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慈一脸肃穆,与萧远山对视良久,接着眼光缓缓扫过群雄,说道:“适才萧老施主说与少林的恩恩怨怨不想再提,可老衲却不得不提上一回。各路英雄已都知萧峰萧施主是契丹人,可是却少有人知悉造成此事的原因。三十年前,老衲误信人言,以为有大批契丹武士要到少林抢夺武学经书。老衲当时年轻气盛,便与丐帮前帮主剑髯兄领着数十江湖好友在雁门关外设伏。却没想到所谓的契丹人夺经,不过是个天大的谎言,只不过是对契丹夫妇带着初生的婴儿路过而矣。当时老衲等不知内情,误杀了一位根本不会武功的契丹女子。也就那刻起,一场悲剧便已无可挽回的产生了!”接着又望了眼萧远山,叹道:“那位契丹女子便是这位萧老施主妻子。将心比心,有谁爱妻在自己眼前被人杀死能无动于衷?一场血战下来,老衲等人完全不是萧老施主的对手,三十多人便剩老衲与剑髯兄等七人。”说罢不由摇了摇头。
此时全场静悄悄地,这段往事虽然之前不少人已听过,这时再听玄慈亲自讲来,更添几分凄惨,仿佛重历了当日的情景。当听到三十多位武林好手,竟然还不是萧远山一人的对手时,不由多萧远山又多了几分敬畏,甚至有人“啊”了出声来。
玄慈又继续说道:“当时老衲等本以为此番必死时,绝没料到的是萧老施主竟忽然停下手来,在雁门关崖上石壁上刻了些字,接着竟抱着婴孩跳下了雁门关外的悬崖。”说到这里,刘飞扬忽然插口道:“这是因为萧老伯曾答应他的汉人师傅,此生不杀一个汉人。当时萧老伯痛失爱妻,这才痛下杀手。可杀了十余人后,他突然醒转过来,记起曾在那位前辈面前发过的誓言,这才心生求死之念。”他突然觉得这么一说,或许可以让中原豪杰明白萧远山的为人。
萧远山瞪了他一眼,终究没有说话。玄慈“哦”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正是如此,事后不久,老衲等人请人翻译出萧老施主刻在崖壁上的契丹文字,正如刘施主所说的。只是当时老衲等人是百思不解,正惊疑不定时,萧老施主忽又把那婴孩从崖下仍了上来,正好落在剑髯兄身上。现在想来,是萧老施主跳崖时终不忍见孩子一同枉死,这才丢了上来。”
“事后老衲等人终于知道此事是天大的误会,假传消息之人是别有用心。然而大错已成,老衲等人一合计,便决定让剑髯兄抚养那婴孩成人,也算是稍微弥补犯下的错误。而那婴孩也正是今日的萧峰萧施主。”
这时,人群中忽有人叫道:“契丹人向来视我汉人如猪狗,边境上有多少汉人孩子被契丹人杀害,方丈大师不觉太过心慈手软了么?契丹又有什么好人了?”这人说得又快又疾,人头攒动下,竟不知是谁说的,此言一出,马上四面八方有人响应起来。
刘飞扬喝道:“什么地方没有好人了?萧老伯若真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当时便可把玄慈方丈等人杀尽为妻报仇,又何必跳崖自尽?”
人群中又有人回道:“你是萧峰的结拜兄弟,自然为他父亲说话。谁知他是不是故意装着跳崖自尽,他现在不是活生生站这的么?”声音却是从另一个方向传出的,可刘飞扬依旧看不出是谁发出的。便是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不少人也在东张西望,想要找发声之人,可却一无所获。刘飞扬忽然感到是有人故意在挑起事端,却又不漏面,其用心昭然若揭。眼角望过全冠清,发现他的眼中微有笑意,更加肯定了心中想法,心中暗道:好啊,就怕你们不出来。看我到时怎么破你们!
可过了许久也不见人群中再有人隐身说话,这时玄慈说道:“后来萧施主是契丹人的身份被揭了出来,被迫离开丐帮。当年跳崖未死的萧老施主便下手杀了收养萧施主的乔氏夫妇,及幼年起便授萧施主武功的玄苦师弟……”
西首人群中又有人接道:“由此可见,这契丹人早有预谋,为什么他晚不现身早不现身,直到萧峰被逐出丐帮……”
猛听得刘飞扬一声大喝:“滚出来!”声震四野,群山四面回响,群雄不由得耳鼓作响,心跳加速。刘飞扬此时已听得分明,这又是那批暗中要挑起争端其中一人说的话,这些人所用伎俩与段延庆的腹语类似,最怕便是对方内力强过他突然一声大喝,到时对己伤害尤深。想来这批人混在群雄中,早就隐匿许久,便是之前也没少推波助澜过,只是当时人多嘴杂,谁也发现不了。这时全场都在听玄慈说话,冒出来搅风搞雨的便显眼的多了。
马上的,西首人群中如潮水般空出一块来,只见其中一条灰衣汉子摇摇晃晃站立不定,便如喝醉酒一般。刘飞扬凌空跃起,来到他的身前,抓起他的后背衣领,又凌空跃到薛慕华身前,说道:“慕华,绝不能让他立马死去。”
薛慕华会意,点头道:“明白。”接过那人便动起手来。从刘飞扬一声大喝,到他来回提人不过都在片刻间完成,群雄中大部分人甚至耳中还在雷鸣,多是不解的望着他。
刘飞扬朗声说道:“宋辽间百年争战,我们对契丹人有些仇恨那也是正常不过。便是咒骂,在这数千英雄前也不必藏头露尾。而这人及其党羽却是躲在暗中,惟恐天下不乱,使用邪术,不断煽风点火。其心思便是要迷惑大伙心神,令人心烦意躁,之后引起争端!”说着又发现全冠清面色连着数变,转过身来,对着他说道:“便像今日的武林盟主大会,明着好似为了大宋的安宁着想要选个盟主出来,暗里却是要挑起丐帮和少林派之间的纷争,全舵主,哦不,是全长老,你说我说得可是?”
众人回想起来也是,听到那些人的话语后,的确隐隐感到有些心烦气躁,看来便是为邪功所致了。而听刘飞扬所言,似乎便是这武林大会也是有人从中挑拨而起,群豪中有些江湖耆宿早就觉得这样挑选武林盟主,对江湖而言是大为不妥。刹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丐帮全冠清和独孤身上。
独孤站在丐帮前面,仿佛毫不在意群雄的目光,依旧不言不动。而全冠清便没这样的修为了,在群豪的注视下,冷汗刷的冒了出来,瞬间整个后背全被汗水湿透,他强打着精神说道:“胡,胡说。我丐帮是为了大宋千千万万的百姓和武林同道着想,这才要召开这武林大会……”
刘飞扬冷冷道:“适才你不是说,这武林大会是你在丐帮提起的么,怎么现在又推到整个丐帮身上了?”
全冠清一时语塞,额上也在不住冒汗,转眼又见到萧远山站在那里,仿佛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说道:“此次大会的确是全某提出,可旨在团结我大宋英豪,哪里有你说的那用心了?现在少林派的玄慈方丈要与萧峰父亲了结当年的恩怨,你从中横生枝节,莫非是要替他开脱不成,全某倒要问问你的用意何在!”
刘飞扬转身向薛慕华那边望去,但见萧峰及段正淳等人把薛慕华和那人围在中间,料来无人能加害得了,以薛慕华的医术要救醒那人片刻当是不难,回过身来说道:“便看你能撑到几时!”接着向玄慈说道:“请方丈大师继续!”
玄慈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当老衲等得知萧老施主不但杀了玄苦师弟,甚至早在三十年前跳崖未死便心生复仇之念,藏入我少林寺中三十年遍览我少林武学……”
说到这里,群雄又是一阵动容,纷纷想到:少林派七十二绝技数百年来名动天下,若是被他传回契丹,那可真是后患无穷。玄慈又道:“本来老衲等当时便要留下萧老施主,只是当时刘施主居中作保,保证萧老施主绝不会把我少林武学外传一招一式。”
刘飞扬又走前两步,大声说道:“正是。当日我向玄慈方丈说道:‘我大哥一言九鼎,在下也以性命担保,待解决了慕容博一事后,定给贵派一个交代。而萧老前辈所学的少林绝技绝不会有一招一式流入契丹,否则在下自刎以酬天下!’因此,玄慈方丈才许下这一年之约。”接着提高声音道:“而萧伯父至今为止也没把少林绝学外传一招半式。此刻我——刘飞扬以逍遥派掌门和天山灵鹫宫宫主之名再次作保:上面那句话无论现在以后,依旧有效!”
此言一出,场中群雄皆是震惊不已,苏星河及门下弟子齐声叫道:“掌门!”而灵鹫宫诸女和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雄更是齐声喊道:“尊主,尊主!”上千人的声音汇成一道,直震得树叶哗哗作响,险些把树上的人给震了下来。声浪袭过每个人的心头,更增几分激昂与郑重。段正淳只听得心中热血上涌,跟着大声说道:“便算上我段正淳一人!”段誉接道:“还有我!”
萧远山和萧峰心中感激万分,只是向他们投去感激的神色。玄慈道:“此刻萧老施主毫无半点戾气,老衲自是相信他不会把少林绝技外传。”
段正淳道:“方丈大师,便由段某说句话如何?”玄慈合十道:“段王爷请说。”段正淳沉吟道:“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方丈大师也说了萧老英雄此刻毫无戾气,看其模样显然是为玄苦大师一事自责不已。佛门广大何处不可饶人,难道真要萧老英雄以命偿命么?”
萧远山道:“多谢段王爷美言,当日萧某心中为仇念蒙蔽,以至错杀好人,现在想来的确心中有愧!”
玄慈和几位玄字辈老僧低声商议了一会,转过身来说道:“人生在世谁人无错,难得的是萧老施主能堪破迷障,回头是岸。老衲与众位师兄弟商议了一阵,玄苦师弟是受了萧老施主一掌,以至重伤而亡。今日鄙寺便还萧老施主一掌,一掌过后无论生死,少林派便与萧老施主两清了!萧老施主,你可同意?”
群雄闻言倒也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看此情景,少林派势不可能要萧远山的命,一掌还一命,已是极为公道了。当然,众目睽睽下,少林派也不可能派出一个不入流的弟子来打那一掌。萧远山应道:“好,一掌还一命,老夫还是挣了。不知,可是由老方丈出手?”
萧峰仅管担忧万分,可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刘飞扬却是想道:这样一来也好。萧远山现在一心改过,以他的功力,只要不是无名老僧那级数的高手,硬受一掌当不会有性命之危。走到萧峰面前,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玄慈道:“老衲忝为少林派方丈,这一掌便由老衲出手。”萧远山淡淡一笑,道:“那便最好。”玄慈道:“得罪了!”说罢,身子一晃,右掌平平伸出,一式大力金刚掌的“慈悲有渡”直直击在萧远山胸口。砰的一声巨响,萧远山便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开去,还未落地,口中已是一口鲜血疾喷而出。
四下里不由响起一阵“啊”、“啊”的声音,想不到萧远山还真是毫不抵抗便硬受这一掌。谁都看得出玄慈这一掌丝毫没有留力。萧峰一声大呼,抢着扑上,凌空抱住萧远山,口中不住叫道:“爹爹!”萧远山面色苍白,面上却挂着笑容,口中说道:“我不碍事。”说着却是咳嗽不止。刘飞扬等人也是齐齐围了过来。
苏星河按着萧远山的脉搏,一会说道:“萧老英雄并无大碍,萧大侠勿要担忧。”说着,递上一颗九转熊蛇丸给萧远山服下。萧峰知道他是薛神医的师傅,听他之言心中担忧放下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