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道长佛消心不甘
黄裳高踞马上,盯着大路中心拦阻仪仗的蒙面大汉,眉头轻皱,带着一丝不解问道,“你为何要劫夺皇上此批贡品?”
蒙面大汉仰天大笑,看着傻子一般对黄裳问道,“兄弟们手头穷,不好意思抢百姓,当然是拿皇帝老儿开刀!你这呆官,问得真是傻话。”
黄裳大怒,哼声道,“乱臣贼子,劫夺皇上贡物,给本官拿下!”
我落下云头,藏身山间,叹息不已,黄裳和那蒙面汉子都是误会了。黄裳的意思应该是问道藏经书何必来抢,劝对方收手,一片好心。可是蒙面汉子却以为这批贡物是金银财宝,口出不逊,惹恼了黄裳。要是旁人我也不担心,可是那蒙面汉子分明是方腊!
细查山上埋伏的几十个黑衣人,都是气息悠长的武林高手,曲师兄一身黑袍,最酷地站在一株巨竹顶端,用障眼法掩去身形。剩下的人,个个紧握兵器,随时都准备动手。其中一个女子唯一穿着白衣,白纱蒙面,露出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双手放在身子旁,竟然拈着几十根细细的银针,瞄准黄裳身后的卫士。这些高手不用问也知道,都是明教的。他们为什么要来劫夺一批不值钱的经书?难道是情报错误?这不太可能吧。
“难道黄裳押送什么宝贝上京?”我心里嘀咕道。眼看黄裳怒气难压,就要命人拿下方腊,可是一旦动手,这区区一千官军怎么是几十个武林绝顶高手的对手?黄裳出手也必然落败,我救他还是不救?如果救,也许错过此机会,他再机缘悟透《九阴真经》,可是不救,他若是死在方腊手下,岂不是可惜?我处在两难处境之中,底下卫士和方腊已经动手。
几十个卫士手挺长矛冲向方腊,方腊大笑一声,喝道,“动手!”山上的人马齐声跃起,白衣女子一声轻笑,手里银针射出,奇准无比刺中每个卫士的肩窝,卫士尽数痛哼,手里长矛落地。方腊无意伤人,双脚横扫,地上黄土飞起,一道黄龙摆尾般抽中卫士们的胸口,众人尽数晕倒。
黄裳此时方才动容,没有想到来劫夺贡品的竟然是如此高手。我叹息一声,果然和书里写得一样,黄裳武功奇高,却无丝毫江湖经验。
白衣女子的武功在众人中似乎仅此于方腊,如白蝶飘舞,所到之处黄裳手下卫士纷纷栽倒。有黑衣人叫好道,“右使好功夫!”
白衣女子娇嗔道,“好个多嘴的东西,泄露了咱们身份,小心叫大哥撕了你的嘴!”十个手持长矛的卫士挺矛刺向她,白衣女子飞身跃起,水袖挥出,两条丈长的白练成圈绕动,十柄长矛纷纷矛头折断,卫士手心出血,呼痛放手。白衣女子双足凌空下踢,十个卫士几乎同时胸口中脚,飞跌落地不起。
“好本领——”黄裳沉声喝了一声彩,双目精光四射,“黄某来领教姑娘的高招!”言罢,黄裳的身子猛然消失在马上,下一个瞬间已经来到白衣女子身后,单掌劈向她的腰眼。
白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何时见过如此诡异的轻功,右臂挥舞,水袖长蛇般反噬向黄裳太阳穴,来了一招同归于尽的自救招数。左臂白练挥出,缠绕山边粗竹之上,想借力飞离黄裳身边。
黄裳身子如同柳絮一般,轻飘飘避过白衣女子的白练刺穴,单掌劈在白练之上,此时白衣女子的左手白练才缠住竹身,轻轻一带,飘落三丈开外。可是刚落地,脸色剧变,捂着胸口似乎受了暗伤。方腊关心问道,“薛家妹子,伤可要紧?”
白衣女子口角鲜血滴落,摇头道,“好霸道的掌力,借着三尺白练居然可以隔物传功伤我,小女子佩服!阁下也接我一招——”白衣女子对黄裳语气冰冷叫战,黄裳脸色木然,盯着白衣女子和方腊,喝道,“众卫士听令,劫夺贡品者,格杀无论。”身子一动,黄裳再次消失,身形闪到白衣女子左近,右手成爪,带着一道劲风狠狠抓向白衣女子头顶!
“九阴白骨爪!酷啊——”我心里大叫一声。黄裳手爪击落,白衣女子飘然退后,双白练缠绕向黄裳,逼得黄裳无法追击。黄裳不顾白练水袖的阻击,双手一拨,就要继续追击,可是白衣女子露出一个残忍笑容,双手飞扬,一道银色的匹练从她指尖飞出,银龙般飞向黄裳。竟然是银针暴射形成一道针雨!能将暗器练到如此境界,可以算是绝顶暗器高手了。
黄裳吐气开声,身上红袍隐隐流动一层真气,双袖挥动,流云飞袖扇出,银练被生生打歪,黄裳身子脱落一般急转钻进白衣女子双臂白练的防护***内,单掌轻轻贴在白衣女子胸口一按,轻飘飘反向落地,不再理会她,紧紧盯着方腊,准备出手。白衣女子踉跄后退到方腊身边,口中鲜血喷出,染红白纱巾,低声道, “教主,薛莺无能,教主珍重。”脖子一歪,白衣女子薛莺竟然气息断绝,死在当场。
我倒抽一口凉气,“摧心掌!这黄裳大师,出手也太狠了。”如此一来,黄裳和明教的仇可算是结下了。那女子可能是光明右使,教中职位高得很,这下黄裳可捅了大马蜂窝。方腊目眦欲裂,狂怒咆哮道,“好狗官,对女子也下如此重手?某家要你的命给薛莺偿命!”方腊的叫声如平地惊雷,显然是动了真怒,刚才黄裳出手太快,根本无暇援救,白衣女子之死,太出乎意外了。
黄裳冷冷看着方腊,缓缓说道,“乱臣贼子,格杀勿论!”
我惨叫一声,双方世界观不同,这矛盾是无法调和了。方腊冲上前一章印向黄裳胸口,黄裳也是一掌拍向方腊,另手成爪狠狠插落方腊头顶。眼看方腊头顶要多出五个血洞,他身子旋转,单掌在黄裳手腕上一拨,九阴白骨爪猛然反噬向黄裳自己的咽喉。黄裳大惊,身子一软,化成无骨模样,缠绕方腊身体而过,躲过方腊的必杀一掌。黄裳的双掌电光火石之间在方腊后背一按,我大急就要援救,生怕方腊也死在黄裳手下。方腊大哥神色也是惊慌之极,身子轻扭,双臂抖动,乾坤大挪移运到极致,将黄裳的掌力移转到自己所穿的大氅外衣上,黑衣碎片偏偏飞舞,方腊精赤上身面对黄裳,二人都是生死一线躲过对方杀招,均是对对方忌惮不已。
我不能再任由双方斗下去,可是此时出去,我该帮谁呢?无奈之下,我聚集地灵之气,突破十里范围,阵阵暴雨降下,目不见三尺之外。我心里祈祷,黄裳啊黄裳,少杀几个人吧。还有方腊大哥,快撤吧!
大雨降下,黄裳却喜色露出,我心里一惊,叫道,“坏了!”黄裳身化一道红云,闪电一样穿行在雨幕中,我的目力远胜常人,几乎是仙人修为,都只能勉强看清他的动作。明教的高手个个捂着身子倒下,黄裳双爪沾满鲜血,冷冷绕场一周,几乎尽数击伤明教的高手。曲师兄再难以观战下去,双掌一错,无边木灵之气被他引起,罩在天空中,大雨被生生截断,曲师兄抽出紫薇软剑,对方腊叫道,“大哥,今日事不可成,掩护兄弟们速退,我来垫后。”
方腊英雄人物,拿得起放得下,狠狠看了黄裳一眼,怒道,“狗官,今日且放过你,下次定然为薛莺报仇!”众多明教高手受伤颇重,相互搀扶撤走,黄裳冷冷看着曲师兄,斥道,“贼子,大胆劫夺皇上贡品,死有余辜。给本官留下!”一掌印向曲师兄胸膛,曲师兄摇身避开,背靠粗竹,木遁消失。无数竹片利箭一样从竹林里射出,黄裳流云铁袖挡开,可是曲师兄已经远去消失不见。
我长长松一口气,看来今日总算太平了。就在黄裳松一口气的刹那,竹林里跳出一个光头的黑衣人,一掌击落黄裳背上,打得他向官道边山崖下落去。黄裳身子在半空回掌在黑衣人胸口印了一记,打得对方也是鲜血狂喷。我顾不得惊讶这个黑衣人是谁,急忙飞起接住黄裳,他已然晕去。带着黄裳飞回山上,发现那黑衣人已经朝方腊等人离去相反的方向逃走。难道他不是方腊大哥的手下?
我好奇心起,驾云背起黄裳追他一路下去。黄裳武功已经进入先天大成境界,体内真气源源不断流转,才能让我带他腾云。可是如此,一样累得我气喘吁吁。那黑衣人绕过山去,竟然撕去面纱,从一处隐秘所在找出袈裟、僧衣穿好,手持锡杖大步向杭州城走去。
是个和尚?怎么回事儿?跟着他一直走进灵隐寺,我才飞回保合堂,这件事情越来越蹊跷了。方腊抢夺经书在前,和尚击伤黄裳在后,如果不是我相救,此时黄裳已经是死人了吧?那和尚一身武功不俗,受了黄裳临危反击的一掌,竟然只是吐血而已,丝毫没有影响行动能力,足见其强悍。
和娘子说了这些,娘子也是摸不着头绪,看来只有等黄裳醒来,再细细询问。我再次悄悄潜入灵隐寺,发现那和尚竟然在方丈室里打禅端坐。难道他是灵隐寺的住持方丈?
就在我惊奇之时,方丈室外方腊大哥和曲向阳大哥进屋,对这和尚行礼叫道,“明觉禅师,方腊、曲向阳有礼。”
明觉和尚睁开眼睛,淡淡笑道,“事可成了?”
方腊怒道,“嘿,押送贡品的狗官黄裳手下极硬,杀了右使薛莺,更伤了几乎所有兄弟,此次贡品劫夺不成,反而让教中高手折损,都是我这个教主消息不灵通,没有提防那黄裳!”
那明觉和尚竟然假装惊讶,好似他从来没有去过山路偷袭一般,说道,“怎么会如此?黄裳不过是地方一个知府文官,整理道藏多年,并未听说他有何本事。老僧罪过,告知教主皇帝老儿的贡品消息,本想送与教主充作义军起义的军费,可却漏了黄裳此人的信息,害得教主折损人手,老僧罪过。”明觉一阵低头愧疚,方腊摆手叫明觉不用放在心上,一口一个狗官,一定要找黄裳报仇。
我心头起疑,明觉为什么不说真话?而且,方腊大哥明显是被明觉骗了,哪里有什么贡品,都是一些佛经而已。而且听他说话,分明是方腊谋反的同谋,好大的胆子啊!方腊告辞而去,曲师兄也随方腊而去,我盯着方丈室里的明觉,深深看了他一眼,飞回保合堂。
“子鼠星,你怎么看?”我向肩膀上的子鼠星询问道。子鼠嘻嘻笑道,“两只老鼠争花生,争得过就欢喜地吃,争不过的就想找只猫来吃了抢花生的老鼠。老大说是不是?”
我缓缓点头,“不知道谁才是最后吃到花生的老鼠呢?”黄裳、明觉、方腊,三人之间的关系,我模模糊糊已经明白了。可惜方腊大哥英雄好汉子,却被明觉老僧利用。而最无辜的就是黄裳了吧?一个押送道经的文官,却卷入了这场是非。
黄裳醒来,我只说是老樵夫从山下发现他,送他进入城里找我救治。反正他昏过去三个时辰,也无法查证。听得我是许仙,黄裳很是高兴,一口一个侯爷恩公叫我。这个人除了有点忠君的死脑筋,其他都是个好相处的好人。其实,忠君在这个年代,也是君子的道德标准,怪不得他。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劫夺贡品的明教教徒下重手,格杀勿论吧?
闲聊中,我无意问起当今圣上对于宗教的态度,黄裳一滞,缓缓说道,“当今圣上一心求道,重道轻佛,当今天下也是一派道长佛消的局面。其实,当今各大禅院的住持方丈,对皇上崇道也颇有微词,并非一日。”
我故意叹气道,“信仰本是好事情,但若和功名富贵沾上了边,恐怕就有那方外之人凡心动,要打坏主意了。黄大人说是也不是?”
黄裳脸色微变,喃喃道,“难道是有人想阻挠下官编修道藏,才来劫夺护经仪仗,将我打下山去——”
我大笑摇头道,“黄大人吉人天相,无须介怀。有些事我一介寒医,不能妄谈。大人早日养好身体,上京面圣复命才是。大人,以后要多加小心,世上不太平啊。”
黄裳淡淡点头,对我微笑颔首。我看着这个如同大学教授一般温文儒雅的男子,心道,“他就是传说中的一代武学宗师黄裳吗?看起来,他更像是个愚钝忠心的官员,一步一个脚印步向仕途的终结。命运啊,有时候你真的太会捉弄人——”
此时,大门口师师的笑声传来,“师傅,我来看您了!您看我的新衣服,漂亮吗?”师师风风火火跑进来,一身金国女子的骑射胡服,英气逼人,两鬓垂饰两道狐裘,雪白皮毛更显得师师娇靥如花。黄裳一时之间,竟然看得呆了,双眼直视,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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