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她没算到他对自己的爱竟然这般刻骨深沉,没算到这场宫廷政变、皇位更迭的起因竟然是自己。
可是,她无法回应他的爱,无法酬谢他,她早已没有了心,有的只是利用、算计。
她很惭愧,很卑鄙,很坏,他付出了所有,她却利用他,算计他。
怎么办?
楚连沣以为她被自己感动了,继续道:“与皇兄公平竞争、争夺你的那些日子,朕与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那种感觉,就连轩儿也无法给朕。后来,朕在北疆,才明白,这就是爱。朕爱过轩儿,后来爱上了你,玉染,朕夺了江山、夺了皇位,只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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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玉颜遣宫人来传话,说有要事与萧婠婠说,假若她不去,后果自负。
用过晚膳,萧婠婠前往千波台。
她知道,凌玉颜所谓的“要事”,无非是为两日前色诱楚连沣不成这件事。
凌玉颜按耐不住,急于往上爬,那么她姑且看看凌玉颜如何出招。
吩咐宫人在下面候着,她踏上千波台,看见一人临风而立,望着夜色下的平静湖波。
夜风吹来,粉纱黄幔缓缓飘飞,他转身,冷峻的脸膛被昏暗、影绰的光影笼罩。
看见她的瞬间,他紧绷的脸有点缓和,微微弯身,“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宋大人不必多礼。”萧婠婠心想,自己再嫁楚连沣,而且被册为皇后,他有何感想?
“娘娘来此,是有约吗?”宋之轩温和地问。
“大人呢?”她顿感有异,莫非……
“微臣以为,有人分别约了娘娘与微臣,却不现身。”他淡淡一笑。
“她这么做,有何企图?”她渐生不祥之感。
“此地不宜久留,娘娘还是早些回宫。”
萧婠婠颔首,“大人能否告诉本宫,玉颜是如何约你来此的?”
宋之轩眉宇微蹙,“她让宫人送来一封书函,约微臣来千波台,假若微臣不赴约,她就会揭穿……”
她冷笑,“揭穿本宫的真正身份?”
他点头,“娘娘妹妹早已不是微臣在杭州所识的凌家二小姐,娘娘务必谨慎。”
她仿佛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却又不太像花香,“本宫明白,谢大人提醒。大人觉得,本宫的身份有可疑吗?”
宋之轩目光坦荡,“自微臣进宫当太医,所认识的娘娘就是微臣眼前的娘娘,有何可疑之处?”
话音方落,他的眼色变了,浓情满溢,看着深爱多年的女子,再也无法压抑深埋的情愫。
“大人,怎么了?”那股花香消失了,萧婠婠忽然觉得四肢软绵绵的,无力支撑。
“不好……”他眉头紧皱,面容有些扭曲,似乎很痛苦。
怎么会这样?
不,不行!
他不能做出有违君臣纲常之事,不能冒犯她!
萧婠婠心跳加速,慢慢软倒,心中奇怪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就在跌倒的一刹那,宋之轩抢步过来,扶她坐在锦榻上。
“怎么回事?”坐下来,她觉得好些了,可是手足越来越没力了。
“此处……被人做了手脚。”他的声音因为压抑着什么而显得特别低沉。
“做了手脚?你怎么了?”萧婠婠眉心紧蹙。
眼前的女子,正在关心他,对着他温柔地笑……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无不珍藏在心底,他只在午夜的梦中回忆、回味,而此时此刻,她就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他完全可以拥入怀中。
宋之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竭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做出冒犯她的举动,那埋藏在心底的情愫却在五脏六腑翻涌,仿佛波涛,一浪高过一浪,令他无法自持。
说不清何时开始,也许早在她还是女史、尚寝的时候,他就不知不觉地喜欢她,喜欢她的沉静聪敏,喜欢她的一举一动……对一个人的喜欢,说不清道不明,喜欢就是喜欢。
这些年,他看着她从尚寝晋为尚宫,从尚宫到贵妃,一步步得到嘉元皇后与楚连珏的信任与器重,为她高兴,却只能将那份苦涩留给自己品尝。
今夜,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愫。
“本宫先回去了。”萧婠婠低弱道。
“别走。”宋之轩握住她的双臂,一向清明的双眼如有一团火在烧。
“大人……放开本宫!”她怒道。
“你可知,只要你一句话,微臣会为你做任何事。”他的手越发用劲地握着她,“除了杀人放火,微臣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她看到了,他的眼底眉梢,他的脸上,布满了浓浓的情意,她震惊了。
他是温文尔雅、年轻有为的太医,怎会喜欢自己?
体内那股无名的大火烧得他神智混乱,终究,宋之轩拥她入怀。
萧婠婠惊骇地推他,双臂却无力,根本推不开他。
他抱着她,“微臣只是……想抱抱你,别无所求。”
“放开本宫……你大胆……”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玉染……”宋之轩紧抱着她,闭上眼。
一生只此一回,死而无憾。
怎么办?假若被人看见了,她就完了。
这么想着,萧婠婠听见一道震怒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心魂一震,她惊恐地望过去,楚连沣满面怒容,俊眸中有火欲喷。
宋之轩惊震地放开她,跪地叩首:“微臣死罪……都是微臣的错,与娘娘无关。”
萧婠婠忽然觉得手足有力了,好像恢复了正常,“臣妾……臣妾……”
百口莫辩。
这一幕,是凌玉颜的心计巧谋。
————
太医与皇后在千波台偷情,虽然没有传扬出去,但楚连沣执意赐死宋之轩,将萧婠婠禁足在坤宁宫。两日后,楚连沣改变了主意,削了宋之轩的官。
凌玉颜以妹妹的身份来看望姐姐,萧婠婠让宫人带她到后苑殿廊。
“玉颜参见皇后娘娘。”她脆生生的声音里含着些许的揶揄。
“何须多礼?”
“也对,如今娘娘被禁足,不能出宫门半步,这坤宁宫如同冷宫。”凌玉颜的俏脸上笑影深深。
“为什么这么做?”萧婠婠冷声问道。
凌玉颜拉过她的手,一双漆黑的大眼娇俏地眨着,“姐姐,做妹妹的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
萧婠婠冷笑。
凌玉颜道:“那夜在千波台,姐姐也听见了,陛下厉声对玉颜说:朕爱她!姐姐得到两个皇帝的真爱,羡煞旁人,玉颜妒忌得很。再者,玉颜不甘心大好年华在深宫凋谢,这才出此下策,让陛下亲眼目睹心爱的女子与别的男子偷情的精彩戏码。”
“本宫被禁足,于你有何好处?”萧婠婠出乎意料地平静。
“你和宋大人偷情,陛下震怒,自然寻求别的安慰,另觅温柔乡。”
“那也轮不到你。”萧婠婠听宫人说,这两日,楚连沣夜宿在景仁宫。
“自然轮不到玉颜,不过看着姐姐失势,玉颜开心。”凌玉颜笑眯眯道,“玉颜还有一个主意,可助姐姐重新得到陛下的宠爱。”
“洗耳恭听。”
“玉颜可向陛下禀明,那夜玉颜约了姐姐在千波台叙旧,玉颜来晚一步,没想到宋大人多喝了两杯,欲对姐姐不轨。实际上,姐姐并非与宋大人相约在千波台幽会,只不过是碰巧罢了。”
“果然好说辞,你道陛下会不会相信你?”萧婠婠露出第一抹微笑。
凌玉颜黛眉微挑,“宋大人也说了全是自己的错,陛下为何不信?事成之后,姐姐为玉颜说几句好话,让玉颜也得蒙圣宠。”
萧婠婠陡然重声喝道:“宋大人并无得罪你,为何拉他下水?你这样做,不是害了他?”
凌玉颜一怵,须臾之后,反驳道:“早在十三岁那年,他就羞辱了玉颜。”
当年,宋之轩拒婚,想必尚且年幼的凌玉颜也觉得是奇耻大辱。
萧婠婠道:“就算要报复,你也不该这样做。”
“姐姐这么关心他,难不成……姐姐对宋大人……”
“混账!”萧婠婠怒喝,“本宫警告你,你别痴心妄想爬上龙榻!”
“那就等着瞧!”凌玉颜愤恨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看你的手段厉害,还是玉颜的手段高明!”
她拂袖离去,萧婠婠摇头叹气,后悔自己太过冲动,说出这样的重话。
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有人靠近,萧婠婠警觉地转身,见是张公公,松了一口气。
张公公问:“娘娘打算如何对付凌玉颜?”
她觉得很累,“本宫要先想想,对了,公公,那夜在千波台,本宫为何觉得四肢乏力?宋大人怎会……”
张公公道:“奴才暗中去查过,宋大人也去了千波台,应该也在查。”
“想必是玉颜做了手脚。”
“无论如何,娘娘不能失宠,娘娘要想想法子,让陛下回心转意。”
“本宫明白。”
张公公走后,萧婠婠望着花苑中傲视秋风的秋菊,望了很久很久。
————
越一日,楚连沣开了金口,撤销禁足令。
然而,他没有来坤宁宫,显而易见,还在气头上。
在宫内闷了三日,萧婠婠屏退宫人,孤身到御花园散心。
远远的,她看见前面的亭子里有人,应该是楚连沣和杨晚云。
二人有说有笑,亲密无间,他搂着她的纤腰,喂她吃食,她娇声软语,喂他饮酒,好不亲昵。
其实,萧婠婠对楚连沣并无男女之情,看见他与妃嫔在一起,并不觉得伤心难过。
为了查到父亲被诬的真相,为了争宠,她虚情假意地媚君邀宠,欺瞒他的感情,她一直心存内疚,一直觉得对不起他。他与萧氏一案全无关系,她却利用他的情意,太卑鄙。
而楚连珏就不一样了,是他下令赐父亲车裂之刑、诛萧氏九族,她利用他,算不得什么。
楚敬欢呢?也有利用,也有算计,可是,是他先招惹自己的,是他要自己当他的棋子、耳目。她将计就计,反利用他,也不为过,只是,后来,她与他之间,牵扯了太多的感觉与欢情。
猛地回神,萧婠婠才知道,宫人看见了她,楚连沣和杨晚云也看见她。
不得已,她来到亭前,福身行礼,“臣妾拜见陛下。”
“姐姐,陛下兴致正好,姐姐一起来陪陛下赏花。”话虽如此,杨晚云的表情可是言不由衷的。
“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不等楚连沣开口,萧婠婠快步离去。
还没想清楚,是否继续欺骗他……她的心揪得紧紧的,内疚得喘不过气。
可是,夜里,她梦见了凌大哥惨死的样子,梦见他忧伤、痛苦地看着自己,对她说:
玉染,你要好好活着……玉染,我不能保护你了,你千万保重……
从噩梦中惊醒,她香汗淋漓。
凌大哥,我发誓,一定会让害死你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次日,萧婠婠在尚食的指导下亲自做了秋时进补的膳食与羹汤,端到御书房。
踏进御书房,她看见楚连沣专注地批奏折,听闻脚步声,他才抬头。
他的眼中划过一抹惊喜,仅是一瞬,他冷着面容,无甚表情地看她。
“臣妾亲自做了膳食与羹汤,陛下若不嫌弃,趁热吃吧。”萧婠婠柔柔道。
“你做的?”楚连沣讶异地挑眉。
“臣妾不善厨艺,在尚食的指导下做的,假若不合陛下口味,陛下不必勉强。”
“哦。”他愣愣地看她,心中有些暖意。
“陛下政务繁忙,臣妾不打扰陛下,先行告退。”她徐徐转身。
楚连沣看着她款款离去,直至再也望不见那抹朝思暮想的倩影。
萧婠婠并没有回坤宁宫,而是直接去了他的寝殿,收拾床榻,整理物件摆设,整平他的冠服和龙袍。虽然宫人已做过这些事情,但是她想亲手为他整理。
留守寝殿的宫人一直劝她,她吩咐他们在外面守着,不要告诉陛下。
连续三日,她都是先到御书房呈上午膳,然后到寝殿收拾。
第四日黄昏,楚连沣驾临坤宁宫。
宫人退出寝殿,他默默地凝视她,她缓缓抬眸,一双眸子红芒闪烁,水光泛动。
“为什么这么做?”他嗓音暗哑。
“臣妾只想陛下好好的。”萧婠婠轻声道。
楚连沣陡然抱她,心绪复杂,有失而复得的欣喜,也有懊悔。
那夜,他看到宋之轩抱她,而她竟然没有推开,他真的很生气,甚至一度怀疑,他们有不可告人的情愫。
气消了,他也明白了,她不可能对宋之轩有任何男女之情,他们只是旧识,仅此而已。
可是,他拉不下脸面先来找她,也想借此让她明白,身为皇后,阖宫瞩目,她务必谨言慎行。
再者,他故意冷落她,以此试探她是否在意自己,对自己是否真的有情。
他终于试探出,她对自己有情。
“是朕不好……朕不该怀疑你……”楚连沣松开她,满目歉意。
“是臣妾不好,臣妾不该去千波台……不该任由宋大人……”
“与你无关,宋大人已经查明真相。”
“真相?”她讶异道。
楚连沣道出宋之轩查到的真相。
那夜事发后,宋之轩叩求楚连沣给自己一个为皇后娘娘洗脱“罪名”的机会,楚连沣应允了。之后,宋之轩查出,千波台的粉纱黄幔抹了一种罕见的药粉,这种药粉具有强烈的催情效用,而且,药粉中掺有一种令人筋骨酥软的粉末。夜风吹拂,纱幔迎风飞扬,粘在纱幔上的药粉就飞散开来,身在台上的人就会吸入体内。
宋之轩对萧婠婠有情,催情效用显著,才会做出一些逾矩的举动。
萧婠婠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只会筋骨发软、四肢乏力,因此无法推开他。
这就是楚连沣所看到的那一幕的真相。
他将信将疑,追问宋之轩为什么他们会同时在千波台。
宋之轩道:“陛下,有一个人同时约了娘娘与微臣去千波台,目的便是要陛下亲眼目睹那一幕。”
楚连沣想到了一个人,色诱自己而不得的凌玉颜。
想不到她的心思这般阴险歹毒。
“假若你对皇后没有心思,又怎会情不自禁?”他寒声道。
“微臣承认,微臣对娘娘确有仰慕之心,不过微臣对娘娘绝无半分不敬之心,对陛下绝无半分不忠之心,更绝不会做出逾矩之事。事已至此,求陛下赐微臣死罪。”宋之轩的确是一个坦荡磊落的君子。
“既然你胸怀坦荡,朕也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继续当你的院判,往后若有不忠不义之举,休怪朕无情。”楚连沣冷声道。
“谢主隆恩。”宋之轩眉目平静。
萧婠婠听他道来,心惊肉跳,为宋之轩的大胆而捏一把汗。
宋之轩胆敢在陛下面前坦言自己的内心与仰慕之情,恰恰表明他心无杂念,对她并没有任何冒犯之心。
她问:“陛下为什么没有降罪?”
楚连沣淡笑,“他胸怀坦荡,一派谦谦君子的风度,朕怎能小肚鸡肠?怎能输了气度?朕就让他继续当院判,谅他也不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她斜睨他,“陛下就不担心臣妾……”
“你不会,朕是九五之尊,是俊美无可匹敌的男人,又这般宠你,你怎会看得上旁的男子?”
“是,陛下英明神武、俊美倾城、玉树临风,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皇帝,哪个女子不是一见倾心?”
二人相视一笑。
萧婠婠为他宽衣解带,“陛下,魏军犯境,今岁乃多事之秋,臣妾想去护国寺斋戒上香,为楚国、为陛下祈福,陛下可恩准?”
他想了想,道:“朕陪你去。”
她道:“陛下政务繁忙,就让臣妾去吧。再者,眼下金陵人心不稳,陛下出宫只怕不好,为社稷着想,陛下应当保重龙体。”
楚连沣应允了,吩咐她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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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鸾驾出行,楚连沣派一千护卫护驾。
护国寺为皇后准备了一个单独的院落,重兵把守,住持还安排了百来个寺内高手彻夜保护她的安全。
黄昏,用过斋饭,萧婠婠来到大雄宝殿,跪在佛前,诚心向佛祷告。
一愿楚敬欢、楚连珏平安无事,二愿查出朝中奸臣,为父亲洗脱罪名,三愿凌大哥灵魂安息。
两个随侍宫娥跪在她的身后,禁不住睡意的侵袭,时不时地打盹。
一个时辰后,萧婠婠吩咐她们去灶间做斋饭,去了之后,她们会被人打晕,一个时辰后才会醒来。
等候的人终于现身,虽然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来。
**她等的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