暖气片,在暖气管线的位置敲出沉闷的“扑扑”声,显然有什么东西堵住管线。我们费了好半天劲才把管线卸开,从管子里拽出一根半尺多长,两头塞着槐木的半截人体前臂骨。
接下来的事情着实狼狈,水管通了热水“呼呼”直冒。我们费了半天劲,烫得胳膊通红才把管线拧上,湿淋淋地带着骨头跑了。
回到寝室拔开槐木,骨管里面塞一张红布,绣着一个女孩的乳名和生辰八字。虽说不知道女这个女孩是谁,不过我们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是民间一种极为凶恶的“尸语术”,类似于流传于木匠手艺里的“厌胜术”(详情见前文“诡车蛇棺”一章)。施术者将横死之人的乳名、八字写于红布,放入死者骨内,置于受诅之人的居所,怨气不散汇凝音声,夜半时怨音响起。受诅人夜闻此声,起初经常说梦话,逐步发展成梦游,模仿死者生前一举一动。历时108天,阳气彻底涣散,形同死人。
“夜半无人尸语时”这句话,也是由此而来。
这种术还曾引起明朝皇宫一起著名悬案,此后再没听闻,没想到居然出现在学校寝室。
我和月饼分析了许久,找了很多线索也没得出所以然,只好用桃木灰、决明子、夜明砂熬水,骨头浸泡三天、暴晒一天,和红布一起烧成灰,午时埋在花坛里破了术。女生们也陆陆续续回了寝室,此后相安无事。
隔了有一个多月,我路过校外一家宾馆,贴着转租的告示。我心里纳闷,宾馆的生意不要太好,怎么说转就转了呢?仔细回想,我和月饼为了看世界杯曾经在这个宾馆开过房间,记得店主是中年夫妻,带着个上高中的女儿。
我突然想起,开房间那天夫妻喊女儿乳名吃宵夜,和红布绣的名字一模一样,再推算生辰八字也和女孩年龄相差无几。
我跑到宾馆隔壁小卖部买烟,扯东扯西聊到正题,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圣诞节,许多情侣在校外开房,这种男欢女爱的事儿无可厚非。偏偏有个高富帅男生平安夜带着女生住进宾馆,圣诞这天又带着不同女生开房。
那天夫妻不在家,女孩守着柜台看不过眼,偷偷提醒女生。没想到女生打了她一巴掌,言语间更是污秽不堪,“破宾馆的婊子管什么闲事”、“爹妈开宾馆,女儿当野鸡”,男生更是扬着一摞钞票问“多少钱一晚上”。
女孩在学校里本就因为父母职业经常被同学指指点点,性格很敏感,如今受到这种侮辱,更是一口气郁结在胸,得了急火攻心的病症,住院半个多月没治好,就这么走了。夫妻俩受不得悲痛,前几天和房东结清账目回了老家。
我跟月饼讲了这件事,“尸语术”这件事几个细节一推理,算是弄清楚了。
“术破人不走,必受其反噬”。我们碰巧破了术,夫妻俩如果不走必然遭殃。为此我郁闷了好几天,不知道这事儿做得对不对,月饼心情也不痛快,拉着我喝了几天闷酒。
也是通过这件事,我们明白了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事情无法分辨正义邪恶,所谓的对错往往只是一线之间。
十二
闲话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我之所以想到“尸语术”这件事,无非是觉得当下的经历有些相似。
难道有人在石塔里布了类似的术,以此用来“诅”接近石塔之人,或者是利用了极重的怨气形成尸物,保护石塔里隐藏的秘密?
石塔里的哭声弱了,那些晦涩的音节越来越密集,像是急着对我们说些什么,“嗡嗡”声如同捅了窝的马蜂群。
我瞅着月饼听得入神,自己却一句听不懂,知道没什么危险,好奇心上来,抓心挠肝很不是滋味。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耳根子清净了反而很不适应。月饼重重一拳捶中石塔,深吸口气解着衣扣:“南瓜,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会有些奇怪。记住,只看,不要说话,否则后果难料!”
我极少听到月饼语气这么严肃:“你丫要干什么?”
“记住我说的话。”月饼脱掉上衣,握着军刀在掌心一划,手指蘸着鲜血在赤裸的上身涂抹着奇怪的符号。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某种蛊术仪式,大气不敢出,眼瞅着月饼把血符涂满身子,张开双臂抱住石塔。
只见石塔泛起一层玉石般的光芒,温润柔和,把月饼笼在其中。血符渗进塔身,光芒忽然由青转红,炽烈刺目,塔身如同烧红的铁鼎,烫得月饼皮肤“嘶嘶”冒着白烟。月饼闷哼一声,周身冒出黄豆大的汗珠,胳膊颤抖着牢牢抱着石塔。
月饼颤抖得更加剧烈,汗珠刚刚冒出就蒸成水汽,烟雾升腾,热气灼人,烘得我脸上毛孔全都张开。我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正想把他拉开,月饼狠狠瞪了我一眼,双手伸进圆孔。只听塔里传出一声机关咬合的巨响,湖面冒出无数颗核桃大小的气泡,忽然腾起一股两尺多高的水柱,浪花翻腾,一条巨大的白色蛇尾扬出,重重拍下。
湖面像是被铁鞭抽裂的原木桌,笔直地劈开一条半米多宽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一条白色巨蛇在水中纵横翻腾,蜷缩着身子猛地一弹,巴掌大小的鳞片乍开合并,无数水泡从鳞片里挤出,一道浪花由近及远,飞速冲向岸边!
最远处那座石塔,也亮起了同样的红光,一闪而逝。又是一道浪花涌到岸边,白色水沫“噼啵”爆裂,留下一道道环形水纹。
“去中间那座石塔。”月饼撑着船舷,脸色白得骇人,“我没事,赶紧划过去。”
我被方才发生的奇景吸引,一时间没顾及月饼说的话,运足目力望去,湖岸激起两米多高的巨浪,水花“噼里啪啦”落下,隐约有青白两团影子从水中钻出,没入湖边林荫道对面的树林。
“快过去!”月饼跪在船里,捂着胸口咳了口血。
我这才慌了手脚,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拼命划船。月饼眼神开始涣散,牙齿深深陷进嘴唇,血丝顺着嘴角涌个不停。
“到底发生了什么?先止血,不差这一会儿!”
我正要放下船桨,月饼闷哼一声:“快点,要来不及了。”
十三
终于把船划到中间石塔,我的胳膊酸疼得肌肉“突突”直跳,月饼勉强起身,身子一晃差点掉进湖里。
“需要做什么?我来。”
我想扶住月饼,却被他一把推开:“这件事,只能我做。记住,只看,别说话。”
月饼深深吸气,用力绷直身体,从背包里摸出在金陵秦淮河找到的那枚古玉钥匙,蘸着嘴角的血在塔身画了几个类似于文字的图案,重复念着几个简单的音节。只见石塔“咯咯”转动,顶端的葫芦越转越快,隐隐卷起一股旋风气流,顺着塔身的圆孔涌入,响起很有节奏的韵律。
眼前的一切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圆孔的空气流动声听着异常耳熟,我仔细分辨,冒出了一身冷汗,终于明白月饼要做什么了!
石塔总共有五个洞,气流声正好形成了“宫、商、角、徵、羽”五音。据《山海经》记载,黄帝与蚩尤涿鹿大战,厮杀异常惨烈,蚩尤部擅长驱异兽,重挫黄帝部落。黄帝连夜谱出“宫商角徵羽”五音,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可唤醒天地间的灵物。两部再次交战,黄帝部落吹奏五音,异兽摆脱了蚩尤部的血咒控制,纷纷倒戈,更多异兽听到音律赶来助阵,蚩尤部落大败,残余族人逃至中国西南。此役异兽居功至伟,可是在战场上屠戮人类的场面实在惨不忍睹,黄帝悖不住民意,训练了一支精通音律的军队,把异兽驱赶至九个地方封印,并在当地传播音律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中国最早的九州。
我明白了月饼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五音奏响,不容杂音掺入,否则异兽音乱心神,野性大发,必反噬施音者。正如印度耍蛇人靠音律操纵毒蛇做出各种动作,甚至蛇头探进耍蛇人嘴里也安然无事,一旦有噪音出现,耍蛇人必被毒蛇咬中。
我虽然不懂月饼这么做的原因,但是石塔肯定封印着一只异兽,而月饼正在解除封印唤醒它。我心里暗暗叫苦,万一突然从湖里冒出好大一只异兽,谁敢说饿了好几千年的玩意儿不能一口把我们活吞了祭五脏庙?
这玩笑开大了!
十四
我正胡思乱想着全身冒汗,月饼忽然探手插进塔身其中一个圆孔反向扳动,石塔“噔噔”几声巨响,顶端的石葫芦向上升起五六厘米,露出一台方形石质底座,中间有一个上圆下长的孔洞。
月饼把古玉钥匙插进孔洞,向右转了三圈反着转回一圈,只听湖底一声闷响,湖面鼓出脸盆大小的气泡。
我心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这气泡估计异兽大不到哪里去,实在打不过学月饼那几个音节,搞不好还能当宠物养。我虽然这么想,可心里还是直打鼓,直勾勾盯着水面,面不改色心却跳得厉害。
月饼这才瘫坐在船里,擦着嘴角的血:“等吧。”
我一看能说话了,连忙问道:“你丫没事儿吧?”
“开启石塔放它们出来耗了精气,没受伤。”月饼调匀了呼吸,“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和你说,不过我知道你懂。”
“这时候哪有功夫说台词,”我活动着手腕,“封印了什么异兽?”
月饼疲惫地摇摇头:“很快就知道了。”
三四分钟过去了,我傻站在船头腿绷得发麻,且不说异兽长什么样没看到,刚刚气泡爆出的水纹都没了。
我索性坐在船舷:“别不是那只异兽早就饿死了?”
月饼调息一会儿恢复些精神,看样子也觉得奇怪,扬扬眉毛:“它不会骗我。”
“你说的它是从那两个石塔里跑出来的东西,到底是……”我话没说完,脚踝像被火钳子夹了一下,火烧火燎钻心剧痛。
我“嗷”了一声抬脚一看,居然是只巴掌大小螃蟹举着长毛的螯钳夹得正起劲。我一瞅乐了,异兽没等来,湖蟹倒送上门了,小心翼翼地板开螯钳倒放进船舱。螃蟹对空划拉着爪子,火柴棍似的小眼转个不停,嘴里还喷出一堆白沫子。
我揉着脚腕子:“起码一斤半,忙完这件事儿咱就用它下酒了。”
“冬天,怎么会有螃蟹?”月饼摸了摸鼻子,“异兽该出来了。”
就在这时,湖里“喀拉喀拉”响个不停,湖水像是被煮开了涌着气泡,无数只螃蟹浮出水面,螯爪卡着船舷爬了进来,把船舱挤得满满当当,壳碰壳,爪缠爪,喷着白沫四处横行,反倒把我们挤得没处落脚。
我看得头皮发麻:“月饼,瞅这阵势挺大啊。难不成湖里封着一只龙王,先由虾兵蟹将打头阵?”
月饼踮着脚踩到船舷:“这些螃蟹要是一起攻击,估计也就几分钟的事儿,咱俩就成骨头渣子了。”
话不经念叨,我脑补着各种食人蚁、食人鱼之类的恐怖电影,不由心寒。螃蟹更是越来越多,几乎把小船直径五六米的范围铺成一片实地。
“异兽不会就是螃蟹吧?”我随口说出自己都觉得在胡扯。
“没错。”
“啊?”
“你看。”月饼指着湖面。
我顺着看去,漂在湖面的螃蟹群又冒出几个巨型水泡,螃蟹整齐的左右分开,留出一条半米多宽的水道,一只一尺多长的巨型螃蟹从湖里钻出,两排钳足踩着螃蟹群的背上,对空举着人手大小的螯钳,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
我正心算着一军刀下去能不能戳透它的千年老壳,月饼却哼起了“宫商角徵羽”的音律。巨型螃蟹听到音律,螯钳“咔咔”夹合,居然应和着月饼的节奏。
月饼越哼越急,巨型螃蟹试探着前行两步又犹豫不动。月饼见状,放缓了哼唱速度,巨型螃蟹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路踩着螃蟹群爬到船舷。
我这才看到,它的背壳上面凿了一个横条,镶着一根长方形铁匣。月饼摸着螃蟹试着铁匣牢固程度,螃蟹像是非常恐惧,蟹爪盘回体下,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对不住了。”月饼用军刀探进铁匣和蟹壳的缝隙,一点点撬着。螃蟹吃痛,周身抖个不停,直到月饼撬出铁匣,居然聚着螯钳点了几下,像是对月饼叩拜,弹身跃进水里。
螃蟹群尾随其后,流沙般退入湖中。眨眼功夫,船舱里只剩我和月饼,还有那只倒放着兀自扒拉蟹爪的螃蟹。
月饼拎起螃蟹放回湖里:“回车里只能吃方便面下酒了。”
我有太多疑问,但是月饼的态度不容置疑,只能回去再问。
十五
回到车里已经是凌晨五点多,我连珠炮问了一堆问题,月饼却一言不发,慢条斯理地撬着铁匣。
我憋了一肚子火:“月饼,你丫要这个态度那就没劲了!”
“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明白,需要看到这里面的东西才能想通。”月饼总算把铁匣撬出一条缝,慢慢地打开。
我凑过去一看,是一卷白绸,细细密密绣着数排红色繁体字,字体娟秀清丽,针脚整齐精致,应该出自女人之手。
第一行字就把我们惊住了!
“若异徒行者得此卷,览毕即毁,可自行斟酌余下之事。”
读完这段文字,我点了根烟深吸一口,望着窗外沉睡的临安城,一缕曙光悄悄泼染着乌黑的天际。
黑暗,始终有光明替代;谜团,必然有真相揭示。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临安,呵呵……天空之城,异族天堂,原来是个……”月饼点着白绸,火苗噼啵,不多时烧成一缕清灰。
我怔怔地看着月饼:“咱们还要继续么?”
月饼从未像现在这么茫然,缓慢地摇着头:“我不知道。”
我胸口仿佛压着块巨石,血液全都挤到脑部,耳膜鼓荡着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努力排空大脑什么都不想。那些红色文字却始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宛如一个个鲜活生命残留的血迹……
十六
由于丝帛绣的文字为文言文书信,为了方便阅读,我用现代书信的文字方式进行记录——
异徒行者:
你们好!
不知道你们是第几代异徒行者,也不知道你们的姓名,无法尊敬地称呼,很抱歉!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证明了三件事:一、我们已经死去很多年;二、必有蛊族担任异徒行者,否则不会破解“三阴驻魂阵”;三、青白二人想必重回人间,法海老秃驴的罪也赎完了。
很遗憾!这次任务失败,失去“异徒行者”的资格,我们只能隐藏真正身份,混迹官场,寄情于书画。
虽然可惜,却不遗憾。
下面的记录是失败原因——
我们在古城图书馆研究新任务,有了惊人的发现,那就是西夏如何能够在短短数十年崛起于中原?为了进一步证实,我们开启了新的任务,到杭州寻找一枚古玉钥匙,打开三阴驻魂阵的机关,找到这个秘密。
然而事遂人愿,我们查到线索,古玉钥匙由杭州白家历代保管,赶到杭州得知白家早就遭了一把大火,只留孤女白素贞和丫鬟小青,嫁与破落户许仙,开了个药馆维系生计。
我们几次潜入一无所获,却意外发现许仙和小青的私情,这与任务无关,睁一眼闭一眼没当回事儿。我们分析钥匙很有可能遗失在那场大火中,便去了白府旧址。
可是满地废墟早就长满荒草,找一枚小小的钥匙谈何容易?更有可能钥匙在大火中毁掉了,想想无法完成任务,不能由这一代破解异徒行者的终极秘密,心情就异常沮丧。
正当一筹莫展之时,又有了一个奇怪的发现!白家旧址有许多残碎人骨,断口整齐,根本不是火灾导致,更像是被利刃斩断的切口。
难道有人也在寻找这把钥匙,杀了白府全家,纵火毁掉现场证据掩饰罪行?
然而时隔数年,哪里还能找到线索?我们决定最后再探一次许仙与白素贞的府宅,却碰上法海将青白二人异化收妖,许仙早已吓死的一幕。
(以下这段现场记述和李文杰讲得差不多,就此略过。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我和月饼万万没有想到!)
眼睁睁看着许、白、青三人惨死的滋味不好受,虽然痛打了法海,可是还不够出气。我们在酒肆喝了几天酒,正准备启程回古城交卸身份,寻找下一代异徒行者,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法海很明显是有备而来,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白素贞体内有异族之血,诱化成妖物送回金山寺旺气助运,那么数年前白家惨案是否也是这个老秃驴干得好事?
想到这一层,我们连夜赶至,终于发现了金山寺的秘密!
十七
寺庙后院,十数个僧人穿着苗疆的奇装异服,周身涂着血符,无数虫豸在他们身上爬来爬去。院中央立着三个木桩,许、白、青三人居然没死,上身赤裸下身是蛇尾,被手指粗的铁链捆绑在木桩上,铁钩贯穿琵琶骨,蛇尾泡在一大滩鲜血里,眼看活不了多久。
法海拿着火钳从火盆里夹出烧得通红的花瓣形铁块,摁进许仙额头。只听见许仙惨呼一声,额头如蒸笼冒着腾腾白烟,双眼凸出眼眶,血丝瞬间布满眼白,昏了过去。
“相公!”白、青二人同时喊道。
“就到你们了。”法海又夹出两枚烙铁,烫进许仙胸口、肚脐,“二女一夫,死能同穴,也算是一段佳话。”
许仙早已没了神智,只有肌肉受到强热刺激产生的无意识抽搐。
“你到底要干什么?”白素贞拼命挣着铁链,巨大的蛇尾拍起阵阵尘土,“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别着急,”法海伸长舌头舔着白素贞脖颈,“如果我心情好,或许会留个全尸,让你死得体面些。”
一条巨大的蛇尾勒住法海脖子,迅速缠了几圈,猛力收缩。法海双手抓着蛇尾向外挣,又被尾梢扫中眼睛,鼻梁骨断裂的声音清脆响起,眼眶里血肉糜烂。
奇怪的是,十多个僧人如同没有看见,依然吟唱着五律。
“咯噔!”法海脖子一歪,如烂泥般瘫倒,仰面扑倒在许仙的蛇尾上面。
“姐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来生,还做你的丫鬟,给你赎罪。”小青嘴角渗出两行血丝,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我真得很爱许公子,对不起,原谅我好么?”
“小青!”白素贞用力挣着上身,铁钩从肩胛骨透出,钩尖挂着裹着人皮的碎肉,断裂的锁骨顶着一层肉膜迸出,如同插在烂泥里的几根木棍。
僧人们吟唱五律的声音越来越细密,许仙蛇尾下面的鲜血冒着泡泡,几只蚂蟥从法海衣服里爬出,吮饱鲜血,挪动着滚圆锃亮的身子爬到法海断颈,吸附在动脉血管位置,一口咬下输送着鲜血。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法海手指动了动,拗断的脖子恢复原位,颤巍巍站了起来。
“异兽的鲜血,蛊族的圣药。”法海掰开小青的嘴巴,拽出一截断舌扔进嘴里嚼着,“咬舌自尽?淫娃居然如此义烈,意外意外。”
白素贞大量失血,气若游丝低语着:“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怪物?哈哈哈哈哈……”法海仰天长笑,“你还是多看看自己吧?咱们谁是怪物?”
“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白素贞狠狠啐了一口血唾沫。
法海张开大嘴接住血唾沫,咂巴着嘴,陶醉地闭着眼睛,缓缓解开了衣服:“异族的血,一丁点都不能浪费。否则,谁来治疗我们这些被蛊族抛弃的人?”
火光映红了法海没有皮肉的胸口,两排白森森的肋骨满是小孔,无数道肉丝从孔洞中长出,黏连纠缠,渐渐形成了完好的皮肉。
十余个僧人不再吟唱,纷纷解开了上衣。每个人赤裸的上半身,或者血肉糜烂,或者血管长在皮肤外面,或者腹部豁开一个血洞,半截肠子耷拉在体外,如同一群来自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的恶鬼。
法海冷冷说道:“吃吧,族人们!”
僧人们像一群饥饿的野狼扑了过去,捧着混着泥土的血渣往嘴里塞着。几个僧人张嘴咬住三条蛇尾,撕扯着鳞片,大口咬拽着蛇肉。
瞬间,偌大的蛇尾只剩一条细骨组成的骨架。
院子里,只剩僧人们的咀嚼声,还有白素贞微弱的呻吟声。
十八
正当我和月饼看得惊心动魄之时,这段惨绝人寰的描述突然中断了,又转为异徒行者的记录——
当你们看到这里,很奇怪我们为什么不出手营救?
每个人都有欲望,有了欲望就会有私心。我们本以为法海也在寻找古玉钥匙,想借助他的手得到线索,再出手相救,可是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群冒充僧人的蛊族遗弃之人,为了治愈反噬的蛊毒,竟然屠杀异兽取血镇蛊。当异兽屠戮干净,他们为了活下去,四处寻找有异族之血的人诱化成异兽,嗜血治疗蛊毒。
我们就这么看着许仙烙死,小青咬舌自尽,白素贞即将被活吃,完全忘记了人性的善良。
呵呵!就算是完成了任务,我们也不配当异徒行者;就算不愿舍弃异徒行者所谓终极秘密的诱惑,我们也不配当人!
当白素贞被啃到腰部的时候,我们终于良心发现,趁着蛊族身体尚未恢复,一举击杀了他们。
这个过程,我们没有颜面写出来。
大错,已经酿成!
我们留了法海半条命,他说出了蛊族的秘密。
蛊族,擅驱草木虫兽,以鲜血饲养,借此达到人蛊合一的境界,施展蛊术。
蛊族还有一个禁忌的法门,绝不能以异兽制蛊。法海本是蛊族年青一代最杰出的蛊者,平日目空一切,对这个禁忌不以为然。也是机缘巧合,他在十万大山寻蛊之时,遇到一只穷奇。经过一番搏斗,法海身受重伤才把穷奇降服,制蛊时他发现穷奇根本不受寻常制蛊术的影响,他回到部落苦苦央求族长,才得知自上古时代,异兽与蛊族有某种神秘联系。具体是什么联系,由于年代久远,族长也只知道这么多。
族长如此一说,法海更想得知蛊族与异兽之间的秘密。他回到偷藏穷奇的山洞,把穷奇活活解剖做进一步研究。也许是穷奇临死前的叫声太过凄厉,他有些慌乱,剜取穷奇眼球的时候,手指割了一条血口。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穷奇的血渗进伤口,竟然迅速愈合,连疤痕都没留下。法海心有所悟,发狠往身上捅了几刀,咬着穷奇的动脉吸血。果然,刀口再次愈合,而且体力异常充沛,视力、听力更是超出平常状态,甚至连眼角的皱纹都淡了许多。
他终于明白了,异兽的血肉对蛊者来说,无异于包治百病的仙药。由此推断,有足够的血肉来源进行研究服用,说不定能长生不老。
法海大喜过望,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族长。没想到族长听后勃然大怒,狠狠训斥,如果再打异兽的主意,就把他驱逐出蛊族。法海自然不甘心,暗中集合了十余名少壮派蛊者密谋造反。族长是何等人物,先下手为强制住他们,并降下“誓蛊”逐出蛊族,立誓永不得踏入部落半步,否则蛊虫钻心而亡。
法海一行离开十万大山,一路向北捕杀异兽,研究长生的秘密。没想到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异兽的血和蛊族的关系,相当于毒品与吸毒者。如果不按时服用,不但形若疯癫,精神错乱,身体还会出现各种腐烂症状。
天下虽大,异兽却少。一行人流落颠沛到了临安,已经再无异兽可捕杀,眼看就要溃烂而死,法海发现了西湖的秘密——名扬天下的西湖,居然是一个巨型炼蛊炉!
虽然不知道是谁依照西湖天然地势设计出炼蛊格局,但是这个格局对异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如同人类对天堂的向往。于是,他们伪装成和尚,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捕杀被西湖吸引而来的异兽,并靠此积累了大量财富,建了金山寺掩人耳目。
果然,他们的生命得到了延续,身体的腐烂程度也越来越严重,渐渐形成了无法解开的死循环。当西湖最后一只异兽“肥遗”被吃食干净,死亡也即将到来。
法海对于蛊术的认识远超于其他人。他明白一点,西湖炼蛊格局早已形成,附近居民常年饮用湖水,食用湖鲜,呼吸蛊气,有些人已经受其感染有了异族之血,只需用药诱化,就能使之异化成所谓的怪物。
这样一来,不但能保住性命,更能使“为民除妖”的金字招牌闪闪发光,使得金山寺香火鼎盛,永享生命与财富带来的快感。
(我们看到这里,字迹愈发潦草,显然记录者的心情异常激动……)
十九
当我们得知了真相,更为方才一时贪念后悔不已。如今许仙已死,白素贞还剩半条命,小青经过检查,居然还留了一口气。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为了弥补过错,说不得也要为二女逆天改命。
我们由法海所说反向推测,既然异兽的血可以治愈蛊族,那么蛊族的血是否可以治愈异兽?我们取了法海的血实验,果然白、青二人的伤口开始愈合,但是极为缓慢。
正所谓“阴阳共济,相生循环”,西湖为炼蛊炉格局,必能用蛊气使异兽恢复常态。
我们把白、青二女带回西湖,分别封于两座石塔之内,又将法海等人尸体剁碎捣成酱,配成蛊药倒入西湖。湖中活物食之,蛊气、蛊药两相影响,称为“活蛊引”,必可重振西湖炼蛊格局。
只不过如此一来,临安百姓受蛊气影响,难免会有异化。可是,我们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为了警示后人,我们编出了“白娘子镇于雷峰塔”的文本,将异化的禁忌暗藏书中,又掘堤“水漫金山寺”,毁掉这个充满杀戮和恶念的地方,并在西湖筑堤,暗中设下封印之阵,防止蛊气随水外溢,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
做完这一切,我们在此守了几年,“白娘子的传说”在民间口口相传,百姓深信不疑,再无异化。直到我们调任离开的时候,西湖又成了异兽的天堂。
我们这才发现,异兽并无伤人之意,反倒经常暗地把湖鲜驱至渔民网中,使得西湖渔业天下闻名,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由此可知,所谓异兽乃至世间万物,对人类并无敌意,可是人类却因为一己之私,甚至仅仅是为了取乐,大肆屠戮生灵。
由此推断,设计西湖蛊炉格局之人,并非为了诱捕异兽,而是在这个世界给生灵保留最后一处天堂。
离开临安之时,我们起誓,无论到了何处,必在湖河修堤。一是感怀前人怜爱生灵的胸怀;二是在堤中布下能保住生灵的阵法,也算是一种补偿。
当你们看到这封书信,我们早已死去多时。不知道你们的年代是什么样子,“异徒行者”却是共同的身份,这是彼此之间割舍不断的纽带。
相信那个时候,青、白二女已被你们解除封印重回人间;相信那个时候,人类与生灵已经打破了种族隔阂,和平共处。
最后还有一点不得不提,法海的蛊术极强,早已把自己炼成蛊人。我们取了他的五脏封于另一石塔内,也就是“三阴驻魂阵”的阵眼,作为西湖蛊气的源头,并在石塔内封了一只巨蟹,将书信安置于背壳。
当你们找到那把古玉钥匙,破了“三阴驻魂阵”,这只巨蟹自然会把书信送于你们手中。或许那时它已受法海蛊气影响,异化成某种怪物,切勿伤它性命!
切记切记!
二十
我默念着落款人的姓名,书信中记录的一切,望着窗外微微泛起晨光的临安。星光渐渐黯淡,几缕晨曦穿透天际夜幕,细细碎碎落向西湖,微风乍起,细浪跳跃,搅起满湖碎金。冬日清晨,空气虽然冷冽,晨练的人们面带微笑,呼吸着清爽的湖风,欢声笑语。安静从容的西湖宛如人间天堂。
可是,真的是天堂么?
月饼一根接一根抽烟,剧烈地咳嗽,始终一言不发。
我明白他的心情,法海来自于蛊族,却做出了这些事情,虽然和月饼无关。但是月饼的性格就是这样,他引以为荣的部族荣誉,他的骄傲和尊严,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件事,哪怕已经相隔千年。
有的时候,在别人眼里莫名其妙的骄傲,却是一个人对信仰的执着。
更何况,那一代异徒行者许下的“人类与生灵已经打破了种族隔阂,和平共处”的愿望,终于没有实现。
这种“明知道事情是这样却永远不能实现”的无力感,才是最容易让人丧失信仰的关键。
“月饼,前人做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不懂。”月饼声音空洞,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你以为我是为了蛊族曾经做的事,以及人类和生灵之间的关系沮丧?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我在破除石塔封印的时候,她用蛊语告诉了我一件事……”
月饼说到这里,打开车窗散着烟味,摸出手机看着图片。
“来,研究研究下一个任务在什么地方?”
我正等着月饼将那件事到底是什么,结果他突然唱着么一出反倒没转过劲:“你丫说半吊子话,憋死人不偿命啊。”
“和你们什么关系,别问了,我不想说。”月饼放大图片看了两眼,“车载导航设到舟岛。”
我心说可能是月饼得知了一些蛊族更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心里痒得慌,不过他装作闷头葫芦,我总不能凿个洞看看里面藏了什么事儿吧?
反倒是月饼这么快就根据图片确定了舟岛让我很意外。我接过手机细看图片,一望无际的大海停了一艘巨船,船中央矗立着几座石山,头尾各站着一男一女隔山相望。
这么一看,倒确实能应了“舟岛”这个地方。
“出发吧,我没事了!”月饼深深看了我一眼,坐进驾驶室。
我觉得很不对劲,月饼对舟岛的判断实在太快了。就像早已知道,当着我的面做个样子而已。
“月饼,你很奇怪。”
“我心思有些乱,缓缓劲就好了。”月饼发动了车子,“等我想明白了,肯定会告诉你。”
此时天已透亮,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行色匆匆赶着早班车,为了新的一天奔波;流浪猫狗从垃圾箱跑出,躲到城市的阴暗角落,惶恐地等着夜晚到来。
我又想起书信中那句话——“相信那个时候,青、白二女已被你们解除封印重回人间,快乐生活;相信那个时候,人类与生灵已经打破了种族隔阂,和平共处。”
不知道她们重回人间,会接受这个时代么?
或许,是我们从未认可这个时代。
“他们果然说到做到,每到一个地方任职,就修筑堤坝。”月饼似乎恢复了正常,耸肩打了个响指,“记得李文杰讲的传说么?许仙经常去秦淮河花天酒地,说不定哪次把古玉钥匙当抵押了。难怪咱们在秦淮河找到了那把钥匙。南瓜,你不觉得有些事情很奇妙?看似没有联系的几件事,无意中交集出惊人的巧合。这就是咱们的命,无法改变。”
我忽然想到一个逻辑悖论——那一代异徒行者是谁我早已知道,其中一人更是历史中赫赫有名的一代文豪。可是他们寻找古玉钥匙,破解“三阴驻魂阵”的任务目标是什么?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白素贞还没有被封印于石塔,显然是另有任务,可是我们完成的任务是他们留下的使命。由古玉钥匙到西湖石塔,为什么任务不同,线索、过程完全相同?他们的任务是什么?而月饼这番话,很明显在暗示某件事情。
这种时间和逻辑的矛盾让我心烦意乱,无论怎么推理都觉得是个无法解开的死局,索性换换脑子,打开手机百度,搜索着关于舟岛的新闻。
“停靠舟岛东极海域的浙普渔62188号渔船,发生了一起让人震惊的惨案。船上一共6名船员,5人被杀身亡,唯一下落不明的梅志忠,有重大作案嫌疑,被警方悬赏通缉。”
又是“62188”!
我望着月饼的背影,突然觉得,很陌生!
似乎,有一道隐形的屏障,悄无声息地竖在我们之间……
(异闻:秋高稻熟时节,吴越间所多的是螃蟹,煮到通红之后,无论取哪一只,揭开背壳来,里面就有黄,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一般鲜红的子。先将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个圆锥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变成一个罗汉模样的东西,有头脸,身子,是坐着的,我们那里的小孩子都称他“蟹和尚”,就是躲在里面避难的法海。摘自鲁迅先生《论雷峰塔的倒掉》。)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