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杀戮起
山寨中，叶无回的伤势渐渐好转，体内功力也多少恢复了些。这些日子，闵儿一直悉心照料着叶无回。叶无回也渐渐知道，闵儿父母刚去世不久，家中只剩下她一人。
如同自己一样，没有了亲人。
这种感觉，叶无回在潜意识里选择了遗忘，他的世界是孤独的。
很难去想象，一个从少年起就独自过活的人，他心底的孤独，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或许早已浓烈到感觉不到了吧。
落日的余晖笼罩着村庄，金黄的晚霞似乎就在寨子上头，离得好近好近。部族人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这个傍晚，外出狩猎、劳作的族人都已陆续回来，同家人享受这极美的时光。
天渐渐黑了下来，寨子里的灯火也渐渐熄灭。偶尔几声犬吠传来，跟往日一样，一切显得那么的平静如常。
但是这个夜晚，天空虽然布满繁星，却没来由的让人觉得有些阴沉。
勐答山寨前的深山小道上，出现了一队身穿黑色劲装的武者。这些人个个都是气息沉稳，修炼有成的好手。尽管奔行在崎岖坎坷的山道上，依旧步伐沉稳，队列丝毫不乱。
安静的院落中，没有灯火，闵儿也回房休息去了。叶无回仰躺在床上，或许是已经休息多日的缘故，他今天毫无睡意。
多年来的杀戮，清晰的在他脑海中回放。他想起叶家旧地，想起父亲，想起那些早已不再人世的亲人。他吸了一口气，叶家的仇人还未得到应有的报应，还等着他亲手去报仇。
他眼睛直直瞪着窗户，那里有暗淡的星光，透过窗户纸的空隙，照了进来。半晌，他忽然坐起，将床头那柄漆黑的黑炎剑紧紧握在了手中。
多经杀戮的他，敏锐的感觉到，危险杀戮的气息，正在渐渐逼近。
他赤着脚下了床，走动间不传出丝毫声息。直走到木门后，他才停住，仔细的感应起来。
木门被轻轻推开，紧接着一条人影掠起，剑光闪动，直朝叶无回之前躺着的床铺上刺过去。
叶无回隐藏在门后，那人功力境界都不如他，不曾发觉。漆黑剑影闪过，叶无回一剑刺过去，那人影身子颤动，长剑从背后刺到胸前，还不及转过头来，就已扑倒在床沿上，没了气息。
叶无回脸上没了面具，微微皱着眉头。他本以为前来对付自己的，是暗龙组织的高阶杀手，却不料对方实力极低，比自己差了老远。借着门口传来的微弱光亮，他眼睛看向黑衣人肩头，只见一个小小的字体绣在上面，是个“影”字。
他并不知晓，这个衣服上绣着“影”字的刺客，来自哪里。此时并没有时间让他思考，危险的气息还环绕周围。
叶无回披上黑斗篷，出了木门，直朝闵儿住处掠过来。
闵儿此时也已睡下，屋中没有灯火。他略微犹豫，如此深夜闯进女孩儿家闺房，似乎不太妥当。
又两个黑影闪烁而过，结伴进了院子。叶无回在暗处瞧得仔细，这两人实力与之前那人相仿。正待他准备出手，结果两人性命的时候。院门处又进来一人，这人气息隐现，已然是大宗师境界的高手。
无回屏住气息，他是杀手，明白如何才能将自己的实力最大化。
实力不仅仅是功力跟境界。算谋、时机等等，同样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黑衣宗师高手似是头领一类，他缓缓迈着步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渐渐的，他开始靠近无回住处。无回心头一凝，屋里兀自还躺着黑衣人同伴尸体，若是此时被发现，将对自己十分不利。
他此时外伤已愈合，但功力却还没有完全恢复，况且也不知对方到底出动了多少人。
怎样对自己有利？作为杀手，他心中早有衡量。
黑衣宗师终于进了那间屋子，另两个黑衣人也正要准备打开闵儿房门。无回不再犹豫，暗淡的星光下，再度闪起黑炎剑光。无回连出两剑，两个黑衣人瞬间倒地，不出意外，肩头都有着“影”字刺绣。
无回轻开房门，身子掠到闵儿床前。他伸手轻碰闵儿额头，闵儿迷糊的睁开眼睛，顿时看见床前立着一个黑影，她心中害怕已极，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身子一缩，就到了床头里侧。
那黑衣宗师高手正自在屋中查看死去的黑衣同伴，这山寨只是南苗部族普通的寨子，他们在出发前就已仔细衡量过寨子的实力。虽不能肯定寨子中一定没有高手，但他毕竟是大宗师境界的高手，因此心里并未在意。此番手下无声无息的死去，他心中顿时提高了几分警惕。
正在这时，“啊啊”的声音传到他耳中。这声音听起来仿佛有气无力，很轻微，但又有些不寻常。
黑衣宗师当即出了木屋，朝这声音传出的地方走来。两间木屋相隔仅有三四丈，但朝向不同，他走得很慢，转了个弯，兵器也握在了手中。
只见又有两个手下的尸体倒在门口，屋门开着，房边漆黑一片。
他站在星光下，难以看清楚。他一边朝屋里走，一边仔细感应着周围动静。
直到他走到床榻前，仍旧不见得任何动静。这里明显是女孩儿家的闺房，屋中兀自留着淡淡的香味。
但此时，却空无一人。
黑衣宗师转身出了木屋，不自觉的呼出一口气。他蹲下身子，瞧了瞧两人伤处。两人都是被利刃刺中要害，对方从背后下手，让两人连感应到都不能。
黑衣宗师心中有些吃惊，就算他自己，也不可能在无声无息之下，取走两个手下的性命。
对方能做到，要么是功力比自己更要高深许多，要么就是擅长隐匿气息的高手。
他眼睛瞄向四周，只觉得周围无不透着诡异，仿佛那黑暗当中，正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黑衣宗师连忙起身，身子前倾，兵刃横在胸前。他眼睛四处不停的胡乱瞄着，往院子大门处倒退而行。
院子中一丛芭蕉树下，叶无回与闵儿正隐藏在此。黑暗并不能阻挡叶无回的眼睛，他盯着那黑衣宗师，直到对方出了院门。
闵儿身子微微发抖，刚才叶无回抱着她掠过来时，她瞥眼正瞧见屋门口躺着的两具尸体。
对于闵儿这样一个自小在寨子中长大的单纯女孩儿，这些杀戮、血腥，都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底线。让她想起了父母去世的那个夜晚，自己躲在阴影处看到的黑袍身影。
闵儿半边身子靠在叶无回身上，双手抓着他的臂膀，身子瑟瑟发抖。但她的眼睛，也紧紧盯着星光下黑衣宗师的身影。
待得黑衣宗师退出院子，叶无回轻轻拍了拍闵儿肩膀，闵儿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叶无回。
她脸上有着晶莹的泪水，眼神中兀自还有些恐惧。叶无回对闵儿点点头，手上打着手势，意思是：“我要去寨子里看看，我担心他们会把你的族人都杀了。”
叶无回此时的心境，已有了些变化。若是在其他时候，他绝不会在自己功力还未完全恢复的时候，现出身形来的。
闵儿顿时连连点头，心里对叶无回感激无比。她只是一个弱小女子，这些杀戮打斗的事情，她无可奈何。好在有叶无回，她心里这般想。
叶无回站起身来，解下身上的黑斗篷，披在闵儿身上，又示意她待在这里，等他回来。
闵儿又点点头，只是骤然只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她心里定然害怕。
叶无回也没分身之术，不能分出一个来照顾闵儿。当下也不迟疑，身子掠起，一个起落，便出了院落。
只见山寨当中，已有不少木屋院落中冒出火光，一个个黑影在火光下，舞动着嗜血的兵刃。
叶无回脸色瞬间冰冷下来。他是杀手，但从不滥杀无辜。
叶无回接连从几处院落中掠进掠出，无奈，院落中留下的仅仅只有鲜血跟尸体。黑衣人数目不少，又是在黑暗中先手偷袭，寨子中的部族人几乎没有谁能逃得过性命。
叶无回纵使经过无数杀戮，然此刻，大量不会丝毫武艺的部族人，无辜的死在黑衣人刀下，其残忍程度，直让他心底瞬间冷了下来。
那古镇外农庄中，叶无回一个个送去的孩子，不都是在这样的杀戮下失去了亲人么？
叶无回的身影，闪烁在一个又一个的院落。他飞掠间无声无息，每一次黑炎剑刺出，带走的都是一条条黑衣人的性命。
他从未这样大量频繁的杀戮，收割人命。
黑衣宗师退出院子，眼见四周不见动静，他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他自小便患有心病在身，不能受惊，否则一颗心便不受控制的急速跳动，直欲跳出胸口来。
好在遇到个好师傅，这才学得一身功力。后来又辗转入了组织，有了更大的靠山。只是这个心病，却难以治愈。
“大人！”一个黑衣人略带狼狈的奔了过来，远远看见黑衣宗师，大声喊着，声音中带着急促和惊恐。
“大呼小叫的做什么？”黑衣宗师心里一紧，以为出了什么变故。瞪眼看着手下，脸上略带不悦。
“小的知错，大人，有一个手拿黑剑的青年，我们许多弟兄都死在他手中。”黑人半跪在地，焦急说道。
“哦？他实力如何？是大宗师高手么？”黑衣宗师又是一惊，紧盯着他。
“他身法极快，出手间无声无息，弟兄们还未发觉，就已被他尽数杀了！”黑衣人再度恐惧的说道。
“哼，废物！连对方怎么出手都看不清，要你何用？”黑衣宗师心头火起。却不曾想到，叶无回在他几丈之内杀死了他两个手下，自己也径自不觉。
“你去，叫他们都过来这里汇合。都这么长时间了，一个小小的寨子还没处理干净，一个个都是废物。”黑衣宗师嘴里骂着，他一颗心跳动已然快了几分。
“是是，属下这就去。”那黑衣人行了一礼，转身又朝黑暗中奔去。
“手拿黑剑的青年？黑剑？难道是那个杀手么？”黑衣宗师呼出一口气，努力让一颗心平静下来。他立在寨子中的小道上，思索起来：“不，传闻他是中年男子，怎么会是青年呢？”
“大人大人！”不过半晌，又响起急促呼喊声。听声音，还是之前那个黑衣人。
“妈的，急急忙忙的做什么？不是告诉过你…”黑衣宗师实在是受不了这个一惊一乍的手下。此时他一句话没说完，却顿时停住不说了。
他眼睛望向前方两丈处，那黑衣人正自跪在那里，却不过来。
“你这废物，跪那么远干什么？”黑衣宗师气急，真个就想出手干掉这个成事不足的手下了。
不料那黑衣人兀自跪在那里，半晌都不见动静。
“咚咚！”黑衣宗师一颗心急速跳动，他强自忍着，期望平静下来。无奈周围气愤显得诡异无比，那黑衣手下更是一动不动，怕是死去了。
他一双眼紧盯四周，脑袋不住转动，却是看不到半点动静来。山寨中火势渐渐蔓延，夜风吹动热气，拂在他那已显苍老的脸上，只觉燥热无比。
他凝神感应四周，不敢丝毫懈怠。热气越来越浓，他背上衣服已经汗湿，脸颊上的汗珠也开始滑落。
一滴汗珠从额头滑落，滴到眼睛里，他不敢伸手去抹汗水。
“咚咚”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他只感觉，耳中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已然不能再听到其他声响了。
“啊！”他兀自一声发泄似的大叫，“你他娘的快出来吧，老子受不了啦。”这一声吼出，他顿觉心跳开始缓和，不由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娘的，吓死个人了。”他手臂抬起，去抹脸上汗水。
火光照耀下，一条影子一闪而过。
汩汩的鲜血从黑衣宗师嘴里冒出来，也从他前胸后背冒了出来。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点也不急促了。
叶无回趁此时机，一剑结果了这黑衣宗师的性命。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啊！”黑衣宗师临死前最后一个念头闪过。他想起自己一生都被这脆弱的心脏束缚着，哪怕是找女子取乐的事情，他也从未做过。此时临死，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叶无回长剑拔出，黑衣宗师仰天便倒。只是有些诡异的是，他脸上仿佛有着笑容，解脱的笑容。
叶无回默默站了半晌，此时整个寨子几乎都淹没在火光之中。
这伙黑衣人一开始只是杀戮，再后来就放起了火。寨子里几乎都是木屋，此时又正是炎热的夏季，火势一起，非人力可阻挡。
叶无回回到芭蕉树下，闵儿却不见了踪影。当下急忙四处查看，直把院子找了个遍，也仍旧没见着闵儿。他心中焦急，脚步也有些慌乱起来。
闵儿救了他性命，他心中自然想要报答。
忽然间想起，闵儿曾跟他说过，院子后有个地窖，闵儿在父母被杀的那个夜晚，曾经在地窖中躲过杀戮。
叶无回连忙走到院子后边，只见此处芭蕉树密集，隐隐可以看到，其中一株芭蕉树后，有一扇泛黑的木门隐藏着。
叶无回连忙走过去，推开木门，一股浓烈的酒味迎面扑来。黑暗中，闵儿紧紧缩在角落里。见得有人推门，她没有无回的目力，自然看不清，只顾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叶无回径直走过去，闵儿身子紧紧缩着，待认得是叶无回，才扑倒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闵儿身子颤抖着，叶无回伸手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不料闵儿扑在他怀里，半晌也没有动静，径直昏了过去。
叶无回抱着闵儿待了半晌，地窖中的酒味太过浓烈，他站起来，抱着闵儿出了地窖。
天空还是那片天空，星光依旧闪耀。
可山寨再也不是以前模样。涂着鲜艳色彩的木屋，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寨子门口那两丈高的大门，也倒在了废墟之中。
从此，这个宁静的山寨不复存在了。
直到天色渐亮，闵儿才醒了过来。两人此时仍在芭蕉林中，闵儿发现自己躺在叶无回怀中，脸上不自觉多了些红晕。
两人出了芭蕉林，原本的木屋都只剩下残垣断壁，兀自冒着青烟。闵儿看着这一切，眼泪不住流着。
这里是她生活十六年的地方，此时已不复存在了。
她在晨光中奔跑，叶无回跟在她身旁。
她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
真的除了自己跟无回，寨子里再也没人幸存了。
黑衣宗师的尸体兀自躺在小路上。石板隔绝了火势，他的尸体没有被火烧着。
闵儿经历了做昨晚的恐惧，此时已显得没那么害怕了。她跑到尸体前，仔细看了看，手指着黑衣宗师的尸体，对无回打起了手势，意思是：“这个人就是杀害阿爹阿妈的凶手。”
无回走过去，站在她身旁。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闵儿，只伸手拍了拍闵儿肩膀，以示安慰。
这些人为什么要攻击这样寻常普通的寨子，他们又属于什么势力…叶无回心头萦绕着许多疑问。
寨子已毁，两人必须得离开。
闵儿坚持要把族人的尸骨安葬了，叶无回本没有这样的想法。见得闵儿坚持，也只好由着她。
白天在废墟中找寻残留的尸骨，晚上便在地窖中过夜。两人直花去三四天时间，才把那些没有被火焰完全烧没的尸骨聚集起来，在寨子后山的芭蕉林中下了葬。
此时，两人并肩行走在山间小道上。闵儿踏上了她完全陌生的旅程，这段旅程对她来说，不知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