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云小镇
晚春的晨风中,弥漫着昨夜一夕春雨所带来的淡淡寒意和芬芳的泥土气息。
位于蒲州与商州官道之间的黄河小镇——梅花镇仍然沉浸在一片即将逝去的夜色之中。镇中的梅花,早已经开始缤纷散落,昨夜的春雨,更令梅花镇的泥土中浸满了梅花的残香。
当镇中最出名的小饭馆——客来香的伙计搬开挡门的木板,准备开业的时候,却发现很多奇装异服的江湖豪客已经早早地等在饭馆门外。
他们之中,有道装佩剑的潇潇道人、有劲装疾服的彪悍猛士、有峨冠博带的奇傲男子、有锦衣玉带的白发老者,也有鲜衣怒马的惨绿少年。
这些人三五成群,颇有默契地小声交谈着,有人来回不停地踱步、有人焦急地不断朝北眺望,还有人默默坐在路旁闭目养神,似乎都在期盼着什么人的出现。
此时看到饭馆开业,所有人都潮水般涌到客来香的厅堂之内。这黄河边上的小镇似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几乎可以媲美此地西南繁华的长安城,或者东边商贾林立的洛阳。
颇有些见识的客来香老板连忙打发伙计到附近相识人家的店铺之中租借桌椅,在饭馆外的空地里又多开了十几桌迎客,这才将这些林林总总的武林人物勉强安置。
能赚多少酒钱他已经不敢指望,他只希望老天保佑,这些桀骜不驯的江湖人物千万不要在这里动起手来。否则,三十年来辛苦经营到现在的饭馆,恐怕就要关门大吉了。
闻着这沁人心脾的春风的味道,孟寒树感到自己真的有些老了。他回忆起年少风流之时,每逢春暖花开,都要结朋会友,并骑江湖,通宵畅饮,惹是生非。那种无所顾忌,快意恩仇的岁月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此时春风吹过,丝丝寒意令他的骨节一阵阵隐隐作痛。他将身子在椅子上转换了一个姿势,稍微疏解了一下这风湿带来的痛楚,下意识地伸手抚摸着平放在饭桌上的九环厚背刀。
这口刀足足有八十斤的份量,普通江湖汉子根本抬都抬不起来,初生的曙光照在刀身之上,熠熠生辉,令这柄奇特的长刀散发出一股撼人肝胆的煞气。
登州丹崖山庄孟家的斩波刀法,在这柄厚背刀的演绎之下,几乎可以媲美九天之外的轰雷霹雳。雷公孟寒树的万儿因此誉满江湖。
不知道是多久了,也许有五年,或者十年了。孟寒树几乎已经不怎么使这柄九环厚背刀来御敌。凭着他前半生在江湖上浴血拚杀搏来的名声,足够他锦衣玉食地坐享儿孙福。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妖异得仿佛从九幽鬼府而来的魔物,他根本不会重新带着这个老伙计,千里飞骑来到这不知名的黄河小镇喝风。
神兵令被他谨慎地收藏在贴身的衣袋之中,此刻他仍然感到从神兵令上传来的丝丝阴气。他无法忘记第一眼看到它时的情形,古香古色的一块铁牌,边沿雕刻着百鬼运尸的图案,这些小鬼一个个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可以从铁牌上飞扑而下,嚼食他的魂魄。
铁牌的中央,刻着一幅残缺不全的地图,这幅地图的轮廓呈椭圆形,配合着铁牌菱形的形状,令整幅神兵令宛如一只妖魔的眼睛,冷酷而残忍地向着持牌人冷笑。百鬼运尸图,则仿佛是这个魔怪眼中看到的景象。
孟寒树的心脏在一瞬间仿佛被这块铁牌冻结住了。神兵令,自古江湖最邪恶的诅咒,也是胸怀异志的江湖豪士觊觎最烈的宝物,就是以这种妖异的形式,存在江湖百余年。
所有见过这种铁牌的江湖人物几乎全部横死收场,仿佛遭到了九天十地神魔的诅咒。
孟寒树本来想要弃之不顾,但是铁牌后的几行小字令他终于放弃这个念头——战神遗物,留待有缘,十三重聚,可现密关,天兵认主,名横千古。
好一个名横千古!孟寒树在心底深处,暗暗将这句话再三思量,一股炙烈如火的渴望重新将他的热血沸腾了起来。
他仰声大喝道:“店家,给我三斤刀烧子,越烈越好。”
一时之间,这料峭的晨风也似乎变得轻柔了起来,孟寒树仿佛重新找回了自己少年时的心境。
看着孟寒树高呼要酒,乔梦楼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他的怀中也揣着一枚宛如妖眼一般的神兵令。
自从他得到这枚魔怪般的铁牌,他的右手一直没有离开腰畔这对鲨鱼皮鞘的四尺松纹双剑。江湖上觊觎这块牌子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飞燕山庄乔家的双飞神剑就算再厉害,毕竟不能天下无敌。
此时的乔梦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根本连酒都不敢叫。不过,天下无敌这四个字,却将他牢牢锁死在这梅花镇。
看着孟寒树酒到杯干的样子,乔梦楼眼中满是不屑,不知道孟寒树这些年的江湖经验都到哪里去了,如此张扬买醉、不知防范,竟能够活到现在,也算是异数。
慕容龙亭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死死地盯住了慢条斯理擦拭着洞箫的欧阳平。他的手一刻没有离开缠在腰间的银丝软枪。
南湖山庄慕容家和太湖山庄欧阳家之间的血仇,绵延了数十年,门人弟子屡次火拚,死伤累计不下百人。这门血仇实在流传的太久,连两家的弟子们都已经忘记当初结仇的原因。
而慕容家一脉相传的飞凤枪法和欧阳家的玉箫剑法一直旗鼓相当。慕容家的满天花雨掷金针也和欧阳家的百川归流不相上下。
但是,飞凤枪法的最后也是最凌厉的一式“凤羽焚城”,却被欧阳平新近悟出的玉箫神剑最后一招“仙音摄魂”完全克制住了。
在这种情形下,慕容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幸好慕容龙亭在最危急的时候和丹崖山庄的孟寒树结为同盟,这才幸免于难。
孟寒树的孟家刀法虽然招式粗俗简陋,但是孟家家传神功横炼罡却令他们个个神力。所谓“一力降十会”,欧阳家也不敢轻易招惹登州孟家。
不过,只要有了战神天兵……慕容龙亭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神兵令背后那句“名横千古”又在他的心底浮现。
欧阳平虽然在很悠闲地擦拭着自己心爱的洞箫,但是慕容龙亭又惧又恨的目光仍然让他很不舒服。
当初他悟出“仙音摄魂”,以嘴渡真气,吐于洞箫之中,奏出摄魂魔音,借此克制了慕容家的“凤羽焚城”,杀慕容龙亭的亲兄长慕容龙亭于南湖之滨,心中着实兴奋,以为终于可以一扫慕容世家,清洗血仇。
但是慕容龙亭端得奸诈,竟然和孟寒树结盟,另他无法一偿所愿。为了自保,他只有和胆小怕事的梅自在结盟共抗慕容家,这令他很没面子。
他知道这“仙音摄魂”乃是出自自己对箫曲深刻的了解和精深的造诣,自己的子侄辈们没有一个能够领悟得出来。如果自己有什么闪失,慕容家依旧可以凭借“凤羽焚城”对欧阳家大加杀戮。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得到战神天兵,至少不能让它落在慕容龙亭的手中。
梅自在将身子缩在貂裘之中,让随行的梅家子弟将自带的酒席摆上,督促着店家快点上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解解寒气。在他感到倒霉的时候,他只有凭着自己的好胃口解决一顿上佳的美食,才能将心情好转起来,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拥有如此臃肿的身形。
而现在,正是他最倒霉的时候,让他如何不大吃特吃?!
长安六艺堂,擅长点穴、擒拿、暗器、轻功、赌术和棋艺,前四项梅家的确有过人之处,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至少,擒拿法盖不过少林的大擒拿手;暗器也只不过和慕容家的满天花雨四六分帐;梅家渡鹤功虽然厉害,却也高不过越女宫的凌空虚渡;而梅花拂穴手也只是对付得了普通高手,但是那些超一流的人物有哪个是可以点得中穴的。只有赌术和棋艺,全天下梅家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江湖人物把他梅家认做江湖六大世家之一,完全是看在几乎所有的江湖客都欠了他赌债的份儿上,他根本不想太多地介入江湖恩怨。
但是,最近他的好运气似乎到此为止了。因为他梅家居然得到了两块神兵令。这劳什子玩意儿在两个月内先后夺走了梅家七名弟子的性命,还好他及时和欧阳家结盟,令所有觊觎此物的江湖恶人望而却步,否则……他只有希望这次梅花镇之行可以如预料的那般顺利,一次解决所有麻烦。
宋万豪的心情一直没法平静,自从父亲七星神剑宋铮归降大唐,从此和伯父宋牧归隐山林,宋家在江湖的地位江河日下,不复往日江湖第一世家的赫赫声威。这一次,对于战神天兵,他志在必得,已经动员了家中所有称得上高手的子弟,还有海南剑派所有忠于宋家的亲信弟子。
这一次六大世家和得到神兵令的所有门派肯坐下来一起商讨神兵令的合并和归属问题,完全是出于他精心而缜密的筹划。这样可以省去争夺神兵令的一场大厮杀,而争夺战神天兵的较量却是免不了。
但是,这一次结盟,却可以让宋家少死不少精英弟子而保存实力,等到战神天兵一现身,无论神鬼,只要是阻止他得到此物,一律杀无赦。
唯一令他感到气恼的是,六大世家执意要跟武林七公子和智仙子方梦菁商量结盟之事。
这一点,宋万豪完全明白他们的想法,这么做是为了克制巴蜀宋家,不让他们在争夺战神天兵的联盟中坐大。因为七公子和方梦菁地位超然,比宋家更适合盟主之位。
“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尽办法得到战神天兵。谁要阻我,谁就得死。”宋万豪的眼中寒光闪闪。
鱼飞扬仍然在闭目沉思。江南虎丘有名扬天下的龙井茶,也有名扬天下的飞鱼摘星塘。摘星剑法是鱼家流传三百年的神奇剑法。一百五十年前,江南鱼家邀集三十名当代顶尖剑客在飞鱼摘星塘集会,品茗鱼家最骄人的二绝——雨前龙井令三十位高手的拍手叫绝,而摘星剑法则让他们颓然失色。
当年以摘星剑法折服天下英雄的鱼家高手还不足三十岁。今年,鱼飞扬已经四十七岁了。这一百五十年来,无论是越女宫还是天山派,剑法武功都在蓬勃发展,而江南鱼家因为故步自封,武功停滞不前,已经无复当年的盛名。
而鱼飞扬则不信这个邪。三十年来,他广游名山大川,拜会七大剑派,不断地改进鱼家的摘星剑法。
如今,摘星剑法已经从原来的七十二式,演变到如今的一百零八式;鱼飞扬也从原来风度翩翩的玉面神剑,变成了如今双鬓染霜的摘星圣手。
但是,这离他成为像昔年飞鱼塘畔一剑绝天下的鱼家前辈一样高手的目标,还非常的遥远。
只看这些年来江湖上横行的用剑高手,顾天涯、青凤堂主、左念秋、宋铮、宋牧、华惊虹,一个个天才横溢,剑法如神。
其中,华惊虹只有二十岁不到。而现在,他已经四十七岁。四十七,鱼飞扬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来到这个梅花镇,完全只为了一个梦,一个天下无敌的梦。本以为上了年纪,这份心便会淡下来,没想到,越是年老,这份心思就越迫切。而在他的怀中,宛如妖眼的铁牌在他的心口处炙热了起来,仿佛一块烙铁在他的胸前刻下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渴望。
“怎么还没有来?”一个梅家弟子不耐地小声嘀咕着。
梅自在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所有人都在耐心地等待着,只有这个年轻弟子开始沉不住气,这让长安梅家十分没面子。
然而,归襄燕子垭的高手也开始唠叨起来,他们旁若无人地高声谈论着绞凤同盟的种种事迹,议论着此行是否有可能见到七公子和方梦菁。
“听说他们辗转去了华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经两天了,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一个乔家弟子大声说道。
“你以为青凤堂主这么好找?绞凤同盟和青凤堂火拚了无数次,哪一次逮到过青凤堂主的半个人影?说不定她又跑到别处去,七公子和智仙子也跟过去了。”一个孟家子弟大声说。
“那倒是,听说绞凤同盟虽然平灭了青凤堂老巢君山岛,但是仁义堂也被人杀了个满堂红,所有男丁几乎全灭。那青凤堂主真是修罗转世。”另一个孟家子弟神神道道地说。
“听说有个号称青州飞虎的好汉和她力战百合,最后还将她杀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个环眼红发、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忽然问道。
人人对他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因为他就是江南最横的堂口——江南霹雳堂的第一号好手镇江炮童长江。
“这绝对是我亲眼所见,”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汉子接茬道:“那个青州飞虎彭无望身子比你还要高上一倍,拳头宛如铜盆,眼睛一睁,亮得仿佛气死风灯,身上小山般的腱子肉,铜筋铁骨,那青凤堂主刺中他一百多剑,愣是没有伤到他半根汗毛。”
“好厉害的一身横炼功夫!”一旁听得入神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说。
童长江更是不由自主用力地垂了垂自己身上铁一般的肌肉,眼中一片向往之色。
“那还用说?!”看到大家都被自己吸引了过来,瘦小汉子一脸的得意:“那彭无望精铜浇筑的身子,刀砍一个白道、枪扎一个白点儿,厉害着呢!如果不是这身功夫,那还有人打得退天下无敌的青凤堂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频频点头,对彭无望的风神愈发向往。而这“天下无敌”四个字,立刻让周围几个人的眼光微眯了起来。
“酒,再来三斤!”孟寒树感到身子宛如烈火般烧了起来。
乔梦楼偷偷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左手解下腰畔的水囊。
宋万豪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眼中精芒闪烁,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而鱼飞扬常年紧闭的双目,睁开了一丝细缝,射出一线可以熔石化铁的火热目光。
“哼!”几声冷哼从一旁的几个佩剑男子口中发出。
他们是巴山、大雪山和崆峒的剑客。有几个人曾经在巴山寨亲眼见过彭无望的样子,当然对那个瘦小男子所说的话只当是放屁。
若是平常,瘦小汉子被人这么冒犯,少不得要破口大骂,但是如今梅花镇内风云际会、龙蟠虎踞,一个不小心就要人头落地,他哪里敢造次,只好嘀嘀咕咕地嘟囔两句了事。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驰而至,马上锦衣男子凭着娴熟的马技将一匹神骏的黑马径直驰入了众武林人士聚集的场地。
如飞而至的骏马竟然没有碰翻一张椅子,连卷起的尘土都没有落到什么人头上。这一份儿举重若轻的马上功夫当真了得。
“快马张涛好功夫!”认识此人的一些江湖汉子立刻高声叫起好来。
“他们往这里来了!”快马张涛得意地一笑,高声道。
“离这里多远?”梅自在霍地站起身,急切地问道。
“只有一鞭之遥。”张涛大声道。
“好极了,不愧是江湖上有数的风媒,拿去。”宋万豪朗声说完,抖手将一个锦绣袋子向张涛丢去。
张涛伸手接住,只感到一股大力从袋子上传来,令他忍不住勒马后退了五六步才站定。
“巴蜀宋家家主果然内力惊人。”张涛心中微微一惊。
这时,梅自在也抖手丢出一个布袋:“这是我的。”
张涛要待伸手,却见灰影一闪,一个沉沉的钱袋已经落入了他的衣襟之内,拿捏得分毫不差。
“好!”在场的众人无不喝彩,纷纷称赞梅自在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梅自在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张涛得了赏赐,向众人作了个罗圈揖,打马飞奔而去。从此,长安洛阳的青楼酒肆之中,又多了一个一掷千金的豪客。
“方姑娘,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彭无望本来和红思雪并骑而行,偏偏郑绝尘纵马来到义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看他们聊得起劲儿,彭无望就纵马向前,和方梦菁并辔而行,问出一直横亘胸中的问题。
“彭兄有话请讲当面。”方梦菁微笑道。
“噢,我只是不明白,当初你是如何遗失天下第一录初稿的?”彭无望严肃地问道。
“彭兄为何突然问起此事?”方梦菁好奇地问。
“我本来早就该问,因为忙于家事和青凤堂主之事,就忘记了。现在想起来,当初我因为天下第一录着实吃了些苦头,将方姑娘你的初稿泄露出去的人一定有重大的阴谋。不是开玩笑的,现在诸事已了,说不得,我也想管管这件事了。”彭无望笑了笑说。
“彭兄高义,小女子佩服。”方梦菁的脸上露出钦慕之色:“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洛夫人要把鸣弦给你做徒弟。”
彭无望脸上一红,道:“方姑娘见笑了,咱们行走江湖,若不是图个自由自在,就是要行侠天下而已,否则练这许多武功做什么。不知道你是否肯见告?”
方梦菁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道:“彭兄问起,我又怎敢隐瞒。话说那一日,我携带天下第一录初稿回返江都,在道左偶遇一位风华绝代的蒙面女子。和她寥寥数语,竟然十分投契,于是便在一处客栈盘桓数日,纵谈天下大势和武林人物。此人睿智卓越,言语机锋、文采风流,无不出众,对于天下武林名士的点评也切中要害,可谓字字珠玑。我和她终宵畅谈,相见恨晚,遂结为金兰姐妹。”
“我一片赤诚,将平生所得尽数与她分享,包括天下第一录和武林轶事录。而她也赠予了我几本她通读管子、孙武、诸葛武侯和尉迟子兵法后所撰写的心得,其中论断精辟,令人茅塞顿开。但是,在我们相聚的最后一日,她忽然不告而别,连同我给她评断的天下第一录也随之失去。老实说直到此刻,我还不太相信像她这样绝代风流的人物会对我有什么图谋。”
“哈哈,”彭无望笑了起来:“方姑娘心肠也太过良善。这个女子摆明了是要偷你的天下第一录,以姑娘才智,怎会如此轻易中计?”
“彭兄有所不知,”方梦菁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我自幼以来,虽多交文采风流之士,但是言语论战,从无对手,常叹世间知己难求。而这个女子是唯一一个令我从心底里钦佩的第一流人物,所说所论、所思所想无不发人所未发、言人所未言,令我仿佛看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多年寂寥一扫而空。可惜,真是很可惜。”
说到这里,方梦菁眼中的落寞更见深沉。
彭无望默默地听着,不置一词。
“我所说的这些,彭兄可明白?”方梦菁忽然问道。
“我,哦,嘿,不明白。不过,既然方姑娘觉得可惜,那便是真可惜了。”彭无望忙说。
方梦菁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转开话题:“彭兄为何这么急着赶路?”
“咳,我曾经约了炮刀罗一啸比武,算来他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定会来青州找我。我为青凤堂主耽误了许多时日,不知道他会不会找我家人的麻烦,所以想快点回家。”彭无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原来如此,不过彭兄请放心,罗一啸虽然身为青凤堂长老,但是为人极重情义,上一次彭兄放了他一命,他必不会难为彭兄家小。”方梦菁笑道。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啊!”彭无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蓦然,一阵淡淡的花香随着晨风幽幽传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彭无望目光一亮,急切地问:“方姑娘,前面是什么所在?好香的味道。”
方梦菁微微一笑:“前面应该是梅花镇,当日我们日夜兼程,错过了这个地方。听闻此镇梅花天下闻名,只看此刻暗香送爽,便知名不虚传。”
彭无望一摆手,笑道:“梅花固然香,却比不上这豆腐脑的香味。妙极妙极,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此道的高手。”言罢抖手扬鞭,放马而去。
方梦菁摇头苦笑,心中暗叹。
彭无望飞马来到梅花镇,放眼望去,只见满镇徘徊的都是提刀佩剑的武林人士,心中一阵奇怪。
这些人心事重重、面露忧色,偶尔交谈几句,之后便或是摇头叹息、或是焦躁地以拳击掌,似乎在图谋一件大事。
不过,此刻的彭无望对这些无暇顾及,他将马拴在街边的树旁,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梅花镇最著名的小饭馆——客来香。
因为他本是个相貌平常的普通少年,衣着也不华丽抢眼,所以大多数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只有从巴山、崆峒和大雪山来的剑客,觉得他的身影有点似曾相识,但是没有看到面貌,转头又将他忘记了。
当绞凤同盟的大队人马进入梅花镇的时候,这个本来就躁动不安的黄河小镇立刻沸腾了起来。
六大世家的人宛如演练许久似的同时起身,像众星拱月般围拢过来。其他的江湖人物也纷纷跟在他们身后,伸长脖子,想要见识一下这些武林天之骄子的模样。
清雅文秀的智仙子方梦菁、冷艳逼人的小红鹰红思雪、桀骜不驯的白马公子郑绝尘、银缨赛雪的天下第一枪萧烈痕、俊雅谦恭的峨嵋小神龙华不凡、头秃如僧的铜拳铁掌郑担山等等这些天下风流人物早已经是一众武林少年子弟崇拜的偶像,更是他们奋斗的目标。
很多热血青年热切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要将他们每一举手、每一抬足,都要默记下来,以便日后一一模仿。
见到这许多的武林人士,众人江湖经验何等老到,立刻知道将有大事发生,连忙下马,和围过来的人们打着招呼。
方梦菁一眼看到了宋万豪的身影,心中一亮,学着男士礼仪,向他一抱拳,道:“宋公子,宋家诸事繁琐,没想到阁下却有这个雅兴,万里迢迢到这黄河小镇来赏梅花。”
宋万豪虽然深沉,此刻也脸色一红。他明白当初方梦菁力邀天下英雄共讨青凤堂主,他和几个世家的首脑为了保存实力,对这个提议不加理会,如今却万里迢迢赶到梅花镇来相候,不用问也知是有求于她,方梦菁这番话已经算是客气。
他咳嗽了一声,道:“方姑娘说笑了。梅花镇梅花天下一绝,名不虚传,即使昨夜夜雨摧残,如今仍然香飘百里,如何不令人爱煞。”
方梦菁微微一笑,心里也佩服宋万豪言语巧妙,既点明了自己非是为赏花而来,又周到地为自己此行粉饰了一番,不愧为巴蜀宋家如今的大当家。
“如今你们又开始想到方姑娘的好处了?”仍然大大咧咧高踞马上的郑绝尘忽然不冷不热地说道。
此话一出,所有世家大族的首脑无不面红过耳,他们屡屡阳奉阴违方梦菁剿灭青凤堂的提议,只派出几个低辈弟子应应景,各人自扫门前雪,如今却要开口相求,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我们又不是来求你!”几个当家对郑绝尘怒目而视,眼中射出的凶光,足可杀人百次。
郑绝尘冷冷一笑,双眼一翻,对此视而不见。
孟寒树也觉得尴尬,连忙另找话题:“方姑娘,不知道青凤堂主可曾授首?”
这句话令众人精神一振,因为青凤堂主危害太深,不分贵贱,认钱不认人,出道三十年,手下冤魂无数。若能除去此獠,实令人心头畅快。
不过,如果她没有被杀,则说明绞凤同盟办事不力,也可让他们无法这么嚣张。所以,听到这一问,众人都心情矛盾地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方梦菁。
沉吟了片刻,方梦菁朗声道:“青凤堂主已经不能生离华山。”
此言一出,众人悚然动容。
老实说,青凤堂主的武功在他们眼中已经到了如同鬼神的地步,他们根本难以想像这么厉害的人物会有一天被杀。
绞凤同盟中残剩的高手在众人眼中一时之间高大了很多,似乎连清晨的曙光都被他们遮住了。
干咳了数声,宋万豪道:“不知道是哪一位高手杀死了青凤堂主?”
方梦菁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红思雪则大声道:“霹雳公子厉寒罡、开山公子岳堂威以身犯险,伤她在先。”言罢看了郑绝尘一眼,又道:“郑公子神箭伤她在后。”
此话出口,众人眼光都聚到了郑绝尘身上。郑绝尘看了他们一眼,傲然一笑,冷哼了一声。
“不知道厉公子和岳公子现在何处?”众人忙问。
绞凤同盟的所有人都露出凄凄之色。
红思雪叹了口气道:“二位公子力战身亡,英魂逝于华山之上。”
“那就是只剩下郑绝尘这厮了,倒霉、倒霉!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居然让这个讨厌的家伙立了头功,以后在他面前休想抬起头来!”六大世家的首脑纷纷暗忖。
但是红思雪的另一句话却让他们眼前一亮:“最后,是我结义大哥彭无望结果了她。”
“青州飞虎彭无望?”众人如释重负,几乎欢呼了起来。
所有人都四下张望,想要看看这个手刃青凤堂主的好汉在哪里。
而巴山、大雪山,还有崆峒派的剑客也拚命地挤了进来,想要再见一见当日救他们出蜀山的英雄。
“不会是他也……?”在搜索一番而不得要领之后,众人都心头一紧。
“各位不要误会,我大哥完好无损,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到了哪儿去。”红思雪也有些茫然,刚才苦于应付郑绝尘的纠缠,没注意彭无望一转眼就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没死就好。”众人暗暗思忖:“待会儿一定要好好奉承一下彭无望,就算气气郑绝尘都好。”
此时,宋万豪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几个世家首脑,见各人都赞同后,便朗声道:“方姑娘,实不相瞒,我们各路人马聚集于此,是要商讨神兵令的归属。”
“神兵令?”方梦菁秀眉微蹙:“果然叫我猜中。”
玄武居合集“方姑娘,”宋万豪看她沉思,便源源不绝地说了下去:“你也知道,两百年前,神兵山庄为了称霸天下武林,铸造了十三神兵令。为了争夺这十三块死牌,江湖世家交相征战,十余年来死伤千百好汉。后来神兵山庄骤然发难,令十三世家毁于一旦。如今十三神兵重现江湖,而且各个世家、各大门派都有所得。情况竟和百年前的惨事如出一辙。不知方姑娘有何见解?”
方梦菁心中一阵冰寒,最近她忙于筹划绞凤同盟,又为了天下第一录多番奔走,一时之间对于神兵令没有深入查问,想不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她连忙道:“战神天兵百余年来从未显身江湖,神兵令的真伪实令人怀疑。如今神兵令重现江湖,必定有人暗中策划,意欲挑动中原武林自相残杀,居心叵测。各位明知慧达,当不会受人如此愚弄。”
宋万豪看了看周围几个世家首领。
慕容龙亭狠狠地看了看欧阳平,大声道:“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有人凑齐十三神兵令,起出战神天兵,留为己用,祸害武林,如何是好?”
欧阳平回视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所以最好留给你用,让你来横行天下,那就最好不过了。”
“你!”慕容龙亭怒目如火,便要拔枪动手,被孟寒树一把拉住:“慕容兄,何必动怒,此地不宜动手。”
欧阳平冷然道:“我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大家将铁牌全部交出,然后一起毁掉,一了百了。”
“好好!”梅自在连忙说:“我同意,这劳什子玩意儿不能吃也不能穿,却让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生麻烦,毁了干净。”
“等一下,”鱼飞扬忽然道:“这个提议有两点问题。第一,如果全部交出神兵令,要交给谁,我们才能信得过?第二,如果大家先把地图拓印下来,再把神兵令交出,那等于没交,问题还是解决不了。”
“不错,战神天兵如此神物,试问哪个不觊觎于心,就算是天山剑神顾天涯,我也信不过。”乔梦楼朗声道,一点也不管顾天涯的崇拜者对他的怒目而视。
方梦菁偷眼看了看宋万豪,只见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心中一动,道:“宋公子一定已有了解决之法,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共同商讨。”
宋万豪脸色一变,显然想不到方梦菁的目光如此锐利,他颇带警惕地看了看她,谦恭地一拱手,道:“各位,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有些匪夷所思,请大家多多体谅。”
这时候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纷纷说:“原来宋当家已经有了法子,快说快说。”
“宋兄,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不事先透透口风,还让我们绞尽脑汁。”
“宋公子请放心,大家一起讨论一番,说些什么也不会怪你。”
宋万豪显然对大家的反应颇为满意,道:“各位,为今之计,为了让大家不致伤了和气,我提议由七公子和方姑娘共同主持一个神兵盟,将各个门派手上的神兵令聚集在一起,绘成地图。然后由他们带领去图中所标明的地点探查一番,如果没有战神天兵的踪影,那是最好,可以避免一番无谓的厮杀。”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称赞,连慕容龙亭和欧阳平都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乔梦楼突然问道:“如果有了战神天兵,又如何?”
宋万豪仰天大笑一声,道:“那么,我们就将它起出。到时候,谁是神兵主人,自会有所分晓。”
众人一听,心中寒意陡增。巴蜀宋家常年据守岭南一带,势力之雄厚,除了当年的年帮,当世没有任何门派世家可与之比拟。如果他要出手抢夺,非任何人可以抵抗。
看到大家一副全神戒备的模样,宋万豪微微一笑,道:“各位不必介怀。听闻神兵颇有灵性,可以辨主,也许不需要什么争斗,神兵归属就已经决定,大家又何必杞人忧天。”
方梦菁喟然长叹一声,暗想:“这些武林人士对于天下第一的虚名,竟然热衷到这个地步,完全想不到战神天兵乃是天地间至凶至邪的魔物。当初血魔胡丽泰何等武功,仍要被神兵反噬而亡,可见其凶猛。为今之际,应该群策群力,将神兵令共同毁掉方才是正道。”
她看了看周围众人热切的目光,长长叹了口气,道:“各位,宋公子的方法确实可行,也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不过我要奉劝大家一句,神兵利器,多为不祥之物,一旦沾染上身,便要终生受困。请各位好自为之。”
“那么姑娘的意思就是不愿意出面组建神兵盟了?”宋万豪急切地问道。
方梦菁一阵疲惫,秀眉微蹙,道:“宋公子,梦菁才疏学浅,而且手无缚鸡之力,盟主一事,那是提也休提。不如让武林七公子中的俊杰担任方为正理。”
“他们?”宋万豪等人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聚到了郑绝尘身上。
“哼,战神天兵,我一丝兴趣也欠奉,你们不必看我。”郑绝尘偷眼看了看红思雪,傲然道。
众人心中纷纷怒骂,但也不好发作,只好将求助的眼光转到其他三个武林公子身上。
华不凡抱剑朗声道:“各位,实在不好意思,这些日子我在外多番奔波,应该回家打点剑派中的事务,这个盟主我是做不来的。”
郑担山摸了摸珵光瓦亮的光头,道:“我哪里配做什么盟主,不通不通。”
萧烈痕一抱拳,道:“各位,我……我……不……”
众人早就将眼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
宋万豪面有难色,对方梦菁道:“方姑娘,盟主之位,非你莫属。你智慧通彻,绞凤同盟在你的策划之下,屡战屡胜,连青凤堂主都被你设伏击溃。虽然你不懂武功,但是胜过无数昂藏七尺的男儿,你就不要推辞了。”
“你大拍马屁,难道我就会替你去找什么战神天兵了?”方梦菁心中暗想,微笑道:“宋公子,其实你智慧超群,更是巴蜀宋家的第一俊杰,统帅群雄,当之无愧。”
宋万豪脸上得色一闪即逝,露出一丝苦笑:“如果他们肯听我的,我也不用万里迢迢到这里等你了。”
突然,一个娇柔婉转,迤逦如梦的轻柔话语从远处响起:“这个神兵盟的盟主不如由我来做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仙乐般的纶音震得有一刻的失神。
只见远处一个锦衣胡服的蒙面女子,优雅从容地缓步而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彪悍出众的奇伟男儿,一个气势如山、一个狞恶如虎。
“是你?!”方梦菁如遭雷轰,怔在当场。
“不错,姐姐,自从当天道左一别,咱们姐妹也有许久不见了。”蒙面女子轻柔的话语令在场所有男子如醉如痴,似乎连心都化在这春风般的美妙旋律之中了。
宋万豪连续咳嗽了两声,才能够说出话来:“姑娘,不知你是何方人士,高姓大名?”
那蒙面女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道:“我就是神兵山庄传人,神兵令的主人,公孙锦。”
“公孙世家的传人?”众人都怔住了。
方梦菁连忙道:“锦妹,原来你就是在江湖散播神兵令的人,你到底有何图谋?”
锦绣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难怪姐姐会误会我,换了别人也一定如此。只怪我神兵山庄遭逢不幸,被来路不明的高手倾巢来袭,神兵令就此失踪。想不到他们居心险恶,竟然将神兵令散于江湖,意图危害我中原的武林。”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头。
其实他们一见到锦绣公主,心中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为她百般分辩,如今听她一番解释,更是心中一片释然。
方梦菁眉峰深锁,道:“当初我与你倾心相交,为何你……”
“姐姐错怪我了!”锦绣公主道:“那日我因为家中有事而连夜返回,不及相告,实在抱歉。后来听闻江湖上流传着姐姐尚未完成的第一录初稿,便知道有所误会,想来是那个为祸武林的妖人将初稿偷走,流于江湖的。怪只怪小妹走得匆忙,没有顾念姐姐不会武功,在江湖行走十分凶险。照道理,我理应送姐姐一程的。”
方梦菁沉沉地叹了口气,冷然道:“你既然如此说了,我又能怪你什么。”
锦绣公主亲热地来到方梦菁身边,扶住她的臂膀,道:“我知道姐姐仍然未能释疑,不过我愿意表明心迹。”
她抬起头,朗声道:“各位,神兵盟盟主没什么权势,也不会影响各位在各世家各门派的尊荣,只是为了寻宝的方便。我阿锦不才,愿意承担,因为神兵令之事到底是由我而起。为了表明心迹,我阿锦特意绘制了十八份藏宝图,这藏宝图乃是昔年祖上亲笔所绘,铸于神兵令上,各位可以以之参详,绝无半分差错。一个月之后,我在苏州虎丘大宴天下英雄,共谋战神天兵一事,如有意者,尽可参与,各派首脑都可获赠藏宝图。”
众人尽皆动容,议论纷纷,颇为不知所措。
宋万豪道:“姑娘,既然贵山庄常年保有藏宝图,不知你可曾探寻过战神天兵的去向。”
锦绣公主微微苦笑,道:“我辈祖上代代都有高手想要寻访战神天兵,但是所有人都一去不回。这一次我决定将宝藏图公诸于世,也是希望大家能同心协力,既能找到战神天兵的真主,我也能寻回列位先人的遗骨。当然,此行的确有些凶险,各位如果有所犹豫,可以不去,我阿锦绝不会看不起大家。”
这一句不会看不起大家一出口,众人就算是想不去的也改了主意。更何况如今聚集在梅花镇的众人个个都对战神天兵有所图谋,如何能够放弃眼前大好机会。再加上这巧妙的激将法,这些武林人物个个热血沸腾,当场就要盟誓。
方梦菁心中大叫不好,如此一来,这一众武林人物便将性命悬在了这个不知来历的神秘女子手中了。
就在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霍然传来:“啊!姑娘是你!”
一个灰衣少年奋力分开人群,挤到锦绣公主的面前,喜道:“姑娘,
第二章神兵不祥
彭无望和客来香的主厨真可谓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这个主厨是青州人,师从青州名厨刘大江,这个刘大江正是彭无望的授业师傅刘大海的亲弟弟,说起来和彭无望还是师兄弟。
但是厨艺一道师徒相防甚严,所谓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所以,刘大江虽然名满天下,但是特意藏起了绝活不教,令这个主厨只有出走他乡,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创出了几个新鲜菜色,声名大振,成为了梅花镇首屈一指的名厨。
他听说彭无望也是青州人,心中已经有了三分欢喜,一听到他竟然还是自己的师兄弟,更加高兴,立刻在厨房加了小灶,请这位师弟尝尝自己的豆腐脑。
彭无望品嚐之下,不禁拍案叫绝,道:“师兄,这豆腐脑香滑可口、豆香扑鼻,真乃天下绝品。”
这个主厨一阵得意,笑道:“师弟,你看看我这个豆腐脑有何特别之处?”
彭无望想了想,道:“的确很特别,平常的豆腐脑都是精选上等的嫩豆腐制成,不但工序复杂,而且有很多杂味,你这个豆腐脑滑腻细嫩尤有过之,味道纯正厚重,可称天下独步。难道用了特殊的料?”
主厨大喜,道:“师弟果然有眼光,我这个豆腐脑的确有我独家的配方。”说完一阵摇头晃脑。
彭无望看在眼里,心痒难挠,不过他懂得依照厨师的规矩,自创的手艺绝不会轻易泄于旁人。
他眼珠一转,已经有了计较,道:“师兄,这个豆腐脑的确出众,但是卤汤却太过寻常。”
主厨心中立刻一热——相传刘大海师傅的独门绝技乃是调味上的功夫,他既然是嫡传弟子,一定有惊人见解。如果能够指点一二,今生便受用不尽。
他热切地看着彭无望,狠了狠心,道:“好,师弟,如果你能够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卤汤配料,我就把我自创的调制豆腐脑技法倾囊相授。”
彭无望大喜,道:“师兄果然慷慨。其实,你的卤汤的确功夫十足。在炒锅里用花椒,咸酱爆香,然后加入高汤,再配以麻酱蒜泥,以鸡蛋花点缀,若是旁人所做,已经算是佳品。但是师兄乃是师叔的弟子,岂能用如此简单配料。我有一法,且请师兄指教。”
言罢,他挺身站起,在厨房里走了一圈儿,做好一番准备功夫,然后胸有成竹地来到炒锅面前,下油烧热,抓起一把葱段放入锅中。
看到彭无望备料之时的刀法,主厨悚然动容,心里先存了三分敬意。
因为彭无望出刀如雪片,寒光耀眼,根本看不清走向,主厨自问便是来世也练不成如此娴熟巧妙的刀技。
他哪里知道彭无望的另一个师父乃是当世第一的刀法名家,能有如此刀法,乃是理所当然。
看着锅里葱香横溢,彭无望立刻加入盐、料酒、八角加入锅中。炒勺操于右手,翻转如飞,左手刀光闪烁,竟将在仍然横在案板上的一条五花肉剁成细丝,然后抓起豆粉,洒在五花肉丝之上飞快浆好,当锅内轻烟淡起之时,浆好的五花肉丝宛如金丝飞舞,落入锅中。
彭无望的右手仍然翻动不休,而左手则上下翻飞,将干豆丝、油爆好的花生米纷纷抛入锅中,然后加水。接着,左手持筷,飞快搅动泡好的面筋,让其成为糊状,在开锅之后,倒入锅中。而后,一掌催在锅下灶中,令炉火转旺。汤沸成滚,再立刻烹入醋、麻油和辣椒,最后加入芡粉,一锅香浓味美的豆腐脑卤汤自此出世。
主厨目眩神迷之际,来不及细想,立刻冲到桌前,用银勺试味,品嚐之下不禁喟然长叹道:“师弟,此卤汤虽然材料成本甚高,但是味道之美,已经深达厨道三味,可称为达于色、成于香、美于味。恐怕寻遍天下,也未必有人能够胜你半分。”
彭无望叹了口气,道:“虽然五花肉成本甚高,但是味道滑中带鲜,有画龙点睛之效。我也有感于此,曾经想用其他材料代替。曾听闻有人以卤肉材料腌制豆干丝,不但成本甚低,而且味道和五花肉丝相差不远,可以一试。不过此间没有成料,仓促难成,这可留待师兄以后参研。”
主厨心中更是钦佩,拱手道:“师弟心思细密灵巧,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为兄我一定会将这副菜谱好好研究。”
看着彭无望期待的样子,主厨下定了决心,大声道:“现在就教师弟知晓,我这豆腐脑是用什么奇特的材料加工而成。”
彭无望眼中射出好奇的光芒,问道:“是何材料?”
主厨从小灶一旁的铜盆里取出一些白色的膏状物,道:“就是这些东西。我从后山取来的,我称它们为山石膏。将这些山石膏融于水中,不断搅动,静置片刻,然后取其溶液,再反覆制取,将制取的汤汁放入瓦罐,反覆搅拌,放入熟豆浆,加盖静置两炷香,豆腐脑则成。其味道滑腻鲜美,比普通的豆腐脑胜了一筹。”
彭无望大喜过望,拿过铜盆仔细观看,道:“这山石膏竟然可以凝固豆浆,制成豆腐脑,真是神奇。我可否拿点回去参研一番?”
主厨道:“这山石膏我这里多的是,你只管拿去。”
彭无望欣喜异常,连声称谢。二人寒暄片刻,彭无望这才想起大队人马应该已经进镇,连忙和主厨依依惜别,走出了厨房,正看见在群雄面前侃侃而谈的锦绣公主。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彭无望身上。
锦绣公主看了他一眼,脑海中闪现出洞庭湖畔那个莽撞提亲的灰衣少年的影像。
此时的彭无望脸上多了几道伤疤,眼眶也深了少许,比当时虎头虎脑、直性无忌的样子多了几分成熟和沧桑感。眼中的目光也比当时明亮了许多,是他的内功更有精进,还是他的心中更多了几分自信?她回忆起了洞庭湖畔,彭无望一人散尽年帮五十万人马的雄风,虽然有几千个渔户帮了他的忙,但是那份儿胆识魄力,几乎可称当世无双。
那时的彭无望宛如一把新出鞘的利剑,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锐气。此时的彭无望,浑身洋溢的锐气已经升华,宛如一把痛饮了世间恶魔鲜血的神兵利器,散发着迫人的煞气,那股破竹般的气势令锦绣公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锦绣公主看了看身侧的跋山河,他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彭无望腰畔的双刀,目光散发出热切的渴望,那是渴望一战的目光。而一旁的可战,他的左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本来只用右手搭在肩上的点钢枪。他的眼睛微眯了起来,正在谨慎而凶悍地打量着彭无望,仿佛一头嗜血的猛兽,在小心地观察着一个更加凶猛的对手。
跋山河与可战都开始失去高手的矜持了!
彭无望啊,你究竟是什么人?!锦绣公主仔细地打量着满脸喜色的彭无望,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回话。
一旁并不认识彭无望的一众高手开始不耐烦了起来。群雄眼中都露出了轻蔑而嘲笑的神情,仿佛在瞧一出好戏上场。
宋万豪冷然道:“敢问兄台是哪一位?”
红思雪连忙赶到彭无望身边,一拉他的衣袖,大声道:“各位,这就是我的义兄彭无望,青凤堂主便是中了他一刀引致内伤发作,一命归阴的。”说完,自豪地看了彭无望一眼。
而彭无望只是茫然地转过头,对红思雪点了点头,然后又目不转睛地瞪视着锦绣公主。
“他就是彭无望?!”
这些世家大族的高手名家们大吃一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一身灰衣的彭无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少年看年纪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灰衣灰裤,连正式的武士服都没有,只是在脚上打了绑腿、将袖子挽在肘上,一件普普通通的庄稼汉的行头便权充了武士服。
他的脸上有几道烟黑,手上还沾着肉末,身上散发的是一阵阵厨房里的味道。
再看他的面容,普普通通的样子,没有人们揣测中的环眼浓眉豹子头,也不是那些喜欢幻想的闺中少女们想像的那种英俊潇洒、俊朗非凡的江湖侠少的风范。
童长江的眼睛更是瞪得圆圆的,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彭无望,试图找出一点那瘦小汉子所形容的铜筋铁骨、拳大如斗的风神。没有,他身上没有任何的与众不同。
难道天下闻名的青州飞虎,就是这副庄稼汉的模样?众人心中的一个偶像轰然碎裂了。只有那些前辈高手们,注意到了彭无望身上豪勇非凡的气势。
此时的锦绣公主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银铃般地笑了一声,道:“我当然记得你。你是青州镖局的彭无望么。”
彭无望连连点头,喜道:“姑娘果然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
锦绣公主微微一笑,道:“你的万两黄金准备好了吗?”
这句话一出口,跋山河和可战都眉头一挑,同时想起了彭无望那荒谬不经的莽撞提亲——难道公主决定委身于他?彭无望眼中的喜色黯淡了下来,其实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欢喜。
他干咳了一声,道:“本来有些希望,不过后来这些钱都就水吞了。”
他苦笑了一下——那个时候,如果没有把千年血星珠送给顾天涯,此刻他已经腰缠万贯,足够迎娶这个来历神秘的美貌女子。
听到他说的风趣,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他们发现这个彭无望似乎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此时红思雪悄悄来到彭无望身边,低声问道:“义兄,你那天碰到的女子就是她?”
彭无望点了点头,道:“你看如何?”
这句话问得红思雪又是气苦,又是尴尬,只得小声说:“义兄,求你不要惑于她的美色,她来历不明,善恶难辨呢!”
彭无望听到红思雪的轻言细语,陡然间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明白刚才的欢喜来自于自己对这个蒙面女子毫无来由的痴迷。他想到红思雪在瓜洲渡头苦心孤诣的提点,暗暗感到深深的羞愧。
“小姐,”站在锦绣公主右侧的跋山河小声道:“这位彭公子乃是杀死青凤堂主的功臣。”
锦绣公主暗自一笑,这是跋山河婉转地提醒她,这个彭无望乃是杀害她萧姑姑的罪魁祸首。而可战此时已经将眼帘垂下,以免让眼中惊涛骇浪般的杀意被人发现。
“原来就是公子手刃了危害天下的青凤堂主,那一日阿锦对公子实在有些怠慢。”锦绣公主轻盈地对彭无望一个万福。
这个动作令在场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开始对彭无望嫉妒了起来。只有郑绝尘脸现喜色,偷偷看了红思雪一眼,却见到红思雪的脸色已经惨白。
彭无望的脸上现出茫然的神色,不知是欢喜还是惶惑。
他只是轻轻的说:“原来你叫阿锦。”他顿了顿,又轻声重复了几句:“阿锦,嗯,阿锦。”似乎想要把这个名字牢牢记住。
“义兄!”红思雪急切地小声说道。
彭无望这才了悟,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退了几步,才小心站定。
锦绣公主只是微微笑道:“公子经过华山一役,将来在江湖上一定声威大振。刚才我们还在讨论神兵盟的盟主人选,虽然大家都同意我当盟主,可是我初入江湖,经验尚不足,我建议彭兄来担任副盟主,一起来共谋大事,这样稳妥的多了。”
这个提议一出口,立刻让众人议论纷纷。其他六大世家虽然对彭无望有些看法,但是多一个人来制肘巴蜀宋家,也是个好事,便纷纷表示赞同。
宋万豪则坚决反对,认为副盟主的增设实在可有可无。而跋山河和可战的眼中却露出喜色。
“神兵盟?”彭无望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
“公子不会没听说过战神天兵吧?”锦绣公主惊讶地问道。
“听说过,不过和神兵盟有什么关系?”彭无望不解地问。
“我们组织神兵盟,就是要集合江湖豪杰的力量,群策群力,起出战神天兵,以决定其归主。”锦绣公主出奇耐心地解释。
“阿锦姑娘,恕我直言,战神天兵乃不祥之物,我辈避之唯恐不及,怎的还要去找?”彭无望大惊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他们万没料到这个傻不楞登的乡下少年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方梦菁的眼睛猛的一亮,心中一喜,因为彭无望正说出了自己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
宋万豪有些恼怒,道:“彭少侠此言差矣。神兵天物,悖德者得之固然不祥于天下,然而有德者得之则福泽万里,此事因人而异,岂可一概而论。况且阿锦姑娘对此物并无染指之心,只是要寻回列位先人遗骨,此等孝心实在令人景仰。”
彭无望看了他一眼,道:“听说战神天兵必以鲜血浇灌,否则必将反噬其主,阁下之所谓福泽万里,实在狗屁不通。”
这一句狗屁不通竟然将宋万豪说得一愣。巴蜀宋家实力庞大,就连天山、少林、越女宫都要给他们三分面子,江湖中人即使对其有所不满,也只敢背地里发几句牢骚,或者诚惶诚恐地旁敲侧击一番,像彭无望这般肆无忌惮地大肆反驳,实在少之又少。
其他的六大世家弟子无不暗暗称快,连方梦菁都暗地里叫好,因为她碍于宋家二老的面子和自己超然的江湖地位,委实不愿意当面揭开宋万豪意图称霸江湖的野心,以免招来无尽的烦恼。
彭无望却没有任何顾虑,直言其非,这一番磊落肝胆,令人无不暗起敬意。
红思雪热切地看着他的侧影,心中一阵自豪。郑绝尘黯然神伤地看着红思雪痴情的样子,心中虽然一万个不忿,但是也暗暗钦佩彭无望敢言的风范。
宋万豪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剑在鞘中开始发出喑哑的鸣响。但是,他看了看周围的六大世家首脑都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再想起彭无望一身被江湖中传颂的玄之又玄的功夫,只好暂时忍耐。
他愤然道:“你若是没胆子承担这副盟主之位,也不必砌词推却,我宋某不才,愿意担当。”说完他向锦绣公主一抱拳,道:“宋某在此对天发誓,一定会为姑娘找回列位先人的遗骨,妥为安葬。”
锦绣公主连忙万福回礼,柔声道:“宋公子当仁不让,急公好义,令小女子十分感动。宋公子这番盛情,自当日后图报。”
宋万豪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看也不看彭无望一眼,转身带领着宋家人马绝尘而去。见到此事尘埃落定,几大世家和几个剑派的人物也都翻身上马,告辞而去。
彭无望这才和巴山、大雪山和崆峒的剑客们寒暄了几句。但是这些人个个心事重重,没有心思多讲,几句话后就都告辞而去,只剩下锦绣公主一行人和彭无望等人对面而立。
“彭兄,如果你改变主意,仍然可以到虎丘找我们。”锦绣公主柔声道。
“姑娘,战神天兵噬主不祥,何必自陷险地?”彭无望急道。
“彭兄出言反覆无常,真令人大惑不解。当初你迫不及待下聘于我,我还以为你对我深情一片。如今却对一个战神天兵畏缩不前,枉我还当你是个难得的痴情汉子。”锦绣公主漫不在意地转过身,便要举步离去。
“且慢,既然你这么说,我便陪你……”彭无望被这番话说得满脸通红,就要出口答应。
红思雪连忙一拉他的手臂,明澈的双眸急切地注视着他。
彭无望茫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姑娘孝心虽佳,但是为了寻自己的先人遗骨,却驱万千豪杰于险地,此乃不义之举,我彭无望不愿盲从。”
锦绣公主心中一颤,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定定地注视了他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率领着跋、可二人,缓缓离去。
直到锦绣公主一行人等消失在地平线上,方梦菁和红思雪才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第三章无望还乡
梅花镇上,一众绞凤同盟的英杰们一夕畅饮后,各奔东西。
华不凡回到巴蜀浣花剑派整顿派务、郑担山赶回了少林寺、萧烈痕回长安萧府、彭无望和洛鸣弦回青州老家筹划镖局重建的事项。
红思雪收到消息说是红天侠已经和左连山一起赶赴了彭门镖局,所以就和彭无望结伴回青州。
方梦菁因为所有大事都告一段落,一身轻松便想到青州一游。
而郑绝尘是铁了心跟定红思雪,于是也找了诸般藉口要和彭无望一同回青州。
所以,随彭无望东行的人,竟然有四人之多,一路上欢声笑语,从未间断。
青州镖局一切如旧,赤色的镖局大门依旧蛛丝广结,门可罗雀。而镖局的招牌也蒙尘良久,便是高高飘飞的飞虎镖旗都已经积了很多灰尘。
“这是怎么回事?”彭无望面带诧异地看着这家中的一切。一年前家仇未报,镖局门可罗雀还情有可原,如今万事待举,镖局应该一片兴旺才对,怎么会这样?随行的几人也都感到一丝不妙,纷纷东张西望。
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少镖头,你可回来了!”
被铜虎侯在春引进门之后,彭无望连忙问道:“镖局发生了什么事?”
侯在春叹了口气,道:“事情是这样的……”
此时,早就在镖局的前后两门恭候多时的乾坤一棍雷野长、雷煞炮刀罗一啸已经聚到了彭门的演武场上,等待彭无望出来和他们了结恩怨。
这些日子他们在彭门前后苦守长达月余,不但不放彭门子弟出去,而且自己也寸步不离。
两个人一个多月不洗澡,浑身跳蚤横飞,脏臭不堪。而彭门的茅厕月余无人打扫,也是恶臭难闻。
面对如此尴尬的情形,二人仍然不愿意离开。因为另外有一个人也和二人一样,苦守在彭门门口,等待彭无望的归来。
这个人是个长大胖子,脂膘体胖、一脸刚髯、双眼如火,散发着不可一世的惊人煞气。他浑身白衣麻服,头上白布横缠,腰畔的鱼皮套里插着一把形式奇特的短刀。他的身后有四个壮汉,抬着一具造型典雅的柳州棺木。
而这四个壮汉身后,则跟着两个穿着素雅长袍的白须老者,这两个人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但是此刻却哭丧着脸,一副倒霉相,显然深受烈日当头之苦。
罗一啸和雷野长猜测此人和他们一样,也是来找彭无望比试的。而且此人虽然双目暗淡、太阳穴深陷,但是从气势而言,比以气势见称的罗一啸和雷野长只强不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英华内敛,已达返璞归真之境的武林绝代高手,否则无法将本身武功如此深藏而不露。
罗雷二人都暗想,依照江湖规矩,也要讲个先来后到。若是我们走开片刻,让此人和彭无望对上,说不定就把姓彭的给杀了,那我们岂不是白等了。所以心中暗自警惕,半步也不敢离开彭门镖局。
想不到月余不还家,竟然招来了三拨高手来彭门寻仇!彭无望一阵内疚,立刻跑到内堂向婶母谢罪。
看到三哥回来,彭无惧如释重负,虽然仍担心三哥的安危,但是所有重责都交到三哥肩上,自己到底轻松了不少,不禁一阵高兴。
这些天来,困在彭门里的人可称得上不少。红天侠和左连山会同左连山的两个结义兄弟厉啸天、吕不忧等人来了。洞庭湖畔罗大虎带着赵家阿哥前来投师,于近日方到。医仙子贾扁鹊担心彭无望的病情,也来到了彭门。司徒婉儿也披着重孝回到父亲生前的故地。一时间,彭门热闹非凡。
练武场上,罗一啸和雷野长提刀操棍,分左右站立,那个无名高手居中盘膝坐着。
七尺长的上好柳州棺木端端正正地放在场子中央,四名大汉分东西南北站立,而那两名善长仁翁则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站着。
他们静静地看着彭无望在镖局中威风凛凛地吆五喝六,大声吩咐着镖局的趟子手们将茅厕客厢打扫干净,好让红思雪、司徒婉儿、方梦菁、郑绝尘、红天侠、厉啸天等贵客住进舒适一点儿的房间,然后,亲自动手率领镖众将镖局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雷野长不禁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声,但是他看到罗一啸和那个无名高手一言不发,也就没有发难。
彭无望直到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才大步走到练武场上,向着罗一啸和雷野长拱了拱手。
雷野长咳嗽了一声,刚要说话,却看到彭无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个无名高手面前,躬身行礼,朗声道:“无望参见师叔。”
这一声称呼宛如晴天霹雳,令雷罗二人大惊失色——难怪此人气势如此强盛,原来是彭无望的师叔,那他的武功岂不是更加厉害?“你还认得我这个师叔?”无名高手的眼睛寒光四射:“自从我大哥去世之后,你小子在外面作威作福,妄称天下第一,还把我这个师叔放在眼里?”
彭无望听到这句话,连忙跪倒地上,道:“师叔,师父他难道?”
“哼!”无名高手冷然道:“他去年年关时分死于急病。临死之时,嘴里还对你念念不忘。”
“师父!”彭无望面如土色,失声痛哭了起来:“师父身子本来就有微恙,这些年来心情又不好,我本以为他老人家福泽深厚,可渡难关,没想到他竟就这么去了。徒儿不孝啊!”
说罢,彭无望转过身,面对着南方用力磕了几个响头。
无名高手冷笑数声,道:“嘿,你小子倒也孝顺,恐怕心里还在怪我把大哥气病了吧?”
彭无望一抹脸上的泪痕,怒道:“师叔,你数次和师父争执天下第一的头衔,师父被你气得多次昏倒。这一次师父一病不起,都是被你所累。”
那无名高手狂怒地一拍身旁的柳州棺木道:“大哥拘泥成法,不肯锐意求新,十多年来苦无突破,看到我有所进展,便横加阻挠,那是他的不对,气死了都是活该。”
“胡说八道,我师父自创良多,而且面对的是平民百姓,在民间威望素着,虽然最近因为身体欠佳而久未握刀,但是他永远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而师叔你,嘿,你虽然求新求变,却误入歧途,转走旁门左道,别说师父看不惯你,便是我们这些晚辈,也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彭无望怒目圆睁,大声道。
“臭小子,你最近登上天下第一录,就飞上天去了,再也不把师叔我放在眼里?好,今天我们就来做个了结。”无名高手“铮”的一声将腰畔的奇形短刀拔了出来,在身前一横。
在一旁的罗一啸和雷野长虽然江湖经验丰富,但是这种同门相争的场面也很少见到,无不震惊。他们没想到彭无望如此胆大妄为,竟然连师叔都不放在眼里。
“难道他的武功真的到达了青出于蓝的境界?”二人对望了一眼,目光中都流露出惶惑的神色。
“师叔,你不要逼我。”彭无望眉头一皱,一股煞气将无名高手遥遥罩住,连带着雷罗二人都心中一颤。
无名高手冷笑一声,一招手,在树荫下乘凉的两个善长仁翁连忙来到彭无望身边,微笑拱手。
彭无望看到他们的样子,忽然想起两个人来,连忙恭恭敬敬地拱手道:“胡公、陆公,二位好。”
胡公微笑着点点头,道:“你师叔这一次邀请我们二人到场,就是要做一次公平的对决,以决定天下第一刀的归属。”
陆公对无名高手道:“刘师傅,我再请你三思而行,千万不要太钻牛角尖儿了。”
刘师傅怒火中烧,大声道:“不必劝解,这一次如果胜不了这个后生小子,我哪里还有面目活在世间,不如一死了之。”他转过身,对彭无望道:“看好了,今天我若不胜你,这个臭皮囊就永远躺进这副棺材里,再不复出。”
彭无望怒道:“少拿棺材吓唬我,我并不是贪图什么天下第一的虚名,但是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什么是厨艺的正道。”
厨艺?围观的众人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这个无名高手只是一个派头大得离谱的厨子。
雷罗二人都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们一起来到彭无望身边。
雷野长道:“姓彭的,我们等了你一个多月,就是要和你一较高下,你倒好,先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厨子缠上了。这次无论如何,你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那个刘师傅打断:“你们看不起厨子是吧?你们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会舞枪弄棍,现在天下太平,你们那身功夫除了惹事生非,还能干什么?看你们各个昂藏七尺,不老老实实学门手艺傍身,却去学人家行走江湖,早晚气死你们爹娘。”
雷野长自入江湖以来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辱骂于他,竟然脑子一热,举棍就要动手。
彭无望连忙一把拦住他道:“雷兄,我师叔就是这个臭脾气,你别介意。你看,如果我和你们动手,少不得伤筋动骨,甚至性命不保,哪里还能和师叔比试。不如你们等一等,等我们比试完了,再和你们论剑,如何?”
这一番话给足了面子,雷野长怒哼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罗一啸淡淡地看了刘师傅一眼,道:“好,明日再来。”说完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雷野长将铁棍重重一顿,道:“晦气,好,明日再见。”说罢扛起铁棍,大步流星地跟在罗一啸身后走出了彭门镖局。
这两人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洗个澡。
第四章艺存正道
事缘方梦菁所著天下第一录,第一次为普天下的杂家百艺的风流人物作了论述。而彭无望的厨艺也榜上有名,他的授业师傅刘大海的亲弟弟刘大江却因此对他十分嫉恨,也非常不服。
因为论辈分,他是彭无望的师叔,本身也是天下有数的名厨,但是却比不过一个才二十出头的晚辈,这令他几乎气出病来。
他愤恨之下,率领手下四个强壮的学徒弟子抬了上好的柳州棺木,来到了彭门,想要和彭无望分个高下。
为了扬名,他还特地请来了两个当时著名的饮食名家,一个叫舌辨百味胡不出,一个叫鼻闻天下陆长风。
这队人马来到彭门之时,正好碰上罗一啸和雷野长堵住了彭门门口叫阵,以至于引起了连番误会。
彭门镖局是一间规模较大的镖局,全盛时期有镖师三十四人、趟子手三百九十三人,声势庞大。
在主镖局青州局内,除了供镖师趟子手们居住的房舍之外,尚有贵宾房一十二间,用来招待南来北往前来托保的主顾。所以,镖局内设有一大两小三个厨房,用来供应这几百人的饮食需求。
为了比试的需要,这几个厨房都被腾空,十几个趟子手一齐动手,将它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彭无望和刘大江各据一个小厨房,而大厨房内设圆桌一张、座椅两具,以供两位评审胡不出和陆长风品嚐菜肴之用。
刘大江一入厨房立刻打发亲信弟子到各个青州乡镇采购原料,他的厨艺以选料配料为雄,这方面的功夫即使刘大海师傅亲至,也胜不了他。
而彭无望则将彭门储备的瓜果蔬菜和各种原料精挑细选了一番以作备战,比起刘大江要漫不经心的多。
当二人都来到大厨房时,胡不出和陆长风已经商议好比试的细则,胸有成竹地坐在堂上。
“好了,两位,这一次厨艺对决乃是当世了不起的盛事。自从智仙子以天下第一录论述杂家百艺,厨艺一道已可登庙堂之上流传后世。所以这一次对决乃是厨道有记载以来的第一次盛举。希望二位在比试时谦恭如睦,一片祥和。”胡不出朗声道。
这场别开生面的大比拚,吸引了在彭门镖局内的各方人士。方梦菁尤其感兴趣,携了纸笔坐在大厨房的角落内,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几个人的每一个动作,看来武林轶事录和天下第一录又要多上几笔。
红天侠悄悄凑到窗户前,眼睛盯着彭无望——我这个师弟这回不知道要出什么绝活?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学上一学,改明儿见了师父……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一阵温暖。
左连山、厉啸天和吕不忧三个人远远地看着大厨房,小声议论着什么,想来是左连山正在向两个结义兄长吹嘘彭无望当初给他做的煲牛头是如何的香甜味美。
司徒婉儿和贾扁鹊在彭门的这几日虽然担了些惊吓,但是终于看到彭无望安全回来,心中还是非常的高兴。
司徒婉儿看着彭无望煞有介事地和刘大江并肩而站,心中一阵好奇——想不到这个青州鼓手还有这么一身本领。
而贾扁鹊却心里暗暗好笑——这个傻不楞登、直肠直肚的硬汉竟然还会这么精巧细致的活计。
红思雪却暗暗替彭无望担心——彭大哥对于自己的厨艺很是自负,如果这一次失败了,对他会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郑绝尘斜眼看着彭无望,心里暗暗咒他,巴不得他落败认输,以免他在红思雪面前出尽风头。
而彭无望的两个记名徒弟赵家阿哥和洛鸣弦,三言两语就已经混得谙熟,两个人握紧了拳头趴在大厨房的窗户上,兴奋莫名地期待着师父的表演。
在他们心目中,又会武功、又会厨艺的彭无望已经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也成了他们今生奋斗的目标。
“比试分为两局,一共三道菜,以此决定胜负。头一局,乃是指定菜式的比拚。两位都是青州的名厨,青州菜讲究爆、烧、炒、炸,菜肴以清、鲜、脆、嫩著称。青州名菜炒豆腐脑虽然配料简单,但是最考究厨师的火候,就以此菜为凭,考一考二位的真实功夫。”陆长风道。
刘大江道:“果然不愧是鼻闻天下,这炒豆腐脑配料虽易,选料却极难,更考较厨师炒锅上的手段,确实绝妙。”
彭无望看了看他,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陆长风咳嗽了一声,脸上微露得色,接着说:“第二局乃是令两位自由发挥,以两菜为限。”
“如此倒也干脆。”彭无望点了点头。
刘大江脸现喜色,看了彭无望一眼,微微冷笑。
“若无异议,那我们以两个时辰为限,两位请快快动手吧!”一句话就暴露了胡不出迫切地想要一品天下美味的心情。而陆长风的眼中也露出热切的目光。
刘大江立刻冲到了专属于他的厨房之内,片刻之间,锅碗瓢盆的叮叮咚咚之声已经不绝于耳,还有他对徒弟不满的咆哮之声。
而彭无望却来到了大厨房门外,和聚在那里的各路人物一一见面。
“师兄,你可来了,以后就住在这儿吧!”彭无望高兴地握住了红天侠的手。
红天侠大笑了起来,道:“师弟,这回我决定赖在你这里不走,除了疗伤之外,还要对你的厨艺偷师一番,哈哈。”
彭无望激动地说:“太好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贾扁鹊面前,道:“贾姑娘,你也来了,真是太好了。”
贾扁鹊微笑道:“你成了我的毒……我是说,你成了我重点看护的病人,我可不能离开。”她本来要说毒鼎二字,但是想起彭无望的叮嘱,立刻改口。
彭无望急切的说:“贾姑娘,我一直想求你一事,但是诸事繁琐,没偷得空。师兄曾被人挑断脚筋手筋,更被人刺穿了琵琶骨,如今虽然经脉已经接上,但是真气却无法通行四肢,不知道有没有的医?”
贾扁鹊微微一笑:“这世上本无不可医之病,只是有些病还没有特定的疗法。红前辈的伤势,我在江都之时就曾经留意过,虽然奇特,但是也难不倒我,我尽力给他治一治。”
彭无望连忙称谢,红天侠也高兴得合不拢嘴,道:“师弟,想不到你和这个厉害的小丫头混得如此谙熟,真是妙极妙极。”
贾扁鹊的脸色一红,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时,左连山、厉啸天和吕不忧一起走了过来。
“彭兄弟,我们三兄弟都来投奔你了。”厉啸天一脸落寞的道。
一旁的吕不忧的脸色也微微一黯。左连山挠了挠脑袋,没有说话。
“厉大哥,你们的山寨虽然散了,但是正所谓财去人安乐。如今天下太平,还去做什么绿林,现在我们彭门镖局正在重建,有朝一日直出西域,镖旗行到西天之尽头,那是何等的伟业。希望三位能够相助于我。”彭无望大声道。
厉啸天三人本来因为十八寨被扫荡之事,心中一直郁郁,如今听到这番话,沉寂了的豪情壮志全都翻涌了上来。
吕不忧道:“彭兄弟,我们跟定你了。彭门镖旗所到之处,必定有我一份。”
其他两人看到一向最深沉的二弟已经表了态,都心中一定,生出了在青州安家立业的心。
当罗老大领着赵家阿哥来到彭无望面前的时候,彭无望欢喜地说:“罗老大,你的外甥就留在这儿吧!只要他不怕辛苦,将来我一定会让他出人头地的。”
罗老大见到彭无望竟然还没有忘记自己这种小人物,心里暗暗欢喜,道:“彭恩公,有劳了。”
赵家阿哥则崇拜地看着彭无望,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彭无望才看到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白衣麻服的司徒婉儿。
他紧走几步,来到她面前,道:“司徒姑娘,你终于决定回来了。”
司徒婉儿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住在父亲昔日的房间,父亲的骨灰埋于后山,我天天都去祭拜。”
彭无望的脸上一阵感动,道:“司徒大叔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万分欣慰。姑娘不念旧恶,彭某十分感激。”
司徒婉儿摇了摇头,道:“爹爹当年的不对,已经用性命来补偿,我做女儿的若再责怪于他,实为不孝。既然爹爹遗命要让我脱出青楼,而你又……力劝于我,我便留在这里,也罢了。”
此话说罢,司徒婉儿的眼光灼灼,盯在彭无望脸上。贾扁鹊和红思雪都微微一怔。
彭无望自是打心底里高兴了出来,道:“如此最好。”
“还有,”司徒婉儿忽然道:“你的战鼓意境高远,令我灵感勃发,不知道你可否再寻一个时间赐教。”
彭无望的脸红了红,道:“这战鼓乃是我大哥彭无忌亲传,我也只得这一曲。若是姑娘不嫌弃,我愿意替你反覆演奏。没想到姑娘对这些粗汉子的鼓乐如此抬举。”
司徒婉儿微微一低头,道:“以前我只专注于娱乐高官显贵的琴曲,瞧不起市井之徒。而公子这一通鼓,让我豁然了悟到自己的狭隘。豪杰每多屠狗辈,婉儿受教了。”
彭无望连忙拱了拱手,谦逊了一番。
这时,洛鸣弦悄悄来到彭无望身边,小声说:“师父,你快点去做菜吧!两个时辰快过了一半儿了。”
彭无望微微一笑,看了看炊烟袅袅的刘大江的厨房,哼了一声,老神在在的道:“不急。”
两个时辰之后,彭无望和刘大江将六样各色菜式呈梅花状摆在大厨房的圆桌之上,浓郁芬芳的香气令围观的众人几乎绝倒。
摆在最接近两位评审的正是两盘炒豆腐脑。这豆腐脑乃是用特选的嫩豆腐在炒锅中以熟猪油翻炒,配以精盐、料酒、雪里蕻和清汤,搅成糊状,以玉米粉勾芡,淋上鸡油添味。
而剩下的四色菜肴实令人目眩神迷。
刘大江师傅的两个菜是清蒸八宝甲鱼和八龙闹海邀罗汉。
八宝甲鱼以活甲鱼为鼎,上开其壳,塞以海参、猪肉、糕点、冬笋、冬菇、干贝、莲子和糯米,谓之曰八宝,浇入精盐、黄酒、清汤与甲鱼胆汁。
姜丝分上中下摆于八宝馅上,覆之以甲鱼盖,再在盖上加鸡脯和猪肘肉,铺以姜片、花椒和葱段。碗入笼内蒸一个半时辰,去掉葱姜鸡猪肉,将甲鱼汁加入锅内,旺火烧开,以玉米粉勾芡,浇于甲鱼之上。
而八龙闹海邀罗汉更是异彩纷呈。此菜先将剁成泥状的鸡脯肉镶于碗底,团成罗汉钱状,白鱼肉切长条,中间剖开夹入鱼骨。
活青虾制成虾环,将鱼翅和剩下的鸡泥制成菊花鱼翅形状,海参做成蝴蝶状。
鲍鱼、鱼肚切片,芦笋发好后,选上好的新芽八根,将这些成料用黄酒、精盐调味,上笼蒸熟,放入瓷罐,菜分八方,中间嵌罗汉鸡,上撒火腿、姜片、青菜,淋以鸡汤和热猪油提味。
而彭无望的菜相比之下则黯淡了许多,只是普普通通的锅烤鸭和什锦火腿,虽然颜色鲜艳、味道香甜浓郁,但是却远没有刘大江的菜色抢眼。
胡不出和陆长风的眼睛明亮了起来,作为一个饮食名家,此时此刻,面对着天下少有的美食,作出公允的评断,实在是他们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刻。
在众人的眼里,这两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忽然显得朝气蓬勃,似乎又重新散发了青春。
他们先以清水漱口,然后持勺各自盛起一勺炒豆腐脑,仔细地品味了一番。
屋子里静默了良久,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等待着两位评审的裁定。
好一会儿,陆长风道:“二位师傅炒锅上的功夫不相上下,豆腐脑如云盖野,嫩滑香甜,味甘而不腻、色艳而不糜,深得青州菜的三味。”
胡不出道:“二位的选料也是一流,嫩豆腐脱却泔水杂味,味道醇厚。但是众所周知,如果要脱去泔水味,豆腐要在沸水中浸泽半炷香的时间,但是在沸水中,豆腐就会变老,失去鲜味。这一点本来难以两全,但是彭无望师傅的豆腐脑鲜嫩无比,而味道中也无半分杂味,此乃重大的突破,实令人震惊。不知道彭师傅是如何做到的?”
此话出口,刘大江的脸色宛如死灰,一时间众人脸上都露出喜色。
彭无望微微一笑,道:“这个方子乃是我途经梅花镇,遇到刘大江师傅的得意弟子,以豆腐脑卤汁的配方向他换来的。”
刘大江震惊道:“我怎会有如此厉害的弟子而不知?”
彭无望道:“师叔,这位师兄在你手下数年而无寸进,于是出走他乡,终于出人头地,成为了梅花镇第一名厨。这个方子也是他在那里悟到的。”
刘大江一阵黯然,叹道:“原来是他,我……哎。”
陆胡二人点了点头,叹道:“原来如此,厨艺上名厨之间设防甚深,以至于无数名家食谱湮没,实在可叹。”
这时,陆长风和胡不出已经来到了其他四样珍馐面前,细心品嚐。看着他们陶然欲醉的样子,刘大江立刻又恢复了信心,傲然挺起了胸膛。
此时陆长风击节道:“刘师傅的八宝甲鱼不但颜色赏心悦目,而且味道变化多端,汤鲜肉醇,香飘十里,令人叹为观止。”
胡不出尝罢另一道名菜,叹道:“八龙闹海邀罗汉,原料多变,深得鲜、嫩、软、滑的极致。汤汁浓鲜、味道醇厚,色香味意形,五品俱全,令人一尝难忘。”
刘大江的脸上一片得意之色,刚才的失落完全无影无踪了。
接着,陆胡二人来到了彭无望的锅烤鸭和什锦火腿面前,持筷品嚐。当他们将菜放入口中的时候,脸上突然露出错愕震惊的神色。良久良久,二人再夹起几口菜用心品嚐,越嚼脸色越是惊讶。
刘大江的脸上露出迷惑难解之色,迟疑着问:“二位,不知道可有结论?”
胡不出和陆长风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刘大江患得患失的神色,再望了望窗外练武场上卧着的柳州棺木,犹豫了良久。
胡不出叹道:“彭师傅的锅烤鸭和什锦火腿,不但颜色鲜艳悦目,而且味道一流,但因为用料太过随意,不如刘师傅的精挑细选,所以差了半筹。这次比试,当为平局论。”
彭无望和刘大江同时大怒。彭无望刚要发作,忽然看了看窗外的柳州棺木,豁然了悟,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刘大江却怒道:“你二人分明偏袒,彭无望的烤鸭火腿,何止用料单一,简直色意形全无,如何可与我的八宝甲鱼、八龙闹海相比。”
胡不出微微一笑,道:“那不如由你品嚐一番,如何?”
刘大江冲上前来,抓起一块鸭肉放到嘴里,细细咀嚼,愤然道:“味道虽然上乘,但是也不过鸭肉而已。”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怔,说不出话来,冷汗腾腾地冒出。他愣了半晌,忽然面露感激之色,向胡陆二人拱手一礼,然后向彭无望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倒退着出了房门,率领着门下弟子,抬着柳州棺木,飞也似的走了。
彭无望看着他匆匆远去的身影,道:“真是便宜他了。”
陆胡二人这才向着彭无望一礼。
陆长风道:“彭师傅竟然能够将面筋和山药调出鸭肉和火腿的味道,厨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极境,我二人深感钦佩。”
胡不出叹道:“如果我所尝得不错,这个素锅烤鸭乃是用葱椒汁、黄酒、酱汁、鸡蛋清、面筋调料,配以蒲菜、荸荠、玉兰、水蘑而成。至于制作的细则,就是我不能揣测的了。”
彭无望叹道:“胡公果然高明。”
陆长风道:“这个什锦火腿,乃是山药,加以鸡蛋清、精盐、芝麻油、冰糖,混以嫩糖色而成。其间所用的烹调方法,定是闻所未闻。不知彭师傅可否见告?”
彭无望道:“这很简单,将山药蒸熟,搅成泥,混以玉米粉,加入鸡蛋清、精盐、芝麻油、冰糖,制成山药料,取出一成调出嫩糖色,在涂了油的铁盒中摊平,入笼蒸硬成为火腿皮。将三成的山药料放在火腿皮上上笼蒸熟,出笼为肉膘。其他山药料配以砂仁、建曲汁,用麻油搅匀,摊在肥膘上,再入笼蒸三炷香,晾凉刷入芝麻油即可。”
陆长风抚掌赞叹,道:“难怪我所食的火腿肉肥瘦兼具,令我差一点不敢肯定。”
“喂,你们两个等一下。”此时,在一旁听得愤愤不平的洛鸣弦和赵家阿哥赵一祥冲进了屋,大声说:“听你们这么说,分明是我师父赢了,为什么说是平手?”
胡陆二人对望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胡不出道:“两位小哥见谅,因为刘大江师傅这一次倾其所有,如果一战而败,名声尽丧,必然了无生意。我们虽然应该公平评判,但是人命关天,这一次只好昧一回良心了。”
“这不公平!”洛鸣弦大声说:“刘大江只比我师父多一口棺材而已,这样也行?”
彭无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没规矩,对长辈说话真没礼貌。”
他看了看胡陆二人,道:“我师叔的菜极尽奢华,用料繁杂,成本之高,绝非普通百姓可以享用。我们厨子出身平民,学得本领若不能令百姓受益,便失了根本。我师叔虽然聪明绝顶,但是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创出八宝甲鱼、八龙闹海,虽然令他得享一时的荣耀,但是却把厨师的风气带坏。此风一长,后果堪虞。我师父便常常和他对此发生争执。哎,可惜师父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人管得了他。”
胡不出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道:“难怪彭师傅手下的菜色只用很平常的材料调味,正是要让普通百姓都能够享用到那些达官贵人才买得起的味道。”他看了看面露沉思神色的陆长风道:“我们这一次是否做错了?”
彭无望连忙说:“二位不必自责,我师叔抬棺而来,勇气可嘉。嗨,难道我们看着他寻死不成?”
屋子里一片默然,只有方梦菁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刷刷作响。
第五章愿灭神兵
当李读看到青州彭门的镖旗之时,数十天来的奔波劳苦,一扫而空。
“他们会在吗?”他心里焦急地思忖着。
自从江湖上流传起战神天兵的消息,他已经有十几个昼夜不能安寝。他想不到自己寻找了几十年的魔物,终于有了消息。
战神天兵那妖异而慑人的魔力和它令人一听就无法忘记的传说,让李读心中百分之一百地肯定,它就是自己今生命中注定的克星。相比之下,什么年帮的存亡、江湖上的恩怨、自己的生死,都已经无关紧要。
“十几年了,我忍辱偷生这么久,这一次一定要做个了结。”李读背着沉重的行囊,奋力敲开了飞虎镖局的大门。
“李叔叔!”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红思雪一身红衣出现在李读的面前,她的身边跟着自己数十年来引为至交的好友红天侠。
看到他们,李读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喘了口粗气,道:“终于看到你们了!”言罢几乎瘫倒在地。
红思雪连忙将他身上沉重的包裹取了下来,红天侠让一旁的趟子手端了茶水来给他解渴。
喝下几口茶水,李读的精神为之一振,道:“彭小兄在吗?”
红思雪微微一笑,指了指彭门大院中的练武场,道:“就在那儿!”
李读连忙瞪大了眼睛,只见练武场中沙尘滚滚,刀光棍影层层叠叠,一黑一灰两个人影倏忽来去、若即若离,兵刃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红天侠搬了个椅子让李读坐下,豪爽地笑道:“李兄,多年的朋友我也不怕说你。咱们好几年没见,我好不容易从年帮总坛脱身出来,你也不来慰问慰问,实在不够意思。”
李读不好意思地说:“红兄,这是做兄弟的不对。不过最近我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耽误了行程,没来得及到江都找你。”
“李叔叔,什么事让你如此劳神?”红思雪坐到李读身边,好奇地问。
“就是战神天兵。”李读叹了口气,苦恼地说。
“老兄,你也对那个玩意儿感兴趣?”红天侠不以为意地问。
“红兄,不瞒你说,我这几十年来,不断周游天下,就是为了寻找它。”李读苦着脸说。
“李叔叔,你不会武功,也贪图天下第一的称号?”红思雪笑着问。
“不是,”李读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我是为了消灭它。”
“消灭它?”红氏父女同时惊道。
“不错。”李读狠狠地说。
“它和你有仇吗?”红天侠震惊地问。
“不共戴天,这样够了吧!”李读一脸的疲惫,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一家大小都是间接被它害死。不除此患,我绝不罢休。”
“李叔叔,那你找我义兄,就是为了助你消灭战神天兵?”红思雪担心地问。
“噢,我本来是要找你爹爹,可惜他身子骨不太利落,所以只好求彭小兄相助。他侠义心肠,又和你们有些缘分,再加上最近神兵盟盟主公孙锦曾经力邀他入盟,所以他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想来他应不会拒绝我的要求。”李读道。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微微一笑,道:“侄女儿,什么时候彭小兄成了你的结义大哥了?”
红思雪被他说得俏脸一红,道:“李叔叔,你笑我。”
“哈哈!”李读仰天大笑,道:“让我侄女儿脸红的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红思雪啐了他一口,红着脸道:“李叔叔,你真是个老不修。”
红天侠连忙一拉李读的衣领,道:“你小子可别乱说,按辈份彭无望可是思雪的师叔,这种话说不得。”
李读笑了起来,道:“你不是这么古板吧!一点也不像率性而为的赤焰龙王。”
红思雪担心地问:“李叔叔,你让彭大哥助你消灭战神天兵,不会有危险吧?”
李读尴尬地挠了挠头,道:“不但有,还很大,不知道彭小兄愿不愿意相助。你也知道,战神天兵嗜血如命,绝非易与。”
红思雪的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不再说话。
同一时间,场子中的两位高手已经到了一决胜负的关头。
使棍的雷野长爆喝一声:“好小子,吃我一记三打雷!”
齐眉棍一个顿挫,毒龙般的罡气喷涌而出。彭无望的身子宛如出水蛟龙,翻腾着飞入半空,双刀一阵白光闪耀,雪片般的刀影直奔雷野长的颈项。
“就等你这招呢!”雷野长大笑一声,铁棍一卷,以倒卷席帘之态,翻卷而上,正好击在彭无望的小腹空虚之地。
“好!”彭无望长声大喝,双刀变向,和铁棍一个接触。
雷野长大喜过望,先天真气应手而生,刚猛无匹的劲气将彭无望的双刀断成了碎片。
彭无望沉声爆喝,双手一扫,雪花似的断刀碎片如暴风骤雨扫向雷野长的面门。
雷野长心里暗暗欢喜,他这些日子一直钻研彭无望刀断之后的离手招式,已经颇有心得,这时候不慌不忙,长棍几个圆转如意的飞旋,将所有的碎片一一磕飞。
当他非常确定地看到最后一段碎片都已经落到了地上,这才棍式一收,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背心一麻,大椎穴被一指点中,整个人宛如中了定身法,木雕泥塑般站在场子中央。
雷野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只顾着留意彭无望断刀的走向,一时间忽略了彭无望这个人的动向。让他一个旋身翻到自己身后,点了自己的穴道。
彭无望飞快地一指解开他的穴道,道:“雷兄,不如这一次咱们平局收场,如何?”
彭无望点穴解穴快如闪电,旁观的一般江湖人物根本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高手如红思雪、红天侠和郑绝尘等寥寥数人才看得分明。
“什么平局?看不起我是不是?!”雷野长用力一顿自己的齐眉棍,怒道:“比武较量,当然有输有赢。老子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彭无望笑了起来,道:“雷兄如此爽快,倒显得我小气了。”
雷野长阴沉着的脸上露出一丝云开日现的和煦笑容:“你这小子不但武功进步了不少,还狡猾得多了。这些日子听说你在江湖上颇有些名声。”
彭无望苦笑了一声,道:“那些事情也没什么可说的。”言罢一指脸上的伤痕,道:“受了这许多伤,若是再不学聪明点,那可是白活了。”
雷野长深有所感地点点头,道:“说来也是。当年老子我初入江湖时,也伤痕累累,不过那段日子也是我长进最快的时候。现在名成利遂,倒反而懈怠多了。”
说罢,他的脸上现出一丝缅怀的神色,良久忽然又说:“彭兄弟,你刚才的几招刀法似乎专门攻击我出招的破绽,难道你已经修成了洞察入微的上乘功夫?”
彭无望兴奋地点了点头,道:“那一日我被青凤堂宁射月一剑刺入洞庭湖,生死之际突然有所顿悟,令我的武功进了一层。不过,我只能看清几招,多了就不行了。”
雷野长的脸上露出渴望的神色,道:“如果我能够学会彭兄弟这份儿功夫,真是死了也值。”
彭无望热切地问道:“雷兄,其实我刚刚悟出这门功夫,还有很多没有穷尽的地方,不如你留下来,大家一起探讨一番,如何?”
雷野长愣了一下:“你是说住在这儿?”
彭无望点了点头。
雷野长环视了一下彭门镖局,心中一热,道:“也好,我浪迹江湖,很久没有一个安安稳稳的地方住了。这里,嘿,挺好。”
他又看了看彭无望,问道:“不会太打扰吧?”
彭无望笑道:“多了一双筷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当安顿完雷野长之后,红思雪这才找到彭无望,将李读先生的请求原原本本地和他说了。
“李先生是我仰慕的前辈。”彭无望用毛巾擦了擦汗,道:“他在年帮之乱上也出了很大的力。在情在理,我都不会拒绝他的。明天解决了罗一啸,我就和他再下一趟江南,反正,我们彭门镖局就要重新开张了,但是还缺两颗人头祭旗。”
红思雪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小心地问:“大哥,你是说金百霸夫妇?”
彭无望点了点头。
红思雪担心地说:“华仙子的武功听说已经可以直追顾天涯,由她看守金百霸夫妇二人,恐怕大哥会有所闪失。不如留待来日吧!”
彭无望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忧色,道:“是啊!华惊虹的剑法惊世骇俗,不到二十岁已经可以和顾天涯比肩,那么再等上几年,恐怕连神仙都制不住她。我不早点去了结此事,以后怕是永远纠缠不清了。”
红思雪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真挚的道:“大哥,不如我和你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彭无望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不会有事的,华惊虹的剑法煞气不足,不是杀人的剑法,我还有一丝机会。”
“那李叔叔的事情可需要我帮手?”红思雪急道。
“义妹,”彭无望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师兄现在正在这里养伤,而镖局里没什么高手坐镇,实在危险,不如你留下来替我照应一下。”
说完,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接着说:“最近我得罪了不少人物,难保有人会对镖局不利,这些都要靠你了。”
红思雪的心里一阵温热——他开始有事依靠于我了,我该高兴吗?玄武居合集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她接着问:“那李叔叔的事情呢?”
彭无望笑了:“没事的,你看神兵盟那么多人和我们一起去找,这么多帮手,还怕什么,找到了再说吧!”
战神天兵虽然被传的神乎其神,但是红思雪从来没见过,所以也没有太大的畏惧之心,她的心思又转到了明天的比试:“明天的比试,你有把握吗?”
彭无望自信地一笑,道:“应该没问题。”
第六章一啸而去
第二天的天气风和日丽,春日灿烂的阳光挥洒在宽敞的彭门练武场上,所有的景物都宛如镀上了一层琉璃般晶莹剔透的色彩。
彭无望早早地就来到了场中,打了一套少林罗汉拳活动活动身体。这些年来,他每打一次拳,身子就会活扑扑地发热,只感到舒泰畅快无比,仿佛嗜酒之人享用了一瓶陈年佳酿,快美异常。
他收势站立,长长吐了一口气,昂然四顾,只见彭无惧、侯在春、红家父女、郑绝尘、自己两个弟子、贾扁鹊、司徒婉儿、厉啸天三兄弟、雷野长、方梦菁,还有李读先生都已经聚集在场外,还有很多青州以至于整个河南道的武林人物都在彭门外聚集,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候,洛鸣弦和赵一祥忽然大声喊道:“师父,加把劲儿,打败罗一啸。”
彭无望一愣,心里暗暗好笑——这两个小子,以为这里在演戏吗?他走到红思雪身边,用系在臂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汗,问道:“思雪,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家突然都出来了,外带这么多外人?”
红思雪环顾了一下四周,微微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好奇吧!”
这时,方梦菁轻摇着团扇,带着恬静的笑容来到红思雪身边,道:“你们怎会不知?罗一啸是青凤堂最后一个元老,如果今天他战败身死,那么青凤堂就真的完全烟消云散了。所以,很多武林人物都想要亲眼见证此事。”
“原来如此。”红思雪和彭无望恍然点了点头。
这时候,门外的武林人众一阵鼓噪叫骂,原来是一身青袍的罗一啸肩扛关刀,大踏步来到了彭门练武场。
“罗一啸,你还有胆来吗?”
“罗一啸,今日要将你碎尸万断!”
“青凤堂余孽,快快受死!”
“青凤堂主已经死了,今日轮到你啦!”
每个人都用自己能够想到的最恶毒话语对着罗一啸尽情谩骂,发泄着自己三十年来对青凤堂的仇恨。群情汹涌之下,如果不是彭门自彭无惧和侯在春以下的几十个镖师与趟子手守住大门,恐怕会有不少人冲进来。
罗一啸面无表情,仿佛根本听不见这些叫嚣辱骂,只是步履沉重地来到彭门练武场正中站立,将关刀立在身边。
彭无望看着门外的一干武林人士,心中一阵厌恶——这些人在当初罗一啸围困彭门的时候都到哪里去了,这会儿却来起?#092;。他沉声大喝:“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断喝真仿佛黄钟大吕,重重敲在众人耳中。本来正骂得起劲儿的江湖客都吓得连忙闭嘴,生怕把彭无望给惹火了。
罗一啸的眼中射出一丝感激的神色,没有说话。
“罗兄,此地如此聒噪,观战者也都于你不利,不如我们另行择日比较。”彭无望向他抱了抱拳,诚恳地问道。
罗一啸的脸上一阵落寞,用苦涩的声音说:“彭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青凤堂已散,天下虽大,却再无我容身之地。今日一战,至死方休,我绝不会后退。”
彭无望一阵黯然,沉声道:“罗兄乃是好汉,为何要入青凤堂涂炭生灵?”
罗一啸的眼中射出愤恨难平的寒光,霍然间,这股寒光逐渐暗淡,代之而起的是难言的苦涩。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道:“原因已不重要,你认为像我这样的人到了如今,还有回头之日吗?”
彭无望沉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太可惜。”
罗一啸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忽然大喝道:“彭兄弟,我罗一啸一生最引以为豪的就是自创的这斩魔七刀,看清楚了。”
场中忽然涌起一股冰寒彻骨的杀气,罗一啸雪亮如涛的猛烈刀光如匹练般向彭无望席卷而来。
彭无望双刀一展,十字横门,就要硬架这劈山移岳般的一刀。
罗一啸怒喝道:“这一招就是起手式——邀魔。”
彭无望在双刀就要触到关刀的时候,身子突然一侧,游鱼般从关刀的左侧滑了过去,双刀疾电般射向罗一啸的咽喉。
罗一啸高达八尺的雄壮身躯宛如折断了一般弯了下来,任凭彭无望的双刀呼啸着从头顶上划过,而关刀转了一个角度,斜扫了过来,刚猛无匹的刀罡覆盖了方圆四丈的所有区域。
彭无望奋然长啸声如龙吟,双脚一顿地,竟然施展浮光掠影的绝世身法,沿着罗一啸瀑布般的澎湃刀气逆流而上,双刀一展,横江刀法喷涌而出。
罗一啸大步一迈,身子闪电般后退两丈,闪开彭无望的所有进手招式,爆喝道:“接我这一招困魔!”
他猛然单手挥起重达上百斤的关刀,身子螺旋般飞转,刀光犹如惊世舞者流转飞扬的长袖,又像天帝信手挥洒的飒沓雷霆,雪片般笼罩了整个练武场。
彭无望的身形在厉电交横的刀影罡气中翻涌滚动,时而盘旋飞跃、时而伏地翻滚,双刀舞成一片烂银般光幕,将这一记绝顶杀手老老实实地接了下来。
“好!第三招驱魔!”罗一啸大步一踏,身子宛如腾云罗汉,升到了半空中,关刀交到双手,迎头一斩,凌厉的刀罡宛如巨灵神的利斧自九霄而降。
彭无望大喝一声,身子如飞鹰凌空,全无先兆地拔起三丈之高,险过毫厘地躲开了这一记绝猛的刀罡。
一阵轰隆巨响,练武场上的青石板地面碎成粉末,四外飞扬,形成了一个既宽且深的大坑。
“好功夫!”彭无望大喝道,双刀刀华一闪,凌空向也是身在半空的罗一啸闪电般攻出一十八记快刀。
罗一啸飞转关刀堪堪挡下这轮快攻,当他脚一踏地,立刻厉喝道:“第四招破魔。”
他的双手一顿挫,关刀立时舞出一个平花,竟如梨花大枪般当胸分心刺来。彭无望身子刚落一地,立刻仰头屈膝,身子铁板般平躺下来,险过毫厘地闪开了这记杀手。
罗一啸双手一运力,本来平刺而过的关刀忽然化刺为斩,倏然斩下。
彭无望猛然双腿一蹬,身子宛如装了机括,弹簧般向后弹出一丈,罗一啸的关刀从他双腿之间斩下,差一点就将他劈成了两半。
彭无望双刀刀柄一磕地,身子倒飞而回,趁着罗一啸还没有收回关刀,双刀一绞,斩向他的双手。
“第五招刺魔!”罗一啸手腕一翻,将关刀刀刃朝天,飞腿一踢击在关刀刀柄之上,七尺关刀宛如诈死的毒蛇,突然昂起头来,势如破竹地向着彭无望迫去。
彭无望闷哼一声,双刀一顿,闪电般准确地击中倒卷而来的关刀刀托,身子借势一缓,向后倒飞而回。
趁着他立足未稳,罗一啸爆喝道:“第六招射魔!”
只见他单手托刀,抖手直进,关刀飞射向彭无望的面门。七尺关刀加上喷涌而出的罡气,威力远达一丈,宛如一枚巨型的箭矢,电射而出。
彭无望此时已经将要力竭,他抓紧时间换了一口气,暗运身上清纯的真气,身子犹如鬼魅一般横移出五尺,将将闪开罗一啸的这一招射魔,耳畔已经热辣辣生疼。
“最后一招,斩魔!”罗一啸的身子飞旋而进,关刀以十万横磨之势,横斩而出,每一横斩之后,身子就会有另一个飞旋,接着又是另一记横斩,刀刀相随、式式不断,整个人宛如一个巨大的螺旋一般旋转前进。而关刀则像巨大无比的丈许冰盘,层层叠叠、绵延不绝,不断进袭。
彭无望连退十几步,直到退无可退,才霍然爆喝,右手的秋水长刀猛然斩向左手的普通长刀,铛的一声,普通长刀应手而断,断刀宛如横飞闪电,疾射向罗一啸的面门。
“终于出绝招了!”罗一啸冷喝道,身子一偏,闪过断刀。
彭无望闷哼一声,左手断刀一展,擒龙真气应手而出,横飞而过的断刀宛如受了诸神的召唤,倒飞而回,电射向罗一啸的背心。
罗一啸早已经料到,拧身避过,大声道:“这招叫什么?”
“神龙摆尾!”彭无望叫出了云龙长风刀法的名字。
他咬牙发劲,左手一引,上半截断刀又倒飞了回来,刺向罗一啸左肋,而右手秋水长刀奋然直进,迳取中宫。
罗一啸将关刀刀柄一托,磕飞了倏忽来去的断刀,刀刃正好搭在彭无望的秋水长刀之上。
“青翼横空!”彭无望爆喝道,秋水长刀横掠而起,凝成一道耀眼生花的刀芒横斩罗一啸的颈项,而左手断刀也依着同样的势子从罗一啸的背后飞斩而至,直取他的腰背。
罗一啸狞身一个旋转,身子横悬空中,任由彭无望的双手刀从上下横掠而过。
“好!龙横沧海!”彭无望左手一引,断刀盘旋着激射入天,而他的右手刀翻腾如龙,和断刀以双龙抢珠之势一个从上一个从下劈向罗一啸。
罗一啸长啸一声,关刀旋风般一扫,将断刀一刀斩飞,单手撑地,头下脚上地将身子笔直竖起,彭无望的右手刀以厘毫之差在他的身侧错过。
彭无望飞腿踢向罗一啸的小腹,罗一啸手上发力,身子一个倒翻,倒退出两丈,巍然立在场中央。
而彭无望甩手脱刀,左手剩下的下半截断刀闪电般飞出,直击向罗一啸的胸膛。罗一啸闪也不闪横刀一挡,断刀上扬而起。
刹那之间,彭无望手一扬,身子风驰电掣般冲了上来,右手刀划出一个自上而下的优美弧线,迳袭罗一啸小腹。
罗一啸爆喝一声,关刀一横将这一刀托向外门,刀柄斜刺向彭无望的眼眉。
就在这时,刚才上扬而起的断刀忽然在彭无望左手的牵引下倒射而回,刺向罗一啸的顶门。
罗一啸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他抬关刀一个举火燎天式,将那鬼神莫测的断刀远远击飞。
这个时候的彭无望身子一旋,右手长刀划出一条优美动人到了极致的弧线,宛如峨冠博带的风流秀士临风一甩的潇湘长袖,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在罗一啸的左肩至右腰,划出一道深深的刀痕。
鲜血喷涌而出,将彭无望握刀的手染得血红。
罗一啸威武雄壮的身躯,宛如一堵墙一般轰然垮下。他颓然跪倒在地,关刀当啷啷掉在身边,一股殷红的鲜血从他嘴里汩汩流出。
“你为什么不躲?”彭无望将长刀扔在地上,跪到他身边,托住他摇摇欲坠的上身,急切地问。
“好刀法,这一招叫什么?”罗一啸费力地喘了一口气,艰难地问。
彭无望的脸上露出悲怆和了然的神色,话语里满是酸涩:“一啸而去。”
“一啸而去!”罗一啸本来渐渐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露出灼人的神采:“好名字,很适合我。”
“你……”彭无望的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是此刻却说不出来。
“你记住我的刀法了吗?”罗一啸又喘了口气。
“全记住了。”彭无望感到眼中酸痛。
“那好,记住这套刀法。这本来是一套很好的刀法,”罗一啸的眼中泪光莹莹:“却在我身上糟蹋了。”
“罗兄!”彭无望奋力抿住嘴唇,已经哽咽难言。
“人要想……要想一生无憾,”罗一啸的眼神开始涣散,喃喃地说:“实在……太难……”
最后,他混着血水挣扎着吐出一口浊气:“太难!”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下。
彭无望默然无语地看着他的头颅渐渐歪到一边,很小心地将他眼角的泪痕擦干,将他茫然望天的双眼用掌心温热合上。
此时,整个练武场和镖局门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武林豪杰们疯狂地呼喊着彭无望的名字,洛鸣弦和赵一祥操着稚嫩的嗓音尖声欢叫着,镖局趟子手们放起了鞭炮。
然而此刻,彭无望的耳中只有一片嘈杂而朦胧的声响,心中只有狂涌如海涛般的悲怆。
一代人豪罗一啸,曾经不可一世的身躯,在他的怀中渐渐变得冰冷。
第七章神兵合一
苏州虎丘,吴中第一名胜,自吴越开国,时至今日已有千年,除了那江南秀丽婉约的景致,还浸透着千年来兴衰更替的沧桑和神秘。
世人曾赞虎丘有九宜——宜月、宜雪、宜雨、宜烟、宜春晓、宜夏、宜秋爽、宜落木、宜夕阳。
此时的虎丘正值春晓时分,细雨连绵,曾经烂漫的满园春花缤纷散落,化为春泥,辗转留香。欣欣向荣的片片春树发出诱人的新绿,虽然在阴雨之中,仍然给人以蓬勃灿烂的生机。
从虎丘千人石向北望去,有一个圆形的洞门,洞门之后,乃是虎丘最神秘的所在——剑池。
鱼家山庄便建在剑池两畔高耸的悬崖之上,飞鱼摘星塘名为塘,实乃一个飞阁凌空而建的庄园,从庄园之上可以俯瞰南宽北窄形如宝剑的剑池。
虎丘千年的神秘和倾倒人间的灵秀都集于此地。难怪三百年前的鱼家高手可以在此顿悟摘星剑法,以此一日之间折服几十位当时剑道高手,称雄武林。
传说剑池下面乃是吴王阖闾的埋骨之所,而在他下葬的时候,曾经将“巨阙”“鱼肠”等三千把名剑作为陪葬,剑池之名,由此而来。
而三百年前,鱼家高手威震天下,聚集在剑池之侧的剑道名家慑于其威,曾将随身佩剑解于此地。所以,此时的剑池之中,更多了无数曾经痛饮豪杰鲜血的绝世名剑。
“飞鱼摘星,名剑风流”,曾经倾倒过多少江湖儿女,而如今前辈们的风采安在,只得一抔黄土拱于南山坡上。
站在剑池碧波之畔的鱼飞扬,只感到浑身的热血被深寒彻骨的池水一激,不但没有消退沉寂,反而更加沸腾了起来——何日能够重现鱼家当年的雄风?何日能够在江湖上重领风骚?鱼飞扬静静地端坐在剑池畔设立的简易凉棚之内,手不受控制地抚摸着腰畔佩戴的吞星剑,眼睛死死地盯着几丈之外,端端正正摆在锦绣公主面前的十三块妖眼般的神兵令。
不只是他,六大世家的首领和几乎倾巢而出的精英高手,还有七大剑派、龙神帮、湘西排教、江南霹雳堂的所有最出名的高手和首脑,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目前江湖中最受瞩目的魔物。就连闻名江湖,曾经和顾天涯决战而生还的龙神帮主庄行霸,以及黄河分舵最显赫的高手名家陆克忍都在其中。
娴静地品味完鱼家庄丁献上的雨前龙井,风姿卓绝的锦绣公主用一种轻柔宛如春雨的话语问道:“各位,请看一看手中的藏宝图,然后可以对照就在此地的神兵令,真伪一眼可知。”
周围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每个人都在翻弄着藏宝图,然后对照着拼在一起的神兵令,不住比较。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贪婪和饥渴的热望。跋山河和可战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他们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眼中的不屑和轻蔑。
“姑娘果然是信人。”宋万豪谨慎地收起藏宝图,拱手笑道。
“战神天兵虽然诡异莫测,但是如果各位江湖英杰愿意齐心合力,未尝不能对付。阿锦这一次要靠各位鼎力相助,为我公孙氏历代先人寻回遗骨,令他们的英灵含笑九泉之下。”言罢,锦绣公主站起身,恭恭敬敬向着周围的中原武林英杰作了个万福。
众人一起站起,躬身还礼,纷纷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可是每个人心中都各怀鬼胎,琢磨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公孙姑娘,如果我们找到战神天兵,你将如何自处?”一直沉吟着不说话的龙神帮主庄行霸抬起脸,凝重地问道。
他是一个筋骨虬结的雄壮老者,一张宛如大理石般沧桑的脸上从左眼角到右嘴横着一条惊人的剑痕。这道伤疤让他的鼻子和嘴都奇异地扭曲着,令他的整个面容透露出一丝诡异。
“战神天兵乃是天下至凶之物,我公孙家为此付出了几十代人的辛酸热血,已经够了。我公孙锦在此立誓,绝不会碰战神天兵一个指头。如违此誓,天打雷轰,不得好死。”锦绣公主用一种断然决然的口气说。
一闻此言,群雄不禁悚然动容。
宋万豪微笑着说:“姑娘既然如此说,那是不会错的。”
“你会对战神天兵无动于衷吗?”鱼飞扬的口气中仍然有一丝怀疑。
“事到如今,说了也无妨。我不但对战神天兵毫无一丝企图,还奉劝各位三思而行。因为战神天兵除了对自己的真主俯首帖耳,对于其他想要将它据为己有的寻宝者绝不留情,必反噬其身,痛饮其鲜血而亡。所以,若是自问不是战神天兵真主者,请谨慎行事。”锦绣公主诚恳地说。
群雄一阵喧哗。
鱼飞扬冷然道:“公孙姑娘此举明智之极,孝心也令人敬佩。战神天兵的归属此时不必深究,到时候自有分晓。只希望这份地图没有错失,可令我们有机会瞻仰天下第一神兵的风采。”
孟寒树朗声笑道:“这个江湖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如果能够见识到战神天兵,便是立时死了,也是甘愿。”
他这一句话甚是不祥,江湖人刀头舔血,最重好意头,他的这番话令不少人深锁双眉,很不痛快。
“这个地图绝无虚假,若是没有找到神兵,各位可以唯我是问。”锦绣公主品了一口龙井茶,慢条斯理、意适神舒地说:“我将和各位一同出发,由宋公子协助统合神兵盟的各位成员,同心协力共赴战神天兵的藏身处——莲花山。”
当锦绣公主离开虎丘庄的时候,可战急道:“公主,刚才你怎么劝他们不去莲花山?如果他们真的胆小不去,那我们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可战、可战,”锦绣公主笑着摇了摇头:“你永远这么莽撞,不肯好好动脑筋想一想。这些武林中人各个自负得很,我越是劝他们不去,他们越忍不住,这就是所谓请将不如激将。汉人奸猾,如果我力邀他们前往,他们恐怕很容易就会怀疑我们的用心,到时候就糟了。”
可战一拍脑袋,道:“公主好计谋,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跋山河叹道:“公主,以此阴谋手段袭击这些非官非兵的汉人又有何益?不如我和可战联手杀几个汉人的勇将,也许更加有用。”
锦绣公主微微一笑,道:“山河天生的英雄,一定不愿意用阴谋诡计杀死这些汉人的豪杰,对吗?”
跋山河脸色一红,默然无语。
“我又何尝愿意用这些阴谋手段。但是,杀汉人武将将会暴露我们的大军意图和动向,而且不一定成功,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而这些江湖人物此时不仕官场,他们的生死官府也不会重视。”
“如果将大唐王朝比作猛兽,这些江湖豪杰便是这个猛兽的骨骼。别看他们此时重利忘义、热衷声名,彼此内斗不休。如果大唐江山有难,他们将会是第一批反抗我突厥大军的战士,也会是反抗我军南侵的骨干。”
“没有了他们,大唐王朝不过是没有骨骼的一滩死肉,只要我们一击而中敌军首脑,刚刚兴起的大唐江山将会在一夜之间于这个世上消亡。”锦绣公主坚定地说。
跋山河喃喃地说:“不错,长安,嗯,长安。”
“他奶奶的,只要陷了长安、杀了李世民,我们突厥人在南方就再无对手。”可战狞恶地说。
“为了东突厥的存亡,再阴狠的毒计我也不会吝啬使用。”锦绣公主断然道。
“誓死追随公主。”可战和跋山河热血翻涌,一起下跪道。
第八章心力交瘁
就在这时,一骑飞马由远处跑来,一个汉人打扮的彪形大汉翻身下马,道:“属下参见主子。”
锦绣公主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看,一摆手,可战和跋山河立刻散到四周警戒。
“起来吧!科图。”锦绣公主沉声道:“有何要事?”
“启禀公主,在定襄城东南大寨的五十万人马已经筹措的差不多了,而且大汗派遣了我突厥最精锐的高手配合公主到莲花山准备一切,保证入山的人一个都不会活着出来。”科图朗声道。
“很好,五十万人马居然如此快速筹齐,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不知道何人主持此事?”锦绣公主问道。
“禀公主,乃是二王子锋杰亲自筹办。这一次莲花山伏击的人手也是他亲自派遣的。”
“很好,有他相助,何事不可为?”锦绣公主的脸上露出满意和敬佩的神色。她想了想又道:“科图,你告诉二王子的人,不要轻举妄动,战神天兵注定了是天魔紫师的手中物,那些中原人物只有一死而已,叫他们不必急于出击。”
“遵命。”
“紫师如何说的,他可肯出关?”锦绣公主关切地问。
“启禀公主,紫师还要闭关一段时日,在此之间火焰教众已经开始集结,锋芒直指少林、天山、越女宫。”科图道。
“很好,等到神兵令之事一了,就轮到这三大派了。”锦绣公主奋然道。
“禀公主。”看着公主欢喜的样子,科图迟疑了一下才说:“有两个坏消息。”
“哦?”锦绣公主心中一紧,问道:“什么事?”
“突利可汗已经降唐。”科图沉痛地说。
“这个胆小无耻的畜生!”锦绣公主狠声道:“二王子可有任何行动?”
科图道:“二王子依照公主的计谋,策反了突利手下自千夫长以下的军官士兵,令他只得老弱残兵万余人降唐。他手下的十万大军已经尽数被二王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收编了。”
“很好!”锦绣公主一拍手,道:“我们一定要示敌以弱,让那个李世民误以为东突厥众叛亲离,陷入绝境。你告诉二王子,最好将随突利降唐官兵的家属一起遣走,让唐人以为十万突利大军已经全部归降。还有,想办法知会突利一声,他的三个儿子还在我们手上,他降唐我不管,但是如果他乱说话让我们有所损失,立刻将他的孩子杀了喂鹰。”
“遵命!”科图轰然道。
“还有吗?”
“这,公主殿下,郁社设想要降唐,几位酋长正在劝他。”科图道。
锦绣公主眼前一阵晕眩,胸口一闷,吐了口浊气,颤声道:“好、好,连他也要降唐,难道我们东突厥真的要亡了?”
“公主殿下珍重身体,吉厉大汗已经依照你的计策暗中劫持了他的儿女亲属二十余人,并命令大将胡炳泰秘密策反他帐下底层的将领和士兵,就算他降唐,也只得不到十万的老弱妇孺。”科图连忙说。
“很好,”锦绣公主感到脑中嗡嗡直响,勉强镇定地说:“告诉吉厉叔叔让郁社设降唐,不要和他冲突,令他携眷南归,让唐朝误以为我东突厥丧失了突利和郁社设共计二十九万的人马。最后,警告郁社设只要乖乖的降唐,不要乱说话,他就还能看见自己的孩子。”
“遵命。”科图大声道。
“你走吧!一定要把我的话带到。”锦绣公主沉声道。
科图坚定地一点头,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当可战和跋山河回到锦绣公主身边的时候,她的面色已经变得铁青,眼睛里金星乱闪、身子摇摇欲坠。
跋山河眼尖,立刻看出公主的不妥,抢上前扶住她的身子,颤声道:“公主,你是不是有些累了?”
在说到“累”这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古怪,而听到这个字的可战也激灵了一下,赶忙抢上前。
锦绣公主浑身开始宛如筛糠般抖动,小声道:“你二人快将我扶到一个安静处休息一下,我……我好睏!”
听到这句话,可战和跋山河头上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他二人手忙脚乱地将锦绣公主扶上马,在苏州寻了一个僻静的小客栈投宿。
客栈中,此时的锦绣公主早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公主她又要发作了?”可战胆战心惊地问。
跋山河面色凝重,叹息道:“最近公主殿下实在太辛苦了。大草原上所有的事务都要她悉心处理,而如今到了中原,又要安排剿灭中原武林力量的行动。虽然她聪明绝顶,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少女,实在太操劳了。”
可战的脸上露出沉痛的神情:“她的母亲就是这么累死的,现在她又要担起这副担子,真是可怜。”
“每次到了心力交瘁的时候,她就会这样。”跋山河喃喃地说。
二人相对无语,只是默默地等候着锦绣公主从睡梦中醒来。窗外回荡着绕梁乳燕啾啾的鸣叫,显得周围的一切都异常的安静。
忽然,沉沉入睡的锦绣公主霍地幡然醒转,一把将蒙住自己面颊的丝巾摘了下来,不快地说:“哎呀!是谁又把我的脸给蒙上了?”
脱去面纱的锦绣公主宛如从展开的蚌壳中脱颖而出的南海珍珠,放射着梦幻般照人的奇异魅力。
跋山河和可战虽经历过无数次这种场面,但一时仍有片刻的失神。那是一种太奢侈太不真实的美丽,拥有这种魅力的女人,将会有什么样悲哀而凄美的命运啊!
“又是你们两个,为什么在我睡觉的时候把我的脸蒙住?”锦绣公主不悦地问。
“公主殿下,因为……因为你太美了,我们怕你在睡觉的时候会有人忍不住打扰你。”可战支吾着说。
锦绣公主立刻高兴了起来,从床上站起身,蹦下地,来到可战面前,问道:“算你会说话,我想练剑,你陪我吧!”
可战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犹豫了良久才说:“好吧!”
锦绣公主又看了看一旁的跋山河,道:“你这个大木头,快去给我买些好玩的,如果哄得我不开心,我可不饶你。”
跋山河为难地挠挠头,勉强道:“属下尽力而为。”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
锦绣公主迫不及待地冲出客栈房间,来到庭院之中,深深吸了一口江南雨后清新可人的空气:“好香的味道!这里是哪儿?你们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可战赶出门,来到她身边恭恭敬敬地说:“公主,上一觉你睡了好久,趁你睡着的时候,我们把你带到江南来了。”
“哇,江南!”锦绣公主兴奋地一个旋身,一身的彩衣仿佛化成了一团艳丽的焰火:“我作梦都想来的地方,你们真好!”
她三步两跳地来到可战面前,搂住他的脖子,拥抱了他一下,道:“还是你们最疼我了,其他人怎么肯让我出来?”
可战眼中一阵斑驳,好容易才缓过神来,强笑道:“嘿嘿,你是我们的公主,我们当然要对你好些。”
玄武合集锦绣公主推开他,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兴奋地说:“你看这些花,似乎比我们大草原的花还要香、还要艳。你看这些树多么窈窕、多么妩媚,就像少女,而我们大草原的树却像一个个又矮又丑的老头子。还有远处的小溪,那些桥,还有那些临水的人家,多么悠闲、多么柔和,仿佛可以这样舒舒服服地待上一千年。而我们大草原上的人家,哪里有这么安逸?这里好美啊!我真的不想回去了。”
可战忙说:“公主,千万别这么想。这里的汉人看不起我们,会欺负我们。大草原是我们自己的地方,没人敢惹咱们,还是大草原好。”
锦绣公主笑道:“他们不会欺负我们的。你们会保护我,不是吗?”
可战只好点了点头。
“好啦,我要练剑了,你小心。”锦绣公主大声说。
可战连忙抄起点钢枪,拿桩作势。
半晌之后,一道惊人的剑光冲天而起,随之而来的是可战惊慌的呼吼。
第九章意外相逢
走在从扬州到苏州的官道上,李读一直在不停地喃喃自语,仿佛非常紧张。
彭无望看在眼里,笑道:“李先生,不必发愁,战神天兵再可怕,也不过是个死物,凭着你的智慧和我的武功,相信一定可以制服它。何况此行还会碰上很多高手,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李读沉重地叹了口气,道:“你们实在太小看战神天兵的威力了,而且它绝对不是一个死物。”
彭无望眉头一皱,问道:“李先生,此话怎讲?”
李读叹息道:“你可知道,这战神天兵乃是古时候的无名巧匠从天外飞坠的陨石上提取奇特金属经过淬炼而成。这个奇特的金属,乃是活物。”
彭无望一惊,忙问:“金属就是铜铁之类,而非血肉,又怎会是活物?”
李读苦笑道:“我说了你也不会懂,也许你认为所有的生物都是血肉所铸,但是你看那些乌龟蛤蜊,它们的外壳坚硬,绝非血肉而成,而是石质。所以,世间既然有石质外壳的生灵,又怎会没有金属外壳的生灵?”
“金属外壳?”彭无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战神天兵乃是披着金属外壳的生灵?”
李读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彭无望又问:“可是,它被人淬炼过,那就是说被火烧过,怎么还能够活着?”
李读道:“普通的火焰烧不了它,只能够让它变形,只有真正高温的火焰,才能够将此物炼化。”
“就好像三昧真火?”彭无望试探着问。
李读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沉吟了良久,才道:“不错,就是三昧真火。”
“你有三昧真火吗?”彭无望好奇地问。
“有,有。”李读拍了拍背上的行囊,道:“就在里面,我为了等这一天,已经苦苦熬了几十年。”
彭无望放心地大笑了起来:“这样我们万事俱备,就看着战神天兵怎收场了。”
“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李读严肃地说:“现在这东西可以瞬息移动,千变万化。而我的激……我是说我的三昧真火只够烧它一次的,所以必须有人先将它逼住,让我能够一击而中。否则,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彭无望一拍胸脯,道:“李先生放心,有我彭无望在,战神天兵绝对无路可逃。”
李读赞赏地看了看彭无望,道:“小伙子,果然很有侠骨。”他咳嗽了一声又道:“其实这一次消灭了战神天兵,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你护卫我去找战神天兵,也算是一次护镖,钱是一定要给的。”
彭无望脸色一沉,道:“李先生,我敬你是个智者高人,才愿意和你同行去找战神天兵,你要是给我钱,就是看不起我了。”
李读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臭小子,照你这么说,你以后都别想靠行镖赚大钱了。”
彭无望扬了扬眉毛,脸上现出不解的神情。
李读接着说:“你看,你是开镖局的,你的行为应该从属于镖局。而你现在正在进行的也是保镖的行为。如果你不要钱,也就是将自己的酬金定为零,那就坏了镖行的规矩。你想想,如果大家都知道你护镖不要钱,那么都来找你托镖,这可不就是让其他镖行的人统统饿死了?”
“我是敬重李先生才特例不收钱,至于别的人嘛,我……”彭无望艰难地思考着说。
“那就更不对,这是双重标准,客人会认为你很不公允,那么彭门镖局就没了信誉,没有了信誉的镖行是无人光顾的。到时候,你就是飞虎镖局的千古罪人了。”李读侃侃而谈。
“这么严重,这些我都没想到。那么,这次护镖,我要收钱!”彭无望思索良久,连忙说。
“这就对了,看,这趟镖是人镖,护的是我李读,凭我李读的声望,再加上此行的危险性,收我三万两银子也不过分。至于订金,就是一万五千两了。”李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交到彭无望手中,道:“拿着。我已经将我大部分的财产变卖,平价买进了这些南珠。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货色,五十个加起来足有一万五千两。你先拿着。”
彭无望目瞪口呆地接过这一大袋南珠,不知说什么好。
“剩下的部分,到了此行结束后,我再补齐。这样,银货两讫,互不赊欠,才是做生意的正途。你要行镖,光靠血气是没用的,要多动脑筋,还要守规矩。”李读摇头晃脑地说。
彭无望茫然点了点头,忽然道:“李先生,此行结束后,如果你没什么事儿,就到我们镖局做司库吧!怎样?”
李读身子一晃,差一点儿从马上跌了下来。
当彭无望看到刚从杂货铺里抱着各种各样江南小儿玩具走出来的跋山河的时候,两个人都怔住了。
“你是……”彭无望虽然见过他两次,但是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
“彭公子,你好。”跋山河一见到他,心中一紧,彭无望无意中散发出的惊人气势激引着他体内的真气狂暴如沸,他几乎要忍不住拔出腰畔的五尺马刀。
“这位兄台,我们已经见过几次,可是我一直未曾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彭无望恭恭敬敬地一拱手,眼中不期然露出惊喜的神色。
“在下跋山河。”跋山河手忙脚乱地想要将抱在面前的玩意儿收到背后,但是一不小心将东西掉了一地。
彭无望和李读立刻赶上前,帮他一样一样捡起来。
“跋兄,你有家小在附近吗?”彭无望将一个精致的布娃娃塞到跋山河的怀中,好奇地问。
“我,嘿……”跋山河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几乎不知如何回答。
彭无望看他支吾以对,想起自己和他尚不算深交,连忙转移了话头,笑道:“噢,跋兄,让我来介绍,这位就是江湖上闻名的巧手匠李读。”说罢,用手一指李读。
李读虽然不知道跋山河是何许人,但是既然彭无望对他另眼相待,倒也诚心接纳于他,微笑着说:“跋兄弟,幸会。”
跋山河点了点头,道:“彭公子,此地巧遇实在有缘,可惜在下身有要事,就此告辞,他日相遇,后会有期。”
彭无望见他要走,连忙说:“跋兄且慢,在下有事相询。”
跋山河只好收住想要拔腿飞奔的脚步,沉声道:“什么事?”
彭无望的脸微微一红,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我可不可以问一些关于贵上的事情。”
跋山河这才想起彭无望曾经不顾一切地向锦绣公主下聘,对自己的主子可以说是一见锺情。想到彭无望的一番愣话,竟将机心巧智、言语锋锐的锦绣公主吓得落荒而逃,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不知道彭公子想要问些什么?”
彭无望的脸上更加火热,道:“不知道贵上平日性情如何?”
“啊?”跋山河吓了一跳。
一旁的李读白眼一翻,连退了好几步,远远躲到了一旁,装模作样地在一个路边摊东挑西捡。
彭无望挠了挠头,仔细地组织了一下心里的话,一口气地问道:“不知道她心地如何?是否贤良淑德、温柔孝顺,抑或者只是徒有其表的蛇蝎女子?”
“混帐!”听到彭无望此话,跋山河勃然大怒,道:“我主子乃是天下最仁善睿智的女子,也是我跋山河今生最崇敬的人,你如此说她,我要和你决斗!”
听到这句话,彭无望心中大喜,一把拉住跋山河的衣袖,道:“原来她竟是个如此不凡的奇女子,那一日我听她为了收敛列位先人遗骨,竟然聚集武林高手图谋战神天兵,还以为她是个自私自利的蛇蝎女子,那是我多心了。现在想一想,她为了收敛先辈遗骨,如此殚精竭智,果然孝顺,只是思虑不周。”
跋山河费了半天劲儿才摆脱了他的双手,脸上露出一丝怜悯,道:“你不要对我主子痴心妄想,她不会喜欢你的,你醒醒吧!”
彭无望双眼神色一黯,道:“我早就知道。可惜,我彭无望一生不二色,直到见到她时,才知世间男女之事。我在情窦初开的时候遇上她,从此一见难忘,自问今生再也难以对其他女子动情。如今的我,只希望她是一个表里如一令人敬爱的好女子,也不枉了我这一片痴心。至于非分之想,那是不会再有的。”
看着彭无望怅然无悔的面容,跋山河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初遇锦绣公主的情形,他万万没想到貌似粗豪的彭无望,心中竟然有如此深挚的柔情、如此旷达的心胸。
“你,”跋山河怔了很久,才说:“你其实不必对我说这些,我们才认识不久。”
彭无望苦笑了一下,道:“彭某一生行事无愧于心,事无不可对人言。”
跋山河的眼中露出一丝感动的神色,没有说话。
彭无望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相询,不知道跋兄是否可以见告。”
第十章一念惘然
已经是第一百零八招了,可战将自己擅长的野火枪法使到了十二成的功力,千辛万苦才架住了锦绣公主的左手剑,然而她右手剑只一个转折就势如破竹地攻破了他的防御,将他的上衣划出了两条长长的破痕。
可战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道:“公主,求求你,你已经刺中了我六十四剑,我真的不行了。”
“可战,你练功太不用心,这么不中用,哼!”锦绣公主得意地一笑,将系在脖子上的丝巾解下来,递给可战,说:“你还是拜我为师,由我教你剑法,别再练枪了。”
可战喘息着说:“公主,我服了。我可不能改投师门,否则我师父非宰了我不可。”
就在这时,跋山河领着彭无望和李读走进了客栈的大门。
一看到彭无望,锦绣公主巧笑嫣然的面容忽然一阵冰寒,冷然道:“彭无望,是你?”接着,双眼一翻,竟然软倒在地。
“不好!”可战和跋山河连忙冲上前扶住锦绣公主,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进屋里。
良久之后,彭无望和李读的眼前仍然仿佛闪烁着一片又一片五彩斑驳的颜色,好一阵缓不过劲儿来。
半晌之后,李读才咳嗽一声道:“小伙子,这就是你一见锺情的姑娘?”
彭无望茫然点了点头,喃喃道:“你看怎样?”
“倾国倾城,难怪你一见难忘。”李读摸着颔下的短须:“如果我年轻二十年,非和你争个你死我活。”
锦绣公主幽幽从梦中醒来,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可战和跋山河,又看了看胡乱堆在床边案前的一大堆江南小玩意儿,苦笑一声,道:“莫非我又像变了个人似地梦游了?”
可战用力点了点头,摇了摇破烂不堪的上衣,道:“公主,你又和我比武来着,真可惜,你如果能在清醒的时候也有如此可怕的剑法,什么青凤堂主、天山剑神都不是你的对手。”
跋山河凑到锦绣公主身边,小声说:“彭无望来了,还有巧手匠李读,正在外面等着,他们想要向你讨一张藏宝图。你说过,如果彭无望来了,由你亲自应付,所以我把他们带来了。”
锦绣公主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
“公孙姑娘一向可好?”
彭无望一看到锦绣公主换好衣衫,从容地从卧室中翩然而出,连忙起身行礼。李读也和他一起站了起来。
锦绣公主依然蒙着面纱,微微点了点头,坐到了两个人的对面。
“刚才姑娘突然昏倒,着实让我等吃了一惊。”彭无望笑着说。
“我身染痼疾,方才刚巧发作,如今已经没事了,有劳彭公子关心。”锦绣公主礼貌地向他二人行了一个礼。
“公孙姑娘,我认识天下第一神医贾扁鹊贾姑娘,可以为你引见,或许对你的病有帮助。”彭无望忙说。
“不必了。”锦绣公主冷淡地说:“你们这一次来,应该是为了藏宝图一事,我这里正好还有一张,不如就送与你们吧!”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所作的地图,递到二人面前。
李读大喜,忙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伸手几乎是抢了过去。
彭无望的脸上露出一丝没趣的神色,返身坐下。此时的李读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查对地图上的所在。
“我有些倦了!”锦绣公主冷然从桌上举起茶杯,饮了一口清茶。
彭无望和李读立刻站起身,拱手告辞。
在送走二人之后,跋山河小心地问:“公主,你真的让他们去莲花山?”
锦绣公主奇怪地回答:“当然,如果能一并将彭无望杀了,我们南侵中原也少了一个眼中钉。你大概还记得他可是单凭一个人解散了五十万年帮帮众。”
可战在一旁点了点头,道:“说来也是,公主如今在中原的种种部署,有一大半都是彭无望这厮破坏的。”
“可是公主,他对你似乎……”跋山河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口。
“你怎么了?”锦绣公主有些好奇:“山河,你不是一个婆婆***人,这回怎么吞吞吐吐,似乎不想我杀他?”
“公主,此人对你情有独锺,可以说是一见锺情。”跋山河苦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
“对我情有独锺的痴儿,难道还少吗?”锦绣公主自若地一笑:“他贪图我的美色,更加该死。”
“不是的。”跋山河叹了口气,没有接着说什么。
“山河!”可战在一旁看得不爽,急道:“你有话就说嘛!吞吞吐吐的,叫我闷煞。”
跋山河苦笑一声,才将彭无望日间所说转述了一遍,道:“跋某自问一生多见奇男子,但是如此铁骨柔情的汉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若是如此死了,倒也可惜。”
锦绣公主丝巾下的嘴角一阵颤动,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夜色轻轻笼罩了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彭无望在客站中仍然痴痴地发愣。
李读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彭小兄,看起来你情有独锺的人对你相当冷淡啊!”
彭无望苦笑了一下:“那是当然,回想一下,我第一次遇上她时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莽莽撞撞地求婚,把她吓跑。第二次遇上她,却又和她作对。今天她肯赠给我藏宝图,实在已经格外宽容。凭我的样貌性情,恐怕人家很难看得上眼。”
李读笑着点点头,道:“小伙子,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能明白这一点,委实可贵。”他双眼一转,想了想,又问:“你看这个公孙锦如此热衷于动员江湖人士起出战神天兵,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彭无望茫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当然说没有……”李读苦笑着想道,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就算有什么阴谋,只要我能够顺利毁了战神天兵,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一句话宛如晴空霹雳,响在了暗暗潜伏在客栈房顶之上的锦绣公主耳中。
“幸好我多来了一趟,原来彭无望忽然改变主意,是要协助李读销毁战神天兵。”锦绣公主的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名震江湖的巧手匠会有什么消灭神兵的方法。”
这时,彭无望忽然站起身,对李读说:“李先生,我出去走走。”
李读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难道被发现了行踪?”锦绣公主一个弹身,身子宛如黑夜中掠过明月的云彩,飘然荡出六丈之远,落在客栈旁的树上。
只见彭无望走出客栈,很小心地向四外望了望,看见没人,立刻施展轻功,向不远处的密林掠去。
“彭无望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吗?”锦绣公主好奇心大炽,立刻展开身法追踪彭无望。
“应该没人了!”彭无望在密林里转了一圈,确定无人之后,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水,咕咚咕咚仰头喝了进去。
一阵浓郁的酒香传到了锦绣公主的鼻中。
“原来是酒瘾发作。不对啊,想要喝酒,客栈有售,何必偷偷摸摸地在这里喝?”锦绣公主心中更奇怪了。
突然,彭无望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身子在地上蜷成了一团,双手拚命地击打着地面,半晌之后,双手鲜血淋漓,样子恐怖到了极点。
锦绣公主看到这里是再按捺不住,飞身从树上跳了下来,然后从另一条入林的小道走进了林中彭无望所在的空地,装作刚巧遇上他的样子,惊呼着走了过来。
“彭少侠,你怎么了?”她压抑着心中的好奇,小心地问。
“你别过来!”此时的彭无望浑身痛得不由自主地痉挛,头不停地用力撞击着一旁的大树,几块斗大树皮被他硬生生用头撞落,鲜血流淌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是绝蛊之毒!”锦绣公主看到他的症状,立刻明了:“但是,他为什么要用此毒自残身体?就算要自杀,也不必用如此猛恶的毒药。”
她如今才发现自己对彭无望是越来越不了解了。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彭无望身上的毒性渐渐抑制住了,痛楚也渐渐消失。他靠在大树之下,宛如筛糠般抖动,全身大汗淋漓,脸上涕泪交流。
“给你!”锦绣公主走上前,将脖子上的丝巾摘了下来递给他。
被锦绣公主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彭无望几乎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此时只好尴尬地接过丝巾,将脸拚命地擦了又擦。
“彭公子,你刚才可是中了绝蛊之毒?”锦绣公主坐到他的身边,好奇地问。
“公孙姑娘也知道此毒?”彭无望惊讶地问。
锦绣公主点了点头:“此毒根本无药可解,看公子刚才发作如此猛烈,显然深受其苦,是谁向你下的药?”
彭无望摇了摇头,道:“我的一个朋友说过,这个世上没有无药可解的毒,只是没找到解毒的方法。她钻研出了制作绝蛊解药的方法,就是让一个人先成毒鼎,每个月服用极少量的绝蛊,然后凭借自身的力量解毒,如此更替,一年之后,如果运气够好,毒鼎的鲜血便可以成为解毒的良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他说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不无得意地说:“这是第二个月了,看来我很有希望成为解药。”
“你还称她是朋友?”锦绣公主不解地问:“她让你成为毒鼎,月月受此煎熬,你难道不恨她?”
“哪里!她本来是要自己做毒鼎,可是我当然不会答应,你想想一个弱质女流,每月受此苦楚,如何挨得住。我一身的血本来得益自鳝妖,可解百毒,令我强健无比,所以比她更合适做毒鼎,便抢了过来。她直到如今还对我有所埋怨。”彭无望苦笑道。
锦绣公主虽然深沉,但是也为之悚然动容——没想到中原的女流之辈也颇多可敬之人,像那黟山方梦菁、年帮红思雪,再加上这个不知名的女医师,无不令人景仰。
“你的朋友竟然是个女流之辈,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心中暗想:“她叫贾扁鹊,听人说是天下第一神医,我认为她当之无愧。”彭无望笑道。
锦绣公主沉思着点了点头,看了看彭无望,笑道:“彭公子,你真是个不错的人。”
彭无望兴奋的双眼一亮,道:“公孙姑娘过奖,我……我……”
看到他结结巴巴的样子,锦绣公主没来由地心中一软,忽然道:“哎,我们别这样彭公子来、公孙姑娘去的,实在啰嗦。你不如叫我阿锦、我叫你无望,如何?”
“好!”彭无望忙不迭地说。
锦绣公主微微一笑,站起身道:“看样子你也没事了,我要走了。”
彭无望连忙倏地窜起来,道:“公孙,不是,阿锦,你的丝巾。”
看了一眼湿淋淋的丝巾,锦绣公主微微苦笑,道:“你留着好了,以后还用得着。”
彭无望暗暗欢喜,连声道:“那么,多谢、多谢。”说着仔细地将丝巾叠成四方形,小心地放到怀中。
看到他的样子,锦绣公主心中微微一颤。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神兵盟半个月后将会启程去莲花山,你们如果要去,可以一起来。”锦绣公主道。
“我一定会去的,你放心!”彭无望大声说:“不过,你……你如果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你也是。”锦绣公主淡淡地说完,大步走出了密林。
望着她的背影,彭无望呆呆地立在林中,满心都是甜蜜温馨的滋味。
第十一章黟山喝道
“你也是?!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步出密林的锦绣公主,苦笑着抚了抚面颊。
得知了神兵盟还有半个月才去莲花山,彭无望当即决定先去黟山一行。
李读和他在客栈中分手,互相约定十天后在此重聚,共赴莲花山。彭无望单人独骑,向黟山方向走去。
“师父、师父!”一个童音稚嫩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
“啊?鸣弦!”彭无望大吃一惊:“你不是待在镖局里练功吗?”
“师父,是我娘接我回家给父亲下葬的。”洛鸣弦神色一黯,接着又兴奋了起来:“这一次青凤堂主伏诛,父亲也死的瞑目了,我们洛家更是威风大振。娘亲又收了不少庄丁,准备重建仁义堂。”
“那很好啊!”彭无望大喜,接着又皱起了眉头:“但是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我娘仍然和很多著名的风媒有联系,他们告诉我娘彭大哥正要去黟山的方向,我就跟来了。”洛鸣弦笑道。
“你娘真有本事。”彭无望挠了挠头:“不过我这一次去黟山……”
“我知道!”洛鸣弦迫不及待地说:“是去和剑仙子比剑么!江湖人都知道,所有的风媒都已经聚集到了黟山附近,准备将最新最快的消息传往各地。”
“这么快?”彭无望心中一紧。
“当然啦,自从师父你南下,青州的风媒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风声传到了江都,早在师父你来到苏州之前的三天,所有江湖中人都开始交相传诵师父和剑仙子将要大对决的消息。”洛鸣弦兴奋地说。
“啊!这些风媒倒也勤快。”彭无望忽然想起自己曾经遇见的一个至死不忘职责的风媒张放,心中没来由的一酸。
“还有,江南一带的地下赌坊都开始设局赌师父和剑仙子的输赢。师父你的赔率是一赔十,剑仙子的赔率是一赔一。”洛鸣弦的嘴宛如连珠炮般一一道来。
“啊!是吗?”彭无望有些茫然。
“是啊!还有呢!”洛鸣弦大声接着说。
“还有?”彭无望已经开始无法招架洛鸣弦所带来的繁杂丰富的资讯。
“还有,我把我所有的零花钱全部都买了师父赢。”洛鸣弦自豪地说。
“你这个混小子,看我不罚你,这么小去赌钱?”彭无望双目一瞪。
“不是赌钱,是赌口气。师父,你一定能赢!”洛鸣弦满脸崇拜地看着彭无望。
来到黟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晚,又赶上了连绵的春雨,彭无望师徒二人只好在一个小镇之中找了一个客栈歇脚。
阴雨连绵的天气,让彭无望浑身上下的旧伤都开始隐隐作痛,他只好让洛鸣弦拿出一些跌打的药酒,不停地在全身各处涂抹。
看着彭无望愁眉不展,洛鸣弦担忧地问:“师父,伤都好了,为何还会疼?”
“我也不知,每逢阴天都是这样。来,你再擦擦这处。”彭无望咬着牙说。
“啊!好长啊!这是谁干的?”洛鸣弦目瞪口呆地看着彭无望大腿上的伤疤。
“好像是巴山七煞中的老二,叫什么岳帅空的,好厉害的左锋剑。”彭无望心有余悸地小声说。
“师父,原来你在后怕。”洛鸣弦大吃一惊。
“你以为我是傻大胆吗?我也是正常人,刀砍到身上一样会疼。在世上活的逍遥,一样会怕死。”彭无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师父,我一直以为你是无所畏惧的。”洛鸣弦惊讶地说。
“世上哪有无所畏惧的人。只是做人一定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彭无望双眼神光一闪,忽然想起什么,没来由地笑了笑,拍拍洛鸣弦的脑袋,道:“你不是想学我做侠客吗?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啊!我这一身的伤,就是行侠的代价。”
“师父!”洛鸣弦激动地大声说:“我不怕吃苦、不怕受伤的!”
“怕不怕死?”彭无望笑着又问。
“我……我……”洛鸣弦迟疑了一下。
“总算你还老实,其实怕死并不算丢人,慢慢来。”彭无望笑着说。
“师父,不如你再给我讲一讲这些伤疤的来历,让我长长见识。”洛鸣弦沮丧了一会儿,又重新兴奋了起来。
“好啊!很久没说书了,呵呵,来,看这块儿,这道疤说起来话就长了……”
黟山奇秀虽甲于天下,但是山路远远不如华山那般崎岖难行,天还没亮便早早起床的彭无望携着洛鸣弦施展轻功,运步如飞,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来到了半山腰的越女宫迎客亭。
“什么人,胆敢擅自闯山?”四个白衣女子宛如四朵轻柔的浮云,从四个不同方向落到了彭无望师徒的周围。
“在下彭无望,特来一会黟山华惊虹。”彭无望铿锵有力地说。
看到方飞虹和她的师妹们飞流而至的身影,刚刚练完剑的华惊虹用系在腰间的丝巾擦了擦汗水,因为运剑而微露红霞的双颊,在晨曦依稀的晨光中闪烁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看到华惊虹宛似天人的神采,虽然身为她的师姐妹,但是方飞虹等人都诚心正意,甚至满心崇拜地跪拜在地,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看到她们如此诚惶诚恐的模样,感到歉然的华惊虹连忙一抬手,道:“各位姐妹,惊虹虽然身为越女宫主,但是咱们份属同辈,实在不必如此大礼。”
“宫主,你身份尊贵,我等行此大礼完全发自内心,请你不要和我们客气了。”方飞虹受宠若惊地说。
华惊虹看了系在腰间的紫金飞鹤,想起了师父云游天下之前对自己的谆谆教导,不仅露出缅怀的神色。
她微微苦笑,道:“各位姐妹,可有什么要事禀告?”
“彭无望那……”方飞虹刚要大放厥词,忽然想起华惊虹的身份,连忙收住口,道:“我是说青州彭无望携了个十三岁的少年来到迎客亭,声称要见宫主。”
“他终于来了?”华惊虹微微一笑:“听说最近他的声名越来越响,连巴山七煞和青凤堂主这些大人物都被他亲手诛杀。这一次他挟威而来,此事恐难善罢。”
这时,另一个越女宫弟子赵颖虹走上前道:“宫主,听说就在数日之前,彭无望在青州大战乾坤一棍雷野长和雷煞炮刀罗一啸,二人双双战败。雷野长和他力战七八个时辰,自谓不敌。而罗一啸和他大战不到十个回合,竟被他一刀斩杀。”
围在周围的越女宫弟子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有华惊虹好似整暇,悠然道:“赵师妹,你真有一套,才几日之前的消息,这么快就到了你的耳边。”言罢微微一笑。
赵颖虹的脸立刻羞得通红,周围几个女弟子恍然大悟。
方飞虹咯咯笑了起来,道:“赵师妹,看来你和张涛那小子走得越来越近了。”
赵颖虹脸上发烧,头低得仿佛颈子都折了,声音小得仿佛蚊鸣:“我和张涛二人,发乎情、止乎理,请宫主明鉴。”
周围的女弟子都笑了起来,彭无望的威名所带来的肃杀气氛一扫而空。
“好了,”华惊虹笑道:“不要为难赵师妹了。”
“宫主,”年纪最小的罗恋虹好奇地问:“我很早就听说过罗一啸和雷野长的名声了。不过我一直以为罗一啸身为青凤堂长老,一身武功应该比雷野长高出一线,没想到差出这么多。”
“嗯,你因何有此结论?”华惊虹沉静地问道。
“因为罗一啸被彭无望十招之内取了性命,而雷野长则是苦斗了好几个时辰,这难道不是差了很多?”罗恋虹问道。
“罗师妹,交手招数的多少不能作为武功高低的评定。雷野长和彭无望只是比武较量,无干生死,所以可以平心静气,细心比试。而罗一啸和彭无望之间则是生死相搏,胜负往往在一招之间,他们互拼了近十招,已经是罕见惨烈的搏杀。”华惊虹犹如目见般讲出了彭无望两番搏杀的情形。
寥寥几句话中,越女宫弟子仿佛看到彭无望和罗一啸浑身杀气拚死搏杀的景象。刀来刀往、鲜血飞溅,凄厉的兵刃破风之声和势如破竹的虎啸龙吟,宛如洪水般涌到眼前,每个人的心头都起了一阵寒意。
只有华惊虹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彭无望此人善于以弱胜强。因为他与人作战之时,战意高昂、气势如虹,敌人被其气势所慑,出招之际,思索甚多,往往被他看准时机一击而中。当日我和他大战于洛阳金府,他的功力招式和我相去甚远,但是他凭着一股子毅力狠劲儿竟和我斗到四百多招,浑身大小伤十几处鲜血长流,最后我竟只能靠豁然而悟的超海神剑将他击败。那一战的酣畅淋漓,只有我和第一公子连锋的一战勉强可堪比拟。”
想到华惊虹和彭无望的金府一战,方飞虹心中一阵激动,那的确是少见的高手搏杀,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颊,想起了彭无望在金府给她的那一记狠拳。
“宫主,这一次彭无望来挑战,你会不会再和他大战一场?”罗恋虹好奇地问。
“当然,如此难得的对手,就算他想不打,我也不会放过他。”华惊虹眼中露出热切的神色:“闭门造车只能事倍功半,唯有不断地迎接挑战,我们才能在武道上走得更高更远。”
看到众人眼中的兴奋激动,华惊虹自信地说:“越女神剑绝对不怕任何挑战。”
黟山光明顶位于黟山正中,俯瞰四方云海,自古就有不到光明顶,难观黟山景的感叹。
彭无望站在光明顶东边的悬崖,眼看着桔红色的朝阳从满山波涛般汹涌澎湃的云海中冉冉升起,将云彩染成光华灵动的琥珀色,似乎一个隐在云中的仙人将满山的云雾化成了琉璃。
他一阵感慨:“仙人……”
想起了仙人,就想起了师父。算起来,彭无望自出山以来,才不过两年,但是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几乎踏遍了中原的大好山河,三番四次地险死还生,感觉仿佛恍惚间过了千生万世。师父不知道如今安在?彭无望的眼中一阵黯然。
“师父,这里真的好美!”洛鸣弦喃喃地说,痴痴地看着桔红色的朝阳,宛如勇士般从云海中脱颖而出,由红到黄,再从黄到金,耀眼的金光洒遍万里河山。
“可惜啊,这里是人家越女宫的地方,咱们不能常来,你趁现在看个饱吧!”彭无望若有所思地说。
“黟山又不是越女宫的,她们凭什么占住这块宝地不让人来,这也太霸道了。”洛鸣弦愤愤不平地说。
第十二章刀剑争锋
“黟山越女宫霸道了数百年,你到今天才知吗?”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离恨剑李海华肩背长剑,携着金天虹来到了光明顶比剑台。
洛鸣弦大怒,一句脏话就要冲口而出,却被彭无望一把摀住:“鸣弦,退后。”
这时,葬剑池七大护法携同自己手下的大弟子,纷纷来到了比剑台周围。彭无望师徒二人这才发现,比剑台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满了十几个桌案和不少的蒲团,这些护法长老和手下弟子各自找了座位坐好,互相交头接耳,仿佛要看一场紧锣密鼓的大戏。
彭无望和洛鸣弦忽然感到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生人之中,说不出的尴尬和窘迫。
“师父,她们……”洛鸣弦感到羞愤难当,求助地看着彭无望。
彭无望拍了拍他的头,一指比剑台上“不舍,见华”四个字,吐了口浊气,道:“还记得十分不舍剑的故事吗?”
想到风华双绝可歌可泣的事迹,洛鸣弦精神一振,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当年应该也面对过这一番景象,难道我们还不如古人吗?”彭无望昂然道。
“当然不会!”洛鸣弦用力挺起了胸膛,目带崇拜地看着势雄气壮的彭无望,暗暗地想:“我是师父的徒弟、是仁义堂的后代,绝不能被她们看扁。”
当华惊虹率领方飞虹、罗恋虹、赵颖虹等各殿首席弟子来到比剑台时,所有人都站起身,向她躬身施礼。
在众人拜首之时,华惊虹透过重重人影,看到背对朝阳昂然而立的彭无望。
此时的朝阳在彭无望背后遍洒金光。手扶刀柄,气势肃然宛如崇山峻岭的彭无望,仿佛是身披金甲的玄武天神,从南天门傲然步下凡尘。
黟山的山风悠悠吹动,带起了华惊虹的淡黄色的衣襟,她仍然是一副若即若离,缥缈若神的风采,宛如一个临风而举的凌波仙子,只要一朵浮云飘过,便要绝尘而去。
彭无望回忆起自己和她在金府的一场大战——太遥远了,仿佛三生之前的恩怨。
他心中一阵感叹,他现在几乎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和这个仙子般的人物有过什么是非纠缠。
金百霸的名字宛如一滩腐臭的污水划过心迹,彭无望一阵厌恶。
他的目光转到侍立在李海华身边的金天虹。他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复杂神色,有仇恨、有感叹,也有怜悯,还有一丝幽怨。
她的人生该是多么悲哀啊!彭无望苦笑着叹了口气。
看到彭无望微微一笑而露出的雪白牙齿,仿佛一道雪亮的闪电横过心房,华惊虹的心竟然有一丝悸动——在这满是敌意的光明顶还能够露出一丝笑意的人,她一生之中从未见过。
是怎样的男儿,才会有如此坦荡磊落的心?!
“好久不见了,华姑娘!”彭无望干咳了一声,缓缓道。
华惊虹似乎有一瞬间的走神,愣了一下,才自若地一笑:“彭兄一向可好?”
彭无望眉头一竖,道:“无关的事,问来做什么?爽爽快快的,进招吧!”说罢一推洛鸣弦,身子抢前几步,扶刀蓄势。
“彭兄登山劳累,不用歇一歇吗?”华惊虹问道。
“我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早就歇够了,来吧!”彭无望一摆手。
“彭兄的鸳鸯刀何在?”华惊虹镇定自如地捻了个剑诀,悠然问道。
“鸳鸯刀被青凤堂主所破,化为齑粉。彭某今日所能凭借的,便只有手中双刀而已。”彭无望朗声道。
寥寥几句话,却透出一股激荡人心的豪气,观战的越女宫弟子人人眼前仿佛都闪现出彭无望和青凤堂主惊天动地的决战。
华惊虹的心中更是好奇,她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在黟山苦练剑道,根本没有机会在江湖上游历,而且越女宫前辈高手大多不屑于和江湖俗人共伍,绝少踏足江湖,连带的麾下弟子也甚少江湖阅历。
但是江湖上光怪陆离的诸般景象风物,还有激动人心的事迹掌故,却深深吸引着自华惊虹以下所有后辈弟子的心。而诛杀青凤堂主这种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盛事,更令她们十分向往。
“诛杀青凤堂主一战,肯定有趣得很,不知比剑之后,彭兄可否相告一二?”华惊虹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朗声问道。
“嘿,那一战我几十名同伴力战而亡,只得华仙子嘴中有趣二字吗?”彭无望大怒,虎吼一声,双刀划出耀眼的光芒,左手刀以金鳞飞影刀取华惊虹的腰腹,右手刀以横江刀法直取华惊虹的颈项。
华惊虹天痕剑爆出一团银光,剑走之字形,左右一晃,似欲招架。
彭无望精神一振,双手一沉,心中盘算的后招便要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华惊虹皓腕一振,本欲去往左右的剑身忽然一顿,化为一道银箭,迳射彭无望的眉心,而她的身子猛然迫近,硬生生从彭无望的双刀中挤了进来。
彭无望没料到华惊虹招式虚实变化如此快捷神异,只好用力一踏比剑台上的青石板,身子宛如装了机括一般快速倒退,凭身法勉强避开华惊虹的迎头一剑,双手刀依旧照着原来的刀路,从左右迫去。
华惊虹对于彭无望的应变赞了一声,身子如旗花火箭般升到半空,长剑由直击化为竖劈。
彭无望双刀一托,十字横门,看似要架挡来剑,但是华惊虹却看到他凌厉的眼神正在观测自己左肩肩井穴的位置。她微微一笑,天痕剑便神迹似地如羽毛般飘摆了起来,本来重若千钧的剑式忽然变得轻灵飘逸。
彭无望的十字横门霍然收势,身子一侧,右手刀宛如出水蛟龙,电射华惊虹左肩肩井穴,左手刀竖刀一拨,想要推开华惊虹的力劈华山。
华惊虹的剑尖微微一颤,清越的剑鸣悠然而起,本来竖劈的长剑忽然迅雷疾电般横扫了过来,在半空中截住了彭无望的右手快刀。
彭无望大惊,右手刀飞快回缩,只感到虎口巨痛,已经被天痕剑划了一个口子,如果再慢一点,一只手就被废掉了。他的左手刀条件反射似的挽了一个平花,以十万横磨之势扫向华惊虹的右腰。
华惊虹无法进一步扩大战果,回剑一挡,身子后退一步。
这一轮交手乃是二人所进行的第一番互相试探。
彭无望看出来华惊虹的招式宛如羚羊挂角,根本无迹可循,更无论破解,只有凭双手刀才能勉强扳成平手。
华惊虹看出来彭无望的双手刀非常棘手,宛如两个彭无望同时出招,在招式上占了大大的便宜,令自己的剑式无法势如破竹地继续下去。但是他的招法轻灵变化不足,变招比自己慢得多。这些都是招数上的差距,至于武道上的差距,还要通过一番比试才能分出高下。
华惊虹的心中非常的兴奋,她看出来彭无望在这两年之内,武功已经有了长足的进展,假以时日,必定可以登上绝顶高手的宝座。能和这样的高手一番较量,对自己的裨益实在大得无法估量。
而彭无望却心中暗暗吃惊,他发现华惊虹的剑法根本无法探测到底线,仿佛可以无穷无尽的发挥,而她剑法极致的威力,到底有多么恐怖,他实在不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杂乱的思绪压抑了下来,稳健地平举双刀,踏前一步。“朴”的一声,整个比剑台都被这沉重的一步所震撼,灰尘扬起。
围观的越女宫人和洛鸣弦都心中一紧,他们全知道,这一步将会揭开更激烈搏杀的序幕。
比剑台上,华惊虹的月白衣衫临风而动,长剑斜指青天,剑身随着阳光的走向缓缓移动。
彭无望的一身灰衣纹丝不动,颈项上的肌肉异常地跳动,感受着照射在背后肌肉上的阳光温度。
就在刹那之间,华惊虹长剑一立,剑身反射太阳光芒,照入了彭无望的眼中。
“不好!”彭无望闭眼侧身一让,照在他背后的阳光没有了他的遮挡,迳直照入了华惊虹的眼中。
二人的眼前同时一黑,宛如互有默契般退后了一步。
接着,彭无望和华惊虹不约而同的呼喝了一声,刀剑化为满天的光华撞到了一起,二人的身影仿佛融入了这刀光剑影所幻化成的迷雾之中。
“好快的剑、好奇的招数,越女宫的剑法难道真的天下无敌?”彭无望奋力圆睁着双眼,想要摸清华惊虹剑法的动向,但耀眼生花的剑光刺激着他通红的眼睛,他的鼻子感到一阵一阵的发酸,泪腺一阵阵的脉动,眼泪似乎转眼就要流了下来。
他咬牙奋力忍住眼中酸涩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如果泪水盈满了眼眶,他便永远也无法看清华惊虹下一剑会击在何处。
“他明明已经被我的剑气侵入了双眼,为什么仍然能如此凶狠的发招进攻?难道他真的是传说中的不死之身?”华惊虹惊讶地想着。
此时,彭无望的双刀刮动风声,毫不理会切向小腹的一剑,迎头劈来。
“又是一记同归于尽的狠招,好惊人的胆量。”华惊虹的心中一阵激荡,她胸中的热血似乎被彭无望的豪勇沸腾了起来,越女宫神剑在她的手中更加出神入化。
看着华惊虹宛如天神行法般威猛灵动的剑法,越女宫后辈弟子们心中洋溢着无限的自豪。
越女神剑,历数百年,传承不息,直到如今,仍然是江湖中无人可以撼动的无双神剑。而那些葬剑池中的护法长老,贪婪饥渴地注视着华惊虹的一招一式,暗暗与自己得意的招式互相印证,不断地发现自己以前无法领悟到的越女神剑的妙处,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惭愧,感慨地叹息自己数十年的苦练竟然宛如虚设,对于越女宫剑法的玄妙,竟然还领略不到万一。
而离恨剑李海华却被这场比斗,勾起了对往事的追忆,沉浸在自己往昔不顾宫主反对,执意同师姐一起游荡江湖的种种英风侠举的回忆中。灿烂如花的往昔让她心神俱醉,竟然对眼前精彩的比武视而不见。
洛鸣弦圆睁双眼,拚命注视着比剑台,但是师父和华惊虹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他根本看不清一招一式,只能够依稀看到一道月华混着一条灰影,上下翻飞,分分合合。
他的耳中能够听到彭无望如虎的咆哮,以及华惊虹吐气开声,清越如鹤鸣的吟啸。而这虎啸鹤鸣却无法和他们的身影同步,有的时候声音在北,而身影已经在南方,有的时候声音在南,身影却又返回了北面。
激烈的刀剑相击之声满场皆是,仿佛隐形的精灵偷偷地在整个比剑台上挂满了炮竹,此时正在毕毕卜卜的燃放。
他的心急得快要燃烧起来——到底师父能不能赢、到底师父是在优势还是劣势?他感到师父呼啸声中掺杂着一丝焦急和愤慨,而华惊虹的鹤鸣声中则流露着兴奋和喜悦。难道师父要输了?忽然,比剑台上传来一阵喑哑的鸣响。这一声鸣响是如此沉闷,以至于洛鸣弦心中一阵憋闷,几欲呕吐出来。接着,这声鸣响忽然变得异常响亮,风声刮动,似乎要将人的耳鼓震穿。
一团灰影从刀光剑影中脱颖而出,渐渐的灰影凝聚成彭无望眉峰深锁的形象,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十余步,几乎要跌下比剑台,幸好他将双刀倒插入青石板中,才阻住了后退。
他的左腿上爆出一丝血花,接着是右肋、左臂、腰背,鲜血嘀嗒嘀嗒地滴在青石板上,汇成了大大的一滩。
洛鸣弦这才明白为什么本应该色调一致的比剑台会有明暗斑驳的色彩。有多少曾经叱吒风云的江湖豪杰饮恨于此,徒然成就了越女神剑天下无敌的赫赫声威,就像此刻的彭无望一样。
比剑台无声无息的青石地上,究竟浸透了多少英雄的血泪?!洛鸣弦的心中涌起了一阵悲凉,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
此时,华惊虹一身月白衣衫从半空中宛如飞鹤般悠然落下,剑光在她周围如波涛般涌动。越女宫人大声地欢呼了起来,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就在此时,彭无望猛然标枪般站直了身子,双刀一横,宛如下山猛虎般狞恶地紧紧盯住华惊虹的身形。围观众人的心中都泛起了阵阵寒意。
华惊虹从容不迫地一笑,长剑一展,早已经蓄势以待的招式应手而出。她那把百战百胜的天痕剑忽然消失了,仿佛溶解在了空气当中。
而在她的身前,涌动着一片青色的海潮,宛如天河倒泄,自半空中澎湃呼啸着向彭无望扑面而来。
这片海潮,既好像剑影,又好像剑罡,又仿佛只是自剑上勃发之劲气所成的剑芒。她似乎已经达到了剑罡合一的剑道至境,挟泰山而超北海,为其所不能为,发其所不能发。
“超海剑法!”众人不约而同的惊叫着。
只有洛鸣弦激动地站起身,忘情地大声喊道:“师父,不要输给华惊虹!”
彭无望紧绷的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但是紧接着他的整个面容透出了寒霜般的冰凉。
左手的单刀猛然被他抛到空中,任其落下。而他的右手刀怒电般横斩在左手刀上,一刀、两刀、三刀、四刀。碎成五块的单刀被他的擒龙真气牵引着,仿佛来自九幽的猛兽,从五个不同的方向,依着诡异的曲线,射向仍然身在半空的华惊虹。
这是他受到罗一啸启发而新创的招式——五虎断门。这五刀此时行进的路线,正是依着罗一啸破魔的招式而来。
“啊!”围观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彭无望直到如今,还有如此神奇到极点的招数,纷纷惊呼了起来。很多年轻弟子竟然闭上眼睛,紧张得不敢再看。
只有华惊虹镇定如常,她仿佛算定了彭无望会出此招,素手一抬,横贯天地的青潮恍若神迹般地卷起滔天巨浪,转眼间将五刀的去势拦腰截断。
彭无望闷哼一声,左手宛如拨弦般一按,五柄断刀仿佛被神赋予了生命,如鱼儿一般往下一钻,躲开了青潮,接着若毒蛇般高高昂起头来,闪电般射向华惊虹的胸腹。这正是罗一啸刀法中差点将彭无望一刀撩死的刺魔。
“好!”华惊虹激赏的长吟在半空中回响,双手自下而上划了一个优美的圆圈,带动起满天的青潮宛如旋风般滚动。这充盈天地的剑罡似乎无所不在、无所不包,势如破竹地射向她的五把断刀被这股罡气截个正着。
第一把刀刚一个接触,就碎成了漫天光粉,随风四散,接着是第二把刀、第三把刀……
这五把断刀相继爆出一阵灿烂的光华,碎成齑粉,仿佛是五朵节日中的礼花,先拖着长长的光焰升到半空,然后燃放出缤纷的菊花状焰火,接着消失在空中。
剑气在光明顶激荡如涛,发出尖锐的啸声。比剑台上的飞鸟纷纷惊慌地鸣叫着四外飞散,阵阵寒意从光明顶上飘落四方云海。
当华惊虹落回地上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光明顶上所有越女宫弟子兴奋狂喜到声嘶力竭的欢呼。连沉稳的葬剑池护法们都忍不住大声叫好,激动得失去常态。每一个人都被她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所折服。那已经达到了剑道的极致,将超海剑法升华到了一个新的境
良久之后,比剑台上传来沉重的“砰”的一声,接着是洛鸣弦带着哭音的呼唤。
此时,彭无望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凛冽的剑气撕成了碎片,裸露出满是伤痕的躯体,颓然昏倒在地。
这些伤痕宛如虎纹般爬满了他的全身上下,令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受伤垂死的老虎。如果不是华惊虹手上留了暗劲儿,今日彭无望的上半截身子恐怕要碎成粉末。
“师父,你醒醒!”洛鸣弦哭了出来,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彭无望双眼紧闭的脸上。
“啊!你看,他满身的疤,真可怕。”一个越女宫弟子惊叫了起来。
“这家伙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在江湖上惹事生非,受伤当然是免不了的。”流星剑风迎花嘲笑地说。
“不自量力,自取其辱!”方飞虹看到彭无望的狼狈样,暗暗出了一口恶气。
“越女宫剑法果然天下无敌。”罗恋虹颇带自豪地说,痴痴地看着华惊虹飘逸出尘的身影,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成为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剑客。
“宫主果然名不虚传!”赵颖虹到了今天,终于被华惊虹的剑法彻底折服,对她在越女宫的尊贵地位没有了半点怨言。
其他的越女宫弟子也议论纷纷,话题当然不离华惊虹惊世的武功和彭无望蚍蜉撼大树的不自量力。
华惊虹轻轻抬起手,阻止了台下嘤嘤嗡嗡的议论声。
她来到洛鸣弦的身边,俯下身,小心地探了探彭无望的脉搏,微笑道:“你师父无甚大碍,一会儿便会醒来。”
她站直了身子,将天痕剑潇洒地插在背上的剑鞘之中,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道:“你师父醒了,便告诉他,华惊虹随时恭候他再临黟山。不过,希望他下一次能够洗却刀法中的肃杀之气,须知轻盈空灵,百变无踪,云烟过眼,无碍于心。”
“不用你来评定我师父的武功,你根本不配!”洛鸣弦激愤地大声喝道。
这一句话,不仅让周围所有的越女宫弟子勃然大怒,连一向修养极好的华惊虹也被说的一愣。
“喂!你这个无知小儿,我家宫主好心点化彭无望武功的不足之处,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方飞虹等几个脾气暴躁的弟子“锵啷”一声长剑出鞘,就要冲上前来。
华惊虹连忙一举手,阻止了众人。
她略带不解地问道:“这位小哥,不知你何出此言?”
“哼!”洛鸣弦奋力扶起彭无望,大声道:“我们江湖中人学了一身武功,难道是为了和人争强斗胜不成?那又与禽兽何异?我师父凭着一身武功,锄强扶弱,行侠天下,义之所在,无所不至。他虽武功不如你,但比你更明白武道的真谛。”
他愤恨难平地看着围拢过来的越女宫弟子,嘶哑着嗓子沉声道:“可叹你们越女宫人,空守着天下无敌的称号,却孤芳自赏,漠视人间不平,在江湖中无所作为,竟然还自鸣得意,真是恬不知耻。”
一番话竟然将周围牙尖嘴厉的越女宫弟子说得哑口无言。
洛鸣弦怒视着提剑走近的方飞虹,哑声道:“你说我师父不自量力,若非我师父的不自量力,又怎灭得了蜀山寨、平得了年帮之乱、杀得了青凤堂主?!”
他说着说着,泪水不自禁地流了下来,颤抖地指着彭无望胸前和右臂的几处伤疤,道:“这是师父为救方百通先生,被程红衣的飞镖和打闪剑岳廉所伤。那个时候,师父筋疲力尽,快要力竭而死,浑身钉满了飞镖,仍然能够杀死阴阳剑赵放。”
他指了指彭无望左肋的伤疤,又道:“这些是攻打蜀山寨时,被林千叶的透骨钉所伤。当时的花和尚和林千叶以为师父不行了,想要杀他,却被师父数刀斩死。”
他的神思依稀间仿佛回到了昨夜和彭无望的促膝长谈。
彭无望豪爽地笑着,指着身上林林总总的无数伤疤滔滔不绝,仿佛这些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这些是年帮夏坛的高手弄的,他们本来也不甚厉害,但是却摆了个什么流水刀阵,让我着实吃了些苦头。”
“这是宁射月刺的,好狠的一剑,他以为我的心脏在这儿。嘿嘿,可惜啊!老子是个偏心人,心长在右边,愣是让这个老贼扑了个空。哈哈,也多亏了这个老贼,我才在洞庭湖力杀了鳝妖,不但捡回了一条大好性命,还捞了个宝贝。”
“这些是埋伏在年帮的突厥人伤的,都是轻伤。嘿,幸好我在洞庭湖里领略了洞察入微的功夫,才能够轻松获胜,当然,受伤是免不了的。”
“这肩膀上的伤可没什么说的,那是被青凤堂杀手所伤,那时候他们正在追杀一个风媒,我正好赶上。那个时候,那个叫张放的已经不行了。我为了抓紧时间,只好拼着受伤跟他们以命搏命,想不到竟把他们给吓跑了。可惜,还是没有把张放救下来。”
“这些伤就更不用说了,你也知道,就是和青凤堂主单挑的那一战。青凤堂主的剑法,你就自己去想吧!能有多厉害,就有多厉害。我和她硬碰硬地连拆了一百多招,凭着和她搏命,勉强对付,但是自己也中了六十多剑。六十多剑啊,差点把我给凌迟了。如果不是贾神医,我彭无望就完了。青凤堂主的剑法没别的,就两个字——佩服。”
“这脸上的伤疤更有意思,当初我们去华山剿灭青凤堂主,人人打到筋疲力尽。回来的时候,山道崎岖,竟有几个世家子弟支撑不住,从苍龙岭上坠下去,可把我给吓坏了。虽然我也不太看他们顺眼,不过好歹人家也和青凤堂主拼过命,是条汉子,我可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就一把抓住义妹的长鞭,跳下去半空抓住了他们。嘿嘿,义妹实在太关心我的安危,使劲儿一拉飞鹰鞭,我一头就撞在了山石上,就留下这个疤。”
“这些啊!没太大意思,有些是雷野长留下的、有些是金家高手所伤,还有就是剑仙子所伤,剑仙子的剑法也十分可怕啊!”
……
师父,人家都羡慕你年少成名、春风得意,又有谁知道你为此付出了多少血泪艰辛?!
洛鸣弦悲愤地看着目瞪口呆的越女宫弟子,大声道:“你们只知道凭借武功胡作非为,自以为天下第一。可知道,就在你们优哉游哉地练剑论武的时候,我师父因为旧伤发作,痛得夜不能寝、坐立不安。如果不是你们包庇十恶不赦的金百霸,我师父根本不想理你们这些是非不分的糊涂蛋。”
看着彭无望身上斑驳的伤痕,越女宫人高傲的头颅没精打采地纷纷垂下,方飞虹等人悄无声息地收起了佩剑,满脸惭愧地小心后退。李海华和风迎花默然面面相觑,无奈地摇了摇头。华惊虹仰了仰头,抑制住眼中的水雾,此时的她只感到喉咙酸涩,说不出话。
光明顶上只有山风呜咽的鸣响,仿佛连飞鸟都因为感受到众人沉重的心绪而喑哑无声。
就在此时,彭无望从昏迷中悠悠醒来,用力晃了晃头。
搀扶他的洛鸣弦惊喜地说:“师父,你醒了!”
彭无望朝他笑了笑,抬起头,看到面无表情的越女宫诸女,茫然地问:“这是怎么了?”
洛鸣弦连忙说:“她们言语辱及师父,弟子正在骂醒她们。”
彭无望不悦地站起身:“胡闹!我怎么教你的,为侠者只问是非,不争意气。”
洛鸣弦吐了吐舌头,缩到了他身后。
“不好意思,”彭无望面带愧色地向华惊虹一抱拳:“在下教徒无方,让华姑娘见笑了。”
华惊虹茫然回礼,不知如何开口。
“华姑娘剑法超群,彭某佩服。两个月后,彭某再来领教。”说到这里,眼中露出无奈的神色。
华惊虹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感到不是滋味,咳嗽了一声,道:“彭兄的伤……”
“不碍事。”彭无望漠然地看了看身上的几处新伤,拱手告辞,领着洛鸣弦大踏步走了。
洛鸣弦狠狠地看了越女宫众人一眼,紧紧跟在彭无望身后,二人转眼之间消失在黟山山道之中。
“武道真谛、武道真谛……”华惊虹反覆玩味着这四个字,不觉呆了。
第十四章三昧真火
“战神天兵……呜,我……我来了。”睡在床上的李读喃喃地说起了梦话。
伏在屋顶上的可战和跋山河相视而笑:“这家伙睡着了梦话还真不少。”
“咱们不如就这么直接进去好了。”可战大大咧咧地说。
“不可,如果被李读发现,我们的身份就要暴露。”跋山河摇了摇头。
“怕什么,杀了他,一了百了。”可战潇洒地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不行,见到李读的,除了彭无望就是我们。如果李读一死,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们,这对于计划极为不利。”跋山河摇头否决。
“那怎么办?”可战没了主意。
跋山河微微一笑,道:“公主特意给了我汉人特有的药物,叫做五更迷魂香,我们就让李读闻一些,让他睡个踏实。”
“你这个小子,有这种东西还废什么话,哈!”二人嘻嘻哈哈地含住解药,点破窗户纸,将五更迷魂香倾入房内。
李读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张着大嘴,呼噜呼噜地睡死了过去。
“走!”可跋二人飞身入屋,开始仔细地在屋内翻箱倒柜,寻找李读手中可能用来毁灭战神天兵的线索。
不久之后,可战就在李读的随身行囊中翻出了一个鹿皮制的袋子,袋子中沉甸甸地装着什么东西。他掏出来一看,却原来是个弩匣之类的物品,有着一个一尺长的银色管子,还有一个形状优雅的机括和设计精巧的握柄。
“看,山河!这是什么?”可战好奇地问。
“啊!这个应该是汉人新研制的火器,青凤堂主就曾经为了这种火器的设计图追杀过李读。”跋山河沉思着说。
“好,说不定就是这个,拿去给公主看看!”可战急不可待地说。
“好!”跋山河和可战如幽灵般翻出李读的房间,奔回锦绣公主藏身的所在。
此时的锦绣公主正在灯下观看兵书,见二人回来,脸上露出喜色:“怎么,有什么收获?!”
“公主,看这个!”可战颇有些炫耀地将自己搜出来的火器晃了晃,递给了锦绣公主。
锦绣公主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将可战递过来的火器反覆摩挲观赏。
“公主,这好像是一种火器。”跋山河道。
“嗯,不但是一种火器,而且一定非常厉害!”锦绣公主看着火器奇特优美的形状纹路,沉思着说。
“不如我们试一试它的威力?”可战道。
锦绣公主深思着点点头,道:“走,找个僻静地方。”
锦绣公主三人飞身穿出自己藏身的所在,来到了一座丘陵的山谷之处。这里人烟稀少,沿途满是林木,非常僻静。
“就在这里吧!”锦绣公主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环境,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
跋山河和可战立刻分立左右,小心护卫。
锦绣公主小心地将雪白的手指伸进机括之内,轻轻按住,然后仔细地将银管对准一片树林。当她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的时候,银牙一咬,扣动了机括。
山谷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异响,火器依然如故,没有半分变化。
难道料错了?锦绣公主轻轻抚摸火器的表面,小心地寻找。片刻之后,她发现在火器的后座还有一个精巧的机括。她紧张地扳动机括,瞄准前方,却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锦绣公主心中感到一丝焦躁,随手摆动着这个制作巧妙的器具,用心地思索着。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平端起火器,再次扣动刚才第一次扣动的机括。
一阵响尾蛇吐信的细微声音在三人耳边响起。在火器的银管之上,爆发出一条血红色的闪光,宛如一条将身躯伸得笔直的血龙冲入密林之中,十几棵大树同时化为灰烬,连带着附近地上的青草一起消失在这片闪光之中。
一股焦土的腥气和炙人的热浪,如浪潮般迎面扑来。锦绣公主三人虽然胆气粗豪,此时也心惊肉跳,同时向远处扑去,伏在地上,半晌不敢起来。
良久,三人才胆战心惊地站起身,聚拢到被火器的闪光犁过的树林。十几株大树,只剩下几缕残枝,地上有一道百余丈的纵坑,沿途寸草不生,似乎连山石都扭曲变形了。
“好厉害!”可战颤声道。
“这难道是汉人道教中所传说的三昧真火?!”锦绣公主的头上出了一丝细汗。
“对,一定是神火,是用来消灭战神天兵的。”跋山河叹道。
“难怪李读胆敢口出狂言,果然有狂傲的本钱。”可战叹息着惊道。
锦绣公主思索了片刻,忽然抬起手,连连扣动机括。可战和跋山河被这个动作吓得连忙手忙脚乱地向后倒退卧倒。但是,火器中并未再发出任何闪光。
“果然只能用一次!”锦绣公主沉思着说。
“公主,我们不明白你的意思。”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可战和跋山河聚拢到她的身边。
“我猜想这种神器只能用一次,就好像弓箭一样,没有多余的箭矢,只是空弓一把。”锦绣公主胸有成竹地说。
“公主,可能他们有后备的神物。”跋山河思索着说。
“也许,但是很可能他们根本没有。如果他们没有,再发现神器中的神物已经用光,那么他们会怎么想?”锦绣公主问道。
“他们可能会放弃前往莲花山。”可战道。
“不错,我不想让彭无望能够躲开莲花山这一劫。”锦绣公主的眼神中露出黯然神伤的落寞:“因为以他的武功和心性,必会成为我辈之劲敌,不如就此除去他,一了百了。”
跋山河和可战恍然而悟,纷纷点头。
跋山河道:“公主的意思是将神器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让他们带个没用的东西去对付战神天兵?”
锦绣公主微微点了点头。
“好!”可战大喜:“如此除去彭无望与李读,又不用花什么力气,何乐而不为?我这就去将神器归还。”
“还是山河去吧!”锦绣公主断然道:“山河细心一点,注意将一切恢复原状,然后向李读嘴中喂一点解药,让他不至于醒得太晚。”
跋山河点头离去。
“公主神机妙算,我辈远所不及。”可战笑道。
锦绣公主转过身去,脸上露出一丝酸涩的苦笑,默默地想:“彭无望,真的对不起,即使我现在不如此对付你,将来我们终究还有沙场见面的一天。我又能如何,你又能如何呢?”