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转经筒六字真言的传颂已是声势浩荡,可惜寻常百姓肉眼却无法看到那些有关气运流转的更大气象。..酒楼附近的行人在震惊于小烂陀山的声响后,还发出了一些感到荒诞滑稽后发出的嗤笑声,在他们视野中,屋顶坐着个老和尚,站着个单手托钵的年轻人,一站一坐足有半个时辰,酒楼下聚集了越来越多闻讯赶来的外城看客,指指点点,许多顽劣稚童都壮着胆子爬到了临近屋顶。
很快就有内城一队队精骑护送着大人物疾驰而至,骑卒佩刀负弓挂枪矛,坐骑更是那种仅论冲击力远胜莽马的纯种西域大马,马队蛮横撞开了拥挤人流,许多来不及闪躲的无辜看客当场就被战马撞死当场,不是没有仗着把式在身的外城人士看到好友被杀后,热血上头而愤起厮杀,就算有前方骑卒给他们打落下马,很快就被后方骑军借着战马冲锋的巨大惯性,一矛狠狠捅入身躯,铁头硬木杆的长矛在骑卒手上和尸体之间,瞬间绷出一个赏心悦目的弧月弯曲,尸体顿时给撞飞出去两三丈外,只不过制成矛杆的硬木终归不是那类有价无市的一等良木,硬度和韧性仍是不足以支撑这种程度的撞击,也就此毁坏,那名骑卒貌似意犹未尽,顺势弃矛换刀,微微弯腰,不是下劈,而是看似漫不经心的横刀,就那么朝着一名撒腿狂奔的外城汉子策马而去,无需用力,只是靠着战马冲劲,刀尖就在那人脖子上轻而易举拉出一道寸余长的深刻口子。
从这个细节看得出来,这些为内城权贵重金豢养的西域骑士,个个都是阵上厮杀极熟的老卒了,沙场骑军作战,从不是一锤子买卖,想要活到最后,就得知晓如何用最少的气力获得最大的杀伤成果。西域不缺良马,但是匠人铁器稀少,况且制造良矛的硬木更是在北凉边军和离阳朝廷的严格约束下,很难获取,这就很大程度上局限了西域骑卒的战力,虽然退而求其次,除了膂力雄健者得以配置精铁长枪,其余大多是一次性撞矛,就算可以用作投矛,但是对付江湖人足够了,一旦对上真正意义上的正规骑军,肯定力所不逮。早在二十年前,就有过一场鲜血淋漓的教训,本城在春秋末,曾经拥有一支人数达到五千人之多的骑军,在西域所向披靡,当时在城内一言九鼎的某位枭雄霸主,有心吞并临谣三镇作为粮草依托,然后锋指凉地,继而占据天下之高地,大可觊觎中原,不料当时封藩北凉的徐家只派遣出了三千骑军,就杀得西域五千骑几乎全军覆没,逃出生天不够寥寥百余骑,人家伤亡都不到五百,那些逃卒心有余悸唠叨了很多年,都说那徐家骑军是真他娘的铁骑啊,那两千骑竟是人马俱甲,别说人了,连战马都能有面甲,而且人家骑军的铁枪更是足可支撑多次往还冲锋,自家那些白蜡木杆子制成的所谓铁矛,比较起来实在是太软了。
所以这二十年来,这座城那几家有钱没处花的大姓有了骑军后,也只敢关起门小打小闹,绝对不敢去找北凉边军的麻烦。也不是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好汉,在北凉边军形成小伍骑卒进入流民之地演武锻炼以便进阶白马游弩手的习俗后,就有人带着八百精骑前去如今的流州浑水摸鱼,一开始也靠着人数优势围杀了三四十个北凉蛮子,但是很快就遭到了惨绝人寰的狠辣报复,当时还没有担任陵州刺史的列炬骑统帅胡魁,和虎头城副将刘寄奴,两人各领一千轻骑,杀入流州,把那西域八百骑斩杀殆尽后,头颅都一颗颗挑挂在枪头,一路奔赴这座距离凉州千里之遥的这座城池,城中很多人之所以不知道这桩惨事,是因为那个擅作主张去流州寻衅的家伙,在城内家族上下四十几个族人和九百多扈从,都给其余内城势力一夜之间联手铲平,然后拿着脑袋出城三十里去跟北凉边军请罪了,本来以为这种行事已经诚意足够,也足以息事宁人,不料那一手缔造了北凉白马游弩手的胡魁在双方对峙之际,尤其是在刘寄奴差不多已经答应率军返回北凉的时候,毫无道义地悍然发起冲锋,杀得给几位家主不过是拉出去壮胆的满城三千骑卒人仰马翻,如果不是刘寄奴一骑突入战阵,截下了正在大开杀戒的胡魁,恐怕如今城中势力就是另一番格局了。
徐凤年没有理睬那些街道上的看客,背起鸡汤和尚的尸体后,单手托钵,向着内城中央的小烂陀飞掠而去,然后在山脚茅舍附近安葬了老和尚,把佛钵放在坟头上。
徐凤年开始等待即将到来的一个人。
拓拔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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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符二年,在这个日头渐暖让人春眠心思渐重的春尾巴上,京城突然在一日之内,毫无征兆举办了两场不合礼制的社稷大典和太庙祭奠,这让礼部和司礼监、都知监以及司职依仗的司设监、执掌太庙事务的神宫监,手忙脚乱,人人苦累不堪。有心人都发现皇帝身侧除了脸色沉重的中书令齐阳龙,还多个身穿钦天监衣饰的陌生少年,脸色更是阴沉得厉害。两场繁重大典过后,临近黄昏,皇帝仍是没有放过那拨都已精疲力竭的中枢重臣,把小朝会搬到了六部中的兵部军机厅,中书门下两省高官和所有六部紫袍公卿一个不落。
等到皇帝和齐阳龙桓温两位老人携手迈入大厅之时,主桌上搁置了一副涵盖有广陵江下游版图的巨大沙盘,除此之外,还摆设有十数种战船的精巧模子,脚步急促的年轻皇帝不等众人行礼,就摆摆手示意免礼,径直走到那些模子面前,兵部尚书卢白颉给了武选清吏司主事高亭树一个眼色,这位在兵部观政边陲后名声大噪的榜眼郎赶忙偷偷润了润嗓子,向前踏出两步,为皇帝介绍两支广陵水军的实力对比,“启禀陛下,此时广陵王麾下水师八万人,大型楼船有黄龙、凤翼和扶摇三种,三十五艘,中等战船有艨艟、冒突、先登在内总计七种,共有一百四十余艘,小型船只赤马舟、斥候十二种,约四百余艘。西楚水师五万六千余人,战船数量在七百艘左右,但是大型楼船仅有十八,艨艟冒突等中等斗舰亦是不过七十余,甚至其中夹杂有不下两百条粗糙改良的渔舟,兵力战力都不占优势。而且四万青州水师也由靖安王亲自率领,开始沿江而下,水师先锋已经成功控扼住广陵江与白芦湖交叉的宝塔矶一带,很快就可以前后包夹西楚水师……”
皇帝赵篆默不作声,他并不是一个治政懈怠的天子,对于广陵道战事烂熟于心,现在真正让他难以抉择的只有一件事,是让首尾两支水师“贻误战机”,先帮助南疆十万虎狼之北渡广陵江,还是抓住西楚水师主动与广陵水师主动决战的机会,让青州水师快速进入白芦湖西端的空白地带,以便在白芦湖东面打一场更加稳妥的夹击战,以免陷入被西楚水师各个击破的境地。当然,只要南疆兵马成功渡过广陵江,前不久刚刚入京的宋笠已经拼掉了谢西陲大部兵力,那么在西楚版图的陆地上,十万南疆精兵必定可以势如破竹,甚至有希望一口气包围住西楚国都。但是广陵平叛之战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一场纯粹求胜的沙场厮杀,一旦给南疆十万大军不损一兵一卒就围困住西楚京城,那么白芦湖上的胜负都变成了锦上添花的多余战事,若说南疆只是在朝廷前头抢下了灭国之功,也就罢了,而最坏的结果则是远远超出了朝廷的承受能力,万一广陵水师和青州水师输给了曹长卿亲自坐镇的西楚水师,万一与当年徐骁同为边疆藩王的赵炳意图不轨,在大势之下生出不臣之心,那么南征主帅卢升象手底下不过数万人马,能否挡得下久经战事的南疆豺狼?更可怕的境地在于南疆与西楚勾连,一起北上,那么离阳就只能让顾剑棠分兵两辽边军,火速南下护卫太安城,北莽本就在北凉幽凉两线打得不顺畅,而在两辽防线之外又有接近二十万的常驻军,难道真要他赵篆站到太安城城头上,同时看到北莽蛮子和南疆蛮夷?不过这一切推演都是建立在战局最坏的前提上,所以赵篆在内心深处有些悔意,当时听了中书令齐阳龙和兵部尚书卢白颉的意见,拒绝西蜀出兵,是不是错了?毕竟才一万蜀兵,就算是陈芝豹亲自领军,又能在广陵道上拿走多大的战功?一万人就能围困西楚京城?虽说不同意蜀王出蜀,就是这位年轻天子的本意,可真当战局略显泥泞后,难免有些隐藏很好的迁怒,赵篆这个顺风顺水的皇帝在决断一事上,欠缺磨砺,毕竟不如先帝,更不能跟他那个大半辈子亲自都在马背上作战的爷爷相提并论。
而此时赵篆对那个使唤起来很不顺心如意的棠溪剑仙卢白颉,自然就愈发觉得碍眼了,若非兵部两个侍郎许拱和唐铁霜都是太安城新面孔,而宋笠的资历又太浅,那些个春秋功勋老将又战死的战死老死的老死,实在是暂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替代卢白颉,皇帝早就让卢白颉离开兵部了。元虢已经马上准备赶赴藩地担任朝廷新添设的节度副使,卢白颉本也该在此行列之中,但是齐阳龙和坦坦翁两位主官都流露出此事不妥的意向,这才拖延下来。
登基以来,赵篆也有过自己的盘算,在他看来,当时先帝就不该按照元本溪和张巨鹿的意思将陈芝豹放虎归山,就应该将其死死钉在兵部尚书的座位上,大不了就给他一场广陵收官战的军功,退一万步说,同样是数万兵力,朝廷不相信卢升象能够抗衡那支南疆大军,恐怕没人怀疑陈芝豹可以轻松挡下,甚至可以说,只要陈芝豹留在京城当这个兵部尚书,南疆就绝对生不出造反之心。赵篆倒不是不明白先帝把陈芝豹放在西蜀的初衷,可是赵篆不是盲目推崇和信赖这位徐骁义子的先帝,他对这个白衣兵圣天生抱有一种深重猜忌,再者赵篆这位新君不得不承认,先帝与陈芝豹之间是有一份香火情的,举世皆知先帝对整个北凉素无好感,唯独对陈芝豹青睐有加,当年差点就要那个年轻人未曾及冠即封异姓王,后来更是让他顶替顾剑棠成为兵部尚书,最后晚了十多年,仍是让陈芝豹当了蜀王,在徐骁死后顺势成了硕果仅存的异姓王,而他赵篆则没有这些君臣情分,跟他有这类渊源的,只是距离顶尖文臣武将还差一些火候的陈望、唐铁霜宋笠之流。
皇帝陛下久久默不作声,那就只能是满堂沉寂。
高亭树洋洋洒洒数千言,说得口干舌燥,实在是掏空了肚子里那些早早打好腹稿的纵横韬略,再不敢在中枢公卿跟前夸夸其谈什么题外话,小心翼翼看了眼身为兵部主心骨的卢白颉后,得到肯定意味的眼神答复,高亭树就此闭嘴,不去画蛇添足。皇帝终于打破沉默,对这位在京城内故事多多的兵部新贵也很是勉励嘉奖了几句,可谓简在帝心矣,满堂重臣一起笑望着这个美风仪有“太安玉树”绰号的年轻人,唯独礼部侍郎晋兰亭眼神隐晦复杂。皇帝随后离开了赵家瓮,去了与中书门下两衙互为邻居的翰林院新址,今日翰林院有一场茶会,皇帝看到了意料之中的陈望、孙寅、严池集、范长后、李吉甫和宋恪礼六人,大院中当然不止这六人,翰林院大小黄门郎数十人,但不论如何扎堆聚集,仍是不能让皇帝一眼就看到。此时,桀骜狂士孙寅正在与范十段范长后手谈对局,陈望和状元郎李吉甫并肩而立站在一侧,窃窃私语,而本朝国舅爷严池集则和东山再起的那位宋家雏凤宋恪礼,则结伴站在另一侧。皇帝走过去一看,结果看到孙寅范长后两人手边棋罐附近,搁了几本珍本孤本书籍,孙寅手边略高,有四本,范长后手边则只有寥寥两本,想来是赌棋的彩头了。见到皇帝陛下大驾光临后,不说院中其余诚惶诚恐的黄门郎,这六人神色大致相同,其中又有小异,孙寅纹丝不动,只聚精会神盯着棋局,范长后也未起身,原先抬臂捻子沉吟的这位新小黄门郎,却也缓缓放下指间棋子以示恭谨,严池集和宋恪礼都让出路来,尤其是最有资格不当一回事的严池集,脸色竟然最是认真肃穆,神情瞧着比宋恪礼还要“用力”,而陈望小步上前,走出两步后,发现李吉甫没有挪步,悄悄伸手扯住了这名状元郎的袖子,李吉甫心怀感激投去一瞥,两人来到皇帝身前,陈望笑着给天子解释彩头,“前几日就说好了,月天兄让孙寅两子,然后连同他们在内,一共六人,都会拿三个月俸禄买来的孤芳斋书籍用来押注。”
说到这里,陈望笑容更浓,“这个主意是孙寅提出来的,明摆着是要坑我,谁不知道我的俸禄是六人中最多的。”
然后陈望微微挪步,让李吉甫在皇帝面前更加醒目,打趣道:“李吉甫向来会把俸禄寄回家乡,手头至多余下些零碎银钱,因此这回买书钱还是跟我赊的,下-注的时候就数他最不爽利,忐忑了许久,生怕年关好不容易才过去,就又欠人一屁股债。陛下,微臣斗胆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我和李吉甫输了,要不就由陛下替咱们补上?陛下这家大业大的,微臣和李吉甫可远远比不上啊。”
皇帝笑道:“这有何难,不过话说回来,朕家业大,你陈少保老丈人家的家业就小了?柴郡王这半年来哪天不是日进斗金,害得朕都想去打秋风了。所以朕帮李吉甫输了还债,可以,帮你,别想了。”
李吉甫夹在这对君臣其中,霎那间百感交集,既有羡慕皇帝陛下对陈少保的独有信任,否则便不会当着面直截了当说出柴郡王的大肆敛财,不过李吉甫心底更多是对陈望的暗中提携感激涕零。皇帝问过了赌注情况,摘下腰间一枚玉佩,抽出孙寅手边那本李吉甫押注的孤芳斋珍本,递还给状元郎,李吉甫接过书籍后,没来由红了眼睛,双手捧着书,赶忙低下头去,眼眶湿润。皇帝拍了拍这名太安八骏中明明科举名次最好、但是声望却垫底的年轻臣子,安慰道:“这不是还没有输吗?”
不过最终棋盘内外的胜负,还是陈望、李吉甫、严池集和宋恪礼四人输了。
输棋的孙寅和赢棋的范长后除了拿回自己的书籍,还瓜分了前面四人的三本书和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孙寅率先拿了两本珍本,范长后就只好拿上一本孤本和那玉佩,看到这一幕,皇帝哭笑不得道:“月天押自己赢也就罢了,好一个孙寅,原来你是押注自己输棋?”
孙寅淡然笑道:“下棋和下-注是两回事。”
皇帝望向本朝棋坛第一圣手范长后,无奈道:“堂堂范十段,也愿意跟这种无赖货手谈?”
范长后起身笑道:“陛下,让两子后,其实双方气力算是旗鼓相当,接下来输赢就看天意了。”
皇帝玩笑道:“世人都说你范月天下棋之时,宛若身后有天人相助,这么说来,以后你再与孙寅让子赌棋,一定要捎带上朕,朕就用六馆的某本藏书下-注。”
暮色渐临,在皇帝亲自授意下,宦官从宫中搬来了许多坛的贡品醇酒,不过皇帝喊上陈望和孙寅两人还有自己的小舅子严池集,四人一起走出了热闹喧嚣的院子。
皇帝转头对输了棋但赢了彩头的孙寅随口问道:“只听有贴目一说,怎的让起子了?”
孙寅答道:“贴再多目,我也赢不了范长后。胜负太过悬殊,就没有赌头了。”
皇帝点头道:“酒量棋力诗品三事,到了一定境界后,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如登天,真可谓前生分定,非人力所能增减。”
陈望轻声道:“这恰似广陵道战事,若非让西楚余孽先在棋盘上落二子三子,就不会有人亲身上阵或是旁人押注了。”
皇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之所以拉上你们两个,是因为你陈望一直看好广陵道战事,孙寅则截然相反,今天朕就想听一听你们的心里话,你们二人说说看,不论言辞如何惊世骇俗,朕都会静下心好好思量。朝堂上那些争吵,难免掺杂有种种戚戚相关的利益纠葛,而你们不一样。”
孙寅看了眼陈望,后者轻轻伸出手,示意孙寅先说。
孙寅也毫不客气,以一种当仁不让的气魄开口说道:“陛下是忧心南疆大军渡过大江围住西楚国都后,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就算不造反,也足以坐地起价,跟朝廷狮子大开口,以至成为第二个北凉边军吧?而且相同的格局不同的形势,当年北凉徐骁不管出于何种考量,没有划江而治,但是燕敕王赵炳在南疆苦心经营十多年,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天晓得。陛下又不想把主动权让给别人,让给虚无缥缈的人心和天意,是不是?”
皇帝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对!”
孙寅笑了,“破局有三,首先,陛下需要公开不满兵部昏聩,雷霆大怒,让现任兵部尚书卢白颉卸职离京,担任南疆或者广陵的节度使都可以,总之要能够见到南疆十万大军的统兵副帅吴重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许之以利。情理二事,不用我孙寅多说什么,想来以棠溪剑仙的风姿修养,足以胜任。但利一字,就要陛下割肉了,其痛可不是一块腰间玉佩可以相比的。”
皇帝皱眉道:“一方节度使,够了没?”
孙寅胆大包天地嗤笑起来。
皇帝轻声道:“许诺吴重轩日后入京做兵部尚书?”
孙寅冷笑。
皇帝问道:“难道朕的离阳要再多出一个异姓王?”
孙寅反问道:“有何不可?以后的异姓王,岂能跟凉王蜀王相提并论?朝廷又岂会拿捏不得?吴重轩已是花甲高龄,膝下三子碌碌无为,他吴重轩又能做几年藩王?”
皇帝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说话。
孙寅接着说道:“其次,在卢白颉卸任兵部尚书后,准许蜀王带一万精兵出境,且下旨遥领兵部尚书衔,火速赶赴广陵道平叛,大可以让陈芝豹在嫡系兵马之外,将靖安王赵珣麾下的青州水师分出一半给他。陈芝豹此人,不可手掌大权,同时又不可不掌权。兵权过重,则难以压制野心,手无半点兵权,则起怨心反心。给陈芝豹的兵力,三四万最佳,决不可超过五万。朝廷不准其出蜀,就真以为他陈芝豹就只能练出一万兵了?水堵不如泄,先帝和离阳让此人去西蜀,已经建功,北莽百万大军压境北凉西线,那么也是时候将陈芝豹调回京城的眼皮子底下了。”
皇帝这次嗯了一声。
孙寅深呼吸一口气,“最后,就是让北凉放开手脚,跟北莽死战到底,朝廷不但要放开广陵漕运,还要中止更换版籍,更要让东线顾剑棠和蓟州同时出兵施压,压缩北莽所有边境战线,驱狼吞虎!如此一来,广陵道战事再糜烂不堪,都是一时输赢而已的小事。到最后,离阳便能收拾残局,届时北莽最多只剩下一半国力,西楚更是破败不堪,强弩之末,曹长卿无非求死而已。”
年轻皇帝沉吟不语,望向陈望,后者苦笑道:“微臣无话可说了。”
孙寅等待下文,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嘿嘿笑道:“借着大好酒意,回去喝酒了,若是醉倒在翰林院,就劳烦陈少保拖回去。”
皇帝看着这个狂士的背影,轻声道:“陈望,池集,朕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这一次皇帝身后甚至连侍卫扈从都没有随行,只有司礼监掌印宋堂禄小心翼翼领着路,七绕八拐来到一栋位于皇宫边缘地带的僻静院落。
推开院门后,灯火中,陈望和严池集看到两张藤椅上坐着一对陌生男女,男子貌似目盲,女子正在给他读一本书。
以陈望和严池集跟当今天子的亲近,仍是和宋堂禄一起被留在了院门口,皇帝独自走入,跟那个目盲年轻人进行了一番短暂问答。
等到皇帝起身走回院门时,不复见先前的沉重,脸上多了几分轻松闲适。
陈望笑道:“恭喜陛下多了一位谋国之士。”
皇帝开怀笑道:“陈少保不比他差半点,两样人而已。孙寅不是什么出世人,不过是修的野狐禅,院中姓陆的读书人则是真正的世外人,野狐精。但真正治国平天下,仍是要靠你陈望。”
院中,瞎子陆诩躺在藤椅上。
真名柳灵宝的靖安王府女子死士,在那个皇帝眼前跪了没多长时间,起身后更是满脸迷茫。
陆诩轻声问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要置北凉于死地。”
跟陆先生一路颠沛流离的女子释然笑道:“先生自有先生的道理。”
陆诩“睁开眼”,好像是要亲眼看一看这个人人不自由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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